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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的黎明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雨夜的死寂,蓝红警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疯狂旋转,将冰冷的雨丝和路面积水的倒影切割成破碎而跳跃的光斑。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每一次颠簸都让温念初的心脏狠狠揪紧。
狭小的车厢内,空气凝滞而沉重。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冰冷的金属气息,仪器运转的单调“嘀嘀”声和氧气瓶气流通过的“嘶嘶”声,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在这片令人心慌的噪音中央,是沈清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仿佛在无边的梦魇中挣扎。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衬得唇上那抹被自己咬破的暗红血痕愈发刺眼。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都在透明的面罩上凝起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连接着细长的软管,冰冷的药液正一滴滴、缓慢而稳定地流入她青色的血管。
温念初蜷缩在车厢角落的折叠椅上,身体随着救护车的晃动而微微摇晃。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沈清越脸上,不敢有丝毫偏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护士紧盯着监护仪上跳跃的数字,表情严肃。
“心率128,血压90/55,体温40.2!”护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绷,“高热不退,休克前期表现!”
温念初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湿透的、冰冷的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头的恐惧。40.2度!她会烧坏吗?那个永远清冷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沈清越,此刻像一件脆弱的瓷器,随时可能在痛苦和高热中彻底碎裂。
“再开一路静脉通路!加快补液速度!准备冰袋物理降温!”随车医生语速极快地命令道,同时拿起对讲机,“中心!中心!这里是120-7!我们车上有一名26岁女性,突发剧烈腹痛伴高热40.2度,意识模糊,初步判断急性胃痉挛引发高热惊厥及休克前期!预计三分钟后到达市一院急诊!请立刻通知胃肠外科和ICU做好接诊准备!重复,情况危急!”
三分钟。在温念初的感觉里,漫长得如同三个世纪。每一秒都伴随着沈清越痛苦的微蹙眉头,伴随着仪器冰冷的报警声,伴随着救护车引擎的嘶吼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她只能徒劳地看着,看着护士将冰袋小心地覆盖在沈清越滚烫的额头和颈动脉处,看着更多的液体涌入她冰冷的身体,看着她的生命体征在危险的边缘挣扎。
终于,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救护车猛地停住。后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水瞬间灌入车厢!
“快!急诊绿色通道!”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刺目的白炽灯光从车门外倾泻而入,照亮了担架上沈清越毫无生气的脸。温念初被瞬间涌入的混乱和刺目的光线晃得睁不开眼。穿着绿色急救服的医护人员一拥而上,动作迅捷而有序地将沈清越连同担架一起抬下车,滑轮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急促的滚动声。
“家属!家属跟上!”一个护士回头冲着还愣在车厢里的温念初喊道。
温念初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跳下车。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浑身早已湿透,此刻更是冷得牙齿打颤,却浑然不觉。她像一抹单薄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追着那移动的担架,冲进了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市第一医院急诊大厅。
这里的光线亮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呛人。各种仪器的声音、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哭喊、医护人员的指令声……汇成一片巨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漩涡。担架车在光滑的地面上高速滑行,温念初紧紧跟在后面,目光死死锁在沈清越身上,生怕一眨眼就跟丢了。
“让开!让开!急诊抢救!”推车的护士大声呼喊着。
人群被迅速分开。担架车被直接推进了抢救室那扇沉重的、印着红色“抢救中”字样的自动门内。
“家属外面等!”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在门口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温念初,语气不容置疑。
“砰!”
沉重的门在温念初面前无情地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和景象。只有门上那三个刺目的红字——“抢救中”,像三只血红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
温念初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隔绝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里面在发生什么?医生在怎么抢救她?她怎么样了?会不会……那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让她瞬间窒息。
她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沾着水渍和不明污迹的塑料长椅上。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湿透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她环抱着双臂,指甲深深掐进胳膊的皮肉里,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慌和无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抢救室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温念初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仿佛这样就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退去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上那三个不断闪烁、如同催命符般的红字。沈清越痛苦蜷缩的身影,她咬破的嘴唇,她滚烫的额头,她涣散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微弱聚焦……所有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交织,最后定格在她公寓地板上那个被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快递盒子上。
“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
她娟秀的字迹,她小心翼翼藏起的心意,就这样被毫不在意地丢弃了。一股尖锐的酸楚混合着冰冷的委屈,猛地冲上喉头,温念初用力咬住下唇,才没有呜咽出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温念初死寂的世界。
“温小姐!沈总呢?怎么样了?!”陈放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也湿了大半,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惊惶。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一路狂奔过来的。
看到陈放,温念初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陈助理!她在里面!还在抢救!医生说她体温40.2,休克前期!情况很危险!”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护士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自己的喉咙。
陈放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又看看温念初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样子,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底的担忧和恐惧却无法掩饰。
“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陈放喃喃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温念初,眼神复杂,“温小姐,你……你怎么找到沈总家的?她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温念初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她……她打给我的。电话里她只说了一个‘痛’字……声音……声音很可怕。我没办法,只能打给你问地址……”她简单解释了几句,声音低哑,“陈助理,沈总她……她的胃病,是不是一直很严重?”
