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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仁心再见
四九城步入深秋,气温骤降,冰冷的秋