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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四】
嘉兰下车,高跟鞋提在手里,光脚踩在红色面包砖上。微小的沙砾偷偷嵌进脚底,不痛,也没有痛感。左边的羽毛球球场有家长在陪小孩子跳绳。计时器发出嘀嘀嘀——的响声。路灯照彻,趔趄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跟在身后,一步走一步。她刷脸,进单元门。
电梯直上,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她开门进屋。
包跟鞋一起落地,噼啪一声。人瘫坐,在地,背靠在鞋柜处。扎进裤子里的衬衫边此时着地。手机振动不停,是贝少东。她看了一眼屏幕,一把关掉。起身,开灯,去浴室。
喉咙疼得厉害,漱口水经过伤口蜇得她泪光闪闪。布满血丝的眼睛孤零零的,像熄灭在沙漠里的篙火余苗。临睡前靠在床头,她掰了颗叶黄素,用冷水送服,随后又滴了眼药水。充上手机,屏蔽掉贝少东的长段信息。她睡了。
明天周一,要上班,还要开会。
跟往常一样,她早早到公司,打卡,手边放着上楼前在便利店买的电解质水跟冰杯。她早上没吃饭,因为嗓子太疼,出门前补救似的喝了消炎药。
同事带着从基地摘来的新鲜草莓,洗过的,给她拿了一盒。颗粒硕大,足以挡住掌心的手纹。
“谢谢。”嗓子像被刀揦过一样,疼得她颤栗。那股骤裂的痛一直蔓延到脚底,疼得她不自觉弯曲上半身。
“你嗓子怎么了?”同事关切道。
“没事,上火发炎了。”
“泡几朵,喝一喝。”同事又把桌上的菊花茶拿给她,末了又说:“我去帮你泡,上次你替我顶了两天班,谢谢你。”同事拿着她的杯子去了茶水间。办公区域剩她自己。
嘉兰喝了一口电解质水,吞咽困难。转头,贝少东来了,手里提着只白色有一串英文字母的帆布袋。他还是昨天晚上那副羞惭的神情。她没给那副神情任何回应。
“给你的药跟早饭……”贝少东说。
“不需要。”嘉兰旋紧瓶盖,又在嘴里含了一颗冰块。
贝少东长叹一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嘉兰强忍怒气,没理会他。碍眼的帆布袋被她一把丢在空荡荡的垃圾桶里,贝少东弯腰,捡回来,进了办公室。
同事依次到齐。
早会却通知延迟。
嘉兰看向昨晚临睡前写好的离职申请,悬空的食指停在鼠标上方,没有摁下。
*
十点,老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昨晚饭局上的李总。
嘉兰不自觉抓起拆快递的美工刀。刀片悄声地从鞘内探出尖刃,一小声“呲啦”。贝少东挡在她面前。嘉兰垂下头,看见的是掉落水渍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白色地板。贝少东转身,拉着她去了他的办公室,关门。
“我知道我现在说抱歉没有意义,但我确实欠你的。嘉兰,听我一句劝,先拿钱,再考虑反击。”
嘉兰握紧拳头,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对质一般,“当时在车里……你接完那通电话之后就开口劝我离职,我没有任何怀疑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做出卖我的事。贝少东,我很信任你。可是你呢?”
