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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登天
启航集团顶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目眩的城市天际线。秦远站在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冷却的黑咖啡。他本该处理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但晨光中餐厅里的那一幕,却顽固地在脑海中回放。
吴静怡。
那张脸依旧是过分明艳的、精心雕琢的弧度,声音也刻意维持着温软。但那双眼睛……那双看向秦骁手机屏幕的眼睛,瞬间褪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空洞或讨好,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洞悉。像一把骤然出鞘的薄刃,寒光凛冽。她流畅地说出那些艰涩的数学名词,精准地指出秦骁思路的症结,甚至抛出了连他都觉得颇具启发性的替代方案……那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装出来的。
一个为了嫁入豪门不惜一切、连大学文凭都只是镀金工具的女人,怎么可能懂黎曼流形?懂莫尔斯理论?
秦远微微蹙起眉头。他接受过最顶尖的商科教育,思维严谨,信奉逻辑和证据。一夜之间判若两人?这种超自然现象不在他的认知范畴内。他更倾向于,这是某种精心策划的伪装,一种更高明、更隐蔽的讨好手段?目标是什么?从他这里获取更多?还是……针对秦骁?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寒意。秦骁是他的逆鳞。
他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传来一个温和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女声:“喂?小远?”
是吴静怡的母亲,林淑芬。一个典型的、没什么主见的小生意人,性格温吞,甚至有点懦弱。当初吴静怡能缠上他,这位母亲功不可没,但也仅限于此。秦远给了他们足够的物质保障,但也划清了界限,从不深交。
“林阿姨,是我。”秦远的声音平稳低沉,听不出情绪,“最近家里还好吗?静怡有没有跟您联系?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秦远会亲自打电话问这个。“啊?家里挺好的,挺好的!糖水铺子生意也还行……静怡?”林淑芬的声音带着点茫然,“她……她前阵子打过一次电话,就是问问我们身体,没什么特别的啊?听着也挺好的……怎么了小远?是不是静怡她……她又闯祸了?”语气里是熟悉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没有,只是随口问问。”秦远不动声色地截断她的话,“她很好。打扰您了。”
挂了电话,秦远靠进椅背,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林淑芬的反应做不得假。家里无事发生。那吴静怡这一身突然冒出来的、足以唬住秦骁的“学识”和……那种截然不同的气场,从何而来?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吴静怡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带着温顺笑容的脸,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近乎狡黠的、属于猎手的笃定。她似乎笃定他会对秦骁的教育问题感兴趣,甚至……笃定他会把这件事交给她跟进。
一种久违的、被精准拿捏住软肋的感觉,让秦远心底升起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快,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好奇取代。这个女人,像一本突然被强行翻开、内容却完全陌生的书。他习惯掌控一切,这种失控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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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别墅的气氛,在傍晚时分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秦骁臭着一张脸,像被迫执行任务的雇佣兵,坐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一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旁边坐着一个少年,身材比秦骁略瘦削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闪烁着一种专注而温和的光芒。他叫陆明屿,此刻正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这奢华得不像话的客厅。另一个少年则像只坐不住的猫,在沙发和巨大的落地鱼缸之间来回溜达,手指时不时虚空敲击,仿佛在编译什么看不见的程序。他叫许嘉澍,秦骁另一个死党。
“骁哥,你爸真同意我们来吃饭?”陆明屿压低声音,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秦家这地方,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传说中的禁地。秦太太?那更是只存在于传闻和秦骁只言片语冰冷嘲讽中的模糊符号。
“嗯。”秦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盯着鱼缸里一条慢悠悠游动的银龙鱼,仿佛在研究它的拓扑结构。
“稀奇啊!”许嘉澍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他视力好得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那位‘阿姨’终于进化出高级智能了?”他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但眼神也透着好奇。
秦骁没回答,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银灰色的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同意了!都怪早上那女人那句关于同胚映射和莫尔斯理论的话!还有那该死的蓝莓酱吐司!他一定是被数学烧坏了脑子!
餐厅里,长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下。菜品精致,中西合璧。主位空着,秦远有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晚饭不回来。
吴婳——吴静怡,穿着一身舒适得体的米白色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坐在平时秦骁对面的位置,脸上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招呼着两个明显拘谨的少年:“明屿,嘉澍是吧?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骁骁平时多亏你们照顾了。”
她的语气自然亲切,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只是招待儿子的普通同学。这让陆明屿和许嘉澍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但心底的疑惑更重了。这和他们“听说”的、以及秦骁偶尔吐槽的“那个虚荣又愚蠢的女人”,完全对不上号啊?
餐桌上起初有些冷场。秦骁埋头苦吃,用行动表示“我只是个无情的干饭机器”。陆明屿小心翼翼,许嘉澍则试图用他天马行空的冷笑话活跃气氛,效果……聊胜于无。
吴婳并不着急。她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动作优雅。直到陆明屿看着盘子里一块形状奇特的、烤得金黄的配菜,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好像某种古海百合的化石结构啊……”
许嘉澍立刻接茬:“代码生成?要不再加个布尔运算模拟一下它的生长纹?”