陈放沉默了几秒,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沉重。他点了点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是。非常严重。慢性胃炎很多年了,最近几个月发作得尤其频繁。医生早就警告过必须住院系统治疗,严格饮食,绝对不能再劳累和焦虑……可是沈总她……”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言里的无奈和担忧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把自己当机器一样用,对吗?”温念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了然的心疼和无法言说的愤怒,“为了守住现在的一切,连命都可以不要?”
陈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低声道:“沈总……她承受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这七年……她几乎没有一天是轻松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太多,又补充了一句,“温小姐,今晚……谢谢你。如果不是你……”
温念初摇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谢谢?她有什么值得谢的?她不过是碰巧接到了那通求救电话。如果她没有接到呢?如果她当时赌气挂断了呢?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两人陷入沉默,并排站在冰冷的抢救室外,像两尊焦虑的石像。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温念初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她环抱着自己,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的西装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肩上。
温念初诧异地抬起头,对上陈放温和而带着歉意的目光。“温小姐,你浑身都湿透了,这样会生病的。先披着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关怀。
干燥温暖的布料包裹住湿冷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温念初低声道:“谢谢。”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在此刻冰冷绝望的深渊里,显得如此珍贵。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抢救室的门终于“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温念初和陈放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她怎么样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急切的恐惧。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显疲惫但神情缓和的脸。“家属别急。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温念初只觉得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被旁边的陈放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巨大的后怕和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她哽咽着,只能反复说着这几个字。
医生继续说道:“初步诊断是长期慢性胃炎急性发作,引发剧烈痉挛和高热惊厥,伴有轻度脱水性休克。幸好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严厉的告诫,“我们已经做了紧急处理,抑制痉挛,补液降温,现在体温已经降到38.5度,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炎症指标很高,胃黏膜损伤严重,需要立刻转入消化内科病房,进行抗感染、抑酸护胃、营养支持等系统治疗。最重要的是,必须绝对卧床休息,严格禁食至少24小时,后面也只能循序渐进地恢复流食。病人需要静养,不能再有任何刺激和劳累!否则下一次发作,很可能就是胃穿孔或者大出血!明白吗?”
“明白!明白!医生,我们一定配合!绝对让她好好休息!”陈放连连点头,语气郑重。
温念初也用力点头,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脱离危险了……她没事了……
很快,沈清越被推了出来。她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如纸,但眉宇间那令人揪心的痛苦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氧气面罩换成了鼻氧管,透明的细管贴在她的鼻翼下。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头,连接着挂在移动输液架上的药袋。她的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薄被,整个人显得异常脆弱和单薄。
温念初和陈放立刻跟了上去。一路沉默地护送着推车,穿过嘈杂的急诊走廊,进入相对安静的住院部大楼,最终来到消化内科的VIP单人病房。
护士们熟练地进行着交接,监测生命体征,调整输液速度,连接心电监护仪。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和沈清越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
陈放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沈清越和守在床边、眼睛红肿、浑身狼狈的温念初,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温小姐,沈总这边暂时稳定了,公司那边……还有些紧急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你看……能不能麻烦你先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尽快处理完就回来。”
温念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好,陈助理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陈放感激地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和护士站的联系方式,便匆匆离开了病房,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温念初轻轻走到病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厚重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几缕灰白色的、属于黎明的微光。这熹微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投射在病房洁白的地面和墙壁上,形成几道明暗相间的光栅。
在这片朦胧的、介于黑暗与黎明之间的光线里,温念初终于可以安静地、仔细地端详着病床上的沈清越。
褪去了所有冰冷坚硬的盔甲,卸下了拒人千里的防备,此刻沉睡中的她,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依旧很淡,下唇的伤口被护士清理过,涂了药膏,留下一道小小的暗红印记。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濡湿,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线条优美的颈侧。
温念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清越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上。那只曾经在模型室里稳定而精准地握着刻刀的手,那只在会议室里从容转动签字笔的手,此刻却因为输液和虚弱而显得格外纤细和苍白。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可见。