“对不起。”贝少东垂下头,神色愧疚。
“利益比友情值钱!我眼瞎,我也足够蠢,到末了才看清你的为人。你们都一样。”嘉兰说完话,打开门,回了办公区域。
合同很快在双方的陪同下签完,不知情的同事欢喜愉悦地帮忙合影留念。老板鼓掌让嘉兰发言两句,还当着众人的面赞扬她跟贝少东旗开得胜,不负众望,促成了跟李总他们公司的合作。
昨晚接到李维电话时他莫名其妙被他嘲讽了几句,原想着合作无望,结果一早他又接到李维要来签合同的消息。
嘉兰盯了一眼老板,又盯了一眼李维。没一个好东西。
发言的第一句话折在半道,老板看向李维,没说话。心里笃定他确实得逞了。李维看嘉兰的表情也比原先多了几分好奇,打定她能屈能伸。他打断她想继续开口的举动,说:“既然嘉兰小姐嗓子不适,我看这个发言就免了。”转头又看向徐总:“合作愉快,徐总。”
“合作愉快,李总。”
送走人,老板单独叫贝少东跟嘉兰去办公室。
“款项到账后我会先抽出一部分给你们作为奖励。”徐总又看着嘉兰:“辛苦你了。”
嘉兰没理。她在等钱到账。
*
李维在车里拨通金琳的电话,对方刚从泳池中上来。
“怎么了?”
“璩聿跟你在一起吗?”
“不在。”
“我跟你透露个事,上次我生日,贝总带的那个女生,你记得吗?”
“记得啊,叫嘉兰是吧?”金琳披上浴巾,往浴室走,“怎么了?别告诉我你想祸害人家。”
“我本身有这个想法,不过被人半道截了。”
“谁?”
“璩聿。”
听到璩聿的名字,金琳停下脚步,人字拖的啪嗒声也一时停止。她再三向他确认:“你确定吗?璩聿怎么会喜欢她呢。”
“很确定,不瞒你说,前天我们又组了一场饭局,我本来要把那个嘉兰办了,结果璩聿说人他要了,从我手里明着截走的。这是事实,我如果撒谎,天打雷劈。”
“璩聿跟她??”金琳觉得这不像他的为人,此时持怀疑态度。嘉兰打扮太正经,而璩聿向来就不喜欢死板的女人。
李维还在说:“我敢确定,璩聿不仅占了人下面,还弄伤人上面。我今天去签合同,那女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应该知道我指的什么。”
“李维。”金琳的语气一时间变得严肃:“你确定?”
“千真万确,一个字不假。”
金琳沉默几秒后挂断电话,坐在更衣凳上。再过几个小时,她就要去老地方等璩聿赴约。等他当面的回复,她抱有幻想,期望。她同时也在延迟那份答案,延迟它的到来。
*
嘉兰午休期间也没吃饭,那盒草莓还待在桌上,她下楼去了便利店,买了两支雪糕坐在客区吃。
贝少东又出现在附近,他拿了一瓶冰电解质水,当着她的面拧开,递给她。嘉兴接过,又放在桌上,没说话,只冷笑一声。拿起吃完的雪糕袋,走到门口的垃圾桶跟前,丢进去。
写字楼前几天新开了一间咖啡店,也卖果茶,她点了超大杯茉莉柠檬冰茶,微糖,不含小料。店员问她打包还是现喝,她摆手,又做了个喝水的动作,店员误以为她不会说话,贴心地帮她套了个杯套,插上吸管,递到她手上。嘉兰笑笑,刷脸过闸机上楼。
一整天的进食除了几支雪糕,一杯冰块,果茶跟冰水以外没有其它。熬到下班,她第一个离开办公室,去了医院。医生给她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在点滴室输消炎药。她拉低电量告急的手机亮度,关闭后台。两瓶药打完,离开医院。很饿,饿得她心慌。
到家,她蹲在充电器跟前,点了一份什么都不加的鲜肉馄饨,备注:多煮一会儿,牙口不好。楼下新来了保安,不让外卖员上单元门,她又下楼接了一趟,馄饨跟汤是单独分装。摸着太烫。她拿干发帽跟浴巾去卫生间洗澡,今天穿过的衣服一并丢进洗衣机,加入洗衣液跟柔顺剂,按键清洗。
晾凉的馄饨被她用勺子戳碎。好歹今天也是吃上饭了,不用再拿冰块跟雪糕继续充饥。
*
璩聿去赴约,一家咖啡吧与清吧融为一体的店,很安静,灯光昏暗。开在警局附近。
金琳穿了条包臀礼服裙,衬得她身材前凸后翘,头发披散在背部,波浪鬈发恰到好处。
“你几点到的?”璩聿问她。
“刚到没一会儿。”金琳说。
璩聿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瓶冷藏矿泉水。金琳面前的酒又空了,他替她添上水。