陆明屿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却意识到场合,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吴婳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温和地看向陆明屿:“明屿对古生物形态学也有研究?你说得没错,这块烤南瓜的褶皱形态,确实和某些早古生代的海百合冠部化石有异曲同工之妙。特别是那种放射状对称的肋条结构。”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纯粹学术探讨的意味。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秦骁咀嚼的动作停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陆明屿惊得差点把叉子掉盘子里,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阿……阿姨,您……您也懂古生物?”这称呼喊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许嘉澍也停止了虚空敲代码的动作,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吴婳。
吴婳笑了笑,那笑容坦荡,带着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随意:“谈不上懂,只是以前……工作需要,接触过一些地质学和古生物学的皮毛。主要是为了跟一些能源和矿业领域的大客户沟通。”她再次巧妙地将“吴婳”的卷王经历嫁接到“吴静怡”的壳子上,“记得有一次,为了搞定一个痴迷寒武纪大爆发理论的老教授,我硬是把布尔吉斯页岩动物群的经典论文啃了一遍,还对着三叶虫化石模型研究了半个月。”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自嘲,但内容却实实在在地震住了三个少年。
陆明屿的拘谨瞬间被巨大的兴趣取代,他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问:“阿姨您也看布尔吉斯?那您觉得澄江生物群和布尔吉斯页岩在保存机制上最大的差异是什么?是氧化还原环境还是矿物置换的主导作用?”他像遇到了知音,连珠炮似的抛出专业问题。
秦骁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纯粹的警惕,而是混杂着震惊和一种“这世界太荒谬了”的复杂感。
吴婳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她从澄江生物群的黄铁矿化现象,聊到布尔吉斯页岩的碳质薄膜保存;从软躯体保存的特殊条件,谈到早期后生动物辐射演化的不同假说。她引用的术语精准,逻辑清晰,观点虽非原创,却展现出了远超一个“花瓶阔太”应有的知识储备和思维深度。她甚至还能就许嘉澍随口提到的“用算法模拟生物演化”,提出几个颇具启发性的切入点,听得许嘉澍都忘了吃饭,眼神发亮。
餐桌上的气氛彻底变了。冰冷的奢华被一种奇异的、充满智力碰撞的热度取代。吴婳像一位温和而博学的引导者,恰到好处地接住少年们抛出的专业话题,又引导着讨论向更深、更有趣的方向发展。她不再是那个被排斥的“外人”,更像是一个……能接住他们电波频率的、有点特别的“伙伴”。
秦骁看着对面那个侃侃而谈、眼神发亮、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的女人,再看看自己两个死党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异和逐渐升起的……一丝丝佩服?他心里的荒谬感达到了顶峰。这和他记忆中那个只会谈论珠宝、派对、费尽心机想融入贵妇圈的女人,简直是两个物种!
一顿饭接近尾声,佣人撤下主菜,端上精致的甜点。气氛轻松了许多。陆明屿还在意犹未尽地和吴婳讨论着某种奇虾类复眼的成像原理,许嘉澍则对吴婳提到的某个开源古生物数据库产生了浓厚兴趣。
秦骁拿起勺子,戳了戳盘子里的提拉米苏,终于忍不住,用一种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直白和浓浓不解的语气,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矛头直指核心:
“喂,吴静怡。”
吴婳停下和陆明屿的交谈,看向他,眉梢微挑,示意他说下去。
秦骁皱着眉,眼神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不认同,甚至带着点“暴殄天物”的愤懑:“你有这本事,懂黎曼流形,懂寒武纪大爆发,能跟得上我们的思路……你干什么不好?”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直接,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非要嫁个老男人?”
空气瞬间凝固。
陆明屿和许嘉澍倒吸一口冷气,紧张地看向吴婳,又拼命给秦骁使眼色。这话太毒了!也太直接了!
吴婳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她甚至拿起银质的小勺,慢悠悠地挖了一勺提拉米苏送进嘴里,细细品味着咖啡酒和可可粉混合的醇香。咽下后,她才抬眼看向秦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预想中的羞愤或难堪,反而漾开一种近乎戏谑的、带着锋利自嘲的笑意,像阳光下的碎玻璃。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沿,指尖托着下巴,用一种仿佛在分享人生经验的、极其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对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充满理想主义愤怒的少年,也对着旁边两个竖着耳朵的少年,清晰地说道:
“干什么不好?”她重复了一遍秦骁的问题,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因为……”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得令人窒息的餐厅,扫过窗外如同星河铺地的庭院夜景,最终落回秦骁那张写满不解和叛逆的年轻脸庞上,嘴角的弧度加深,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因为一步登天啊,小朋友。”
她顿了顿,迎着秦骁瞬间变得错愕和更加鄙夷的目光,以及陆明屿、许嘉澍惊掉下巴的表情,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那语气里带着一种经历过社会毒打后的通透和冷冽:
“总比在职场里,拼死拼活卷到头秃,还要被油腻上司摸手摸脚、被同事造谣靠脸上位……强那么一点点吧?”
她甚至还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微小的距离,笑容灿烂,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扎进了成年世界最肮脏的角落。
餐厅里,只剩下三个少年呆滞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喷泉水声。
秦骁张着嘴,看着对面那个笑容明媚、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的女人,那句刻薄的“老男人”卡在喉咙里,突然就失去了所有攻击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属于成年人的、带着铜臭和血泪的冰冷现实,猝不及防地砸在了他纯粹愤怒的理想主义壁垒上,砸出了一道细密的裂痕。
他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更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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