她犹豫了一下,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触碰了一下沈清越的手背。
指尖传来的温度不再是之前的滚烫,但也并非正常人的温热,而是一种虚弱的、带着凉意的触感。像一块温润却失去了所有火气的玉石。
温念初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没有收回手,而是极其轻柔地、用自己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沈清越冰凉的手背上。她不敢用力,只是这样轻轻地贴着,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块冰冷的玉石。
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了起来,灰白变成了鱼肚白,又渐渐染上了一层极淡的、带着水汽的晨曦微蓝。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凉意,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悄悄溜进来。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数字和曲线平稳地跳动着,发出规律的、令人安心的“嘀嘀”声。沈清越的呼吸均匀而微弱,长长的睫毛偶尔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是蝴蝶即将苏醒时轻轻扇动的翅膀。
温念初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目光片刻不离。一夜的惊心动魄、寒冷、恐惧和极度的疲惫,此刻在病房这片短暂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宁静里,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与茫然的平静。
她看着沈清越沉睡的侧脸,七年来积压的所有疑问、委屈、怨恨,似乎都在这个黎明时分,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暂时覆盖了。
“为什么……要扔掉药呢?”温念初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喃喃自语。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苍白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微凉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个问题,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人,眼睫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那动作轻微得如同幻觉,却让一直高度关注的温念初瞬间捕捉到了!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双紧闭的眼睛上!
沈清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某种不适困扰着。紧接着,她的眼睫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开始了一次比一次更明显、更费力的颤动。仿佛在对抗着沉重的枷锁,想要挣脱无边的黑暗。
温念初的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下意识地收回了覆在沈清越手背上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张苍白而脆弱的脸庞。
终于,在温念初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沈清越那浓密卷翘的眼睫,如同两扇沉重的大门,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起初,那眼神是涣散的、迷茫的,失去了所有焦距,空洞地望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发生过什么。瞳孔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幽深,像两潭初融的冰水,带着初醒的懵懂和脆弱。
然后,那涣散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移动着。扫过天花板刺目的白炽灯管,扫过悬挂在床头的输液袋和里面缓慢滴落的透明液体,扫过旁边心电监护仪上跳跃的绿色数字……最后,那茫然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床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
温念初。
她坐在那里,身上披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属于陈放的宽大西装外套,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眼底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像一只在暴雨中挣扎了一夜、羽毛尽湿的雏鸟。
可她的眼神,却清晰地倒映在沈清越初醒的、迷蒙的瞳孔里——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心疼,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的紧张。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沈清越涣散的眼神,在看清温念初的瞬间,似乎有了一刹那极其剧烈的波动!那深潭般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困惑、茫然,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脆弱和……无措?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干燥的唇瓣摩擦,发出一点细微的、沙哑的气音。
“……你……”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高烧退去后的虚弱和沙哑。
温念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清越翕动的唇上,等待着那微弱的下文。
然而,沈清越的目光,却在短暂的剧烈波动之后,迅速地从温念初写满担忧的脸上移开。她仿佛耗尽了刚刚苏醒的那点力气,又像是被自己刚才流露出的那一丝脆弱所惊吓。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逃避,重新闭上了眼睛。
浓密的睫毛垂下,像两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只留下微微颤抖的睫毛尖,和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疲惫和抗拒的叹息,若有若无地消散在病房清冷的空气中。
她再次将自己封闭了起来,缩回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冷躯壳之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只是温念初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温念初前倾的身体僵在了半空,伸出的手也僵在了那里。看着沈清越重新紧闭双眼、拒绝交流的姿态,一股冰冷的失落感混合着浓浓的苦涩,瞬间涌上心头。那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微弱的希冀,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骤然熄灭。
窗外的天色,终于彻底亮了起来。第一缕真正的、带着暖意的晨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投射在病床洁白的被单上,也照亮了沈清越苍白而紧闭的侧脸,和温念初僵在床边、写满无措和受伤的身影。
隔着一道无形的窗,黎明已至。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似乎并未被这生死一夜真正融化。反而在初醒的晨光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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