“你昨晚去哪儿了?”金琳问他,她想自己核实,不想只听李维的片面之词评判璩聿。
“去了李维组织的饭局。”他没有任何遮掩。
“只吃饭,喝酒?”她在步步追问。
“不然呢?”他反问她。他不需要给她汇报自己的行踪,他们是朋友,不是情侣。
“就问问。”金琳暂停这个话题。她还是不够有勇气,不敢为了核实一件不愿意去相信的事而堵上失去他的风险。可笑,即使她不是他女朋友,她还是怕失去他。哪怕是朋友这个身份,她也赌不起。旁人评价她敢爱敢恨,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敢爱,但不敢恨,因为恨,没有她意识里的爱高尚。
“璩聿,可以给我一个答案了吗?”她还是想再争取一次机会。她觉得或许俩人的感情可以培养,可以日久生情。
璩聿放下咖啡杯,“我们是朋友。”
跟以前一样,他的答案不变,他的人也没变。她也是执着,非要成为他的女朋友做什么呢?可是她就是喜欢他,很喜欢他。
金琳苦笑道:“这是你拒绝我的第十次。”
酒杯杯沿沾了一层鲜艳的红,金琳抬起左手扶着脑门。她没发烧,只是刚才的酒喝太快,后劲在敲击她维持的理智。
“送你回家。”他扶起人。
她住的房子是新租的大三居,旧的那套小三居室她趁房价上涨,六月份卖了。她有一家淘宝首饰店,一家女装店。
璩聿打开灯,扶着人坐到沙发上。客厅并不整洁,白色长条沙发后面,有一张两米五长的办公桌上摆满了用密封袋装着的各类首饰。阳台上还有一台跑步机,他陪她去选的生日礼物。
金琳一把拉住他,拉进跟他的距离,她坐在他身边,将头侧靠在他肩上。璩聿看向未开机的电视屏幕中的两张人影轮廓,一高一低。
“谈恋爱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她闷闷道。
“你喝多了。”
“才没有,就几杯怎么会多,我酒量不差的,我只是……只是想趁着酒劲跟你说说话,即使说错了,就当酒的缘故了。你不会记在心上,而我能有恃无恐。”
“金琳,你很优秀,在我认识的女性朋友里你独树一帜,做事有自己的一套风格。”
“优秀?”金琳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那双眼睛好看到极致,凑近看似乎有种能将人拉入星辰的魔力。
“优秀的话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优秀不是应该被考虑的前提。”
“那偏爱呢?”她追问。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不早了,我要回去了。”璩聿起身。
金琳站起来,抱住他,亲吻落在他唇上,下一秒,她被推开,璩聿将她摁在沙发里,两人平视。他用一种很生疏很理智,又有点警告的意味说:“我不想破坏我们的友谊,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我原谅你过界,以后,不能了。”
璩聿松开手,用手背抹去自己嘴上的口红,转身,还没走到玄关处,金琳异常认真的语气传来,像是探寻又一个答案,“你喜欢那个叫嘉兰的女生吗?”
璩聿停下脚步,没回答,手抓住门把手,拧开,走了。
不甘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圆圈。金琳垂下头,泪水继续模糊视线。左手佩戴的两只叠搭手镯是新款,她还在测试掉色情况,佩戴已有一周多没摘。今天上午还去游泳,没有发现有掉色现象出现。她拿纸擦掉眼泪,又打开相机模式,拍了几张照片,在微信粉丝群里反馈佩戴后续。
璩聿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看着下晚自习的学生三五结伴,嘻嘻哈哈,手里都端着一碗炒粉,或炒面之类的夜宵。过马路也不影响他们大声讨论试卷上的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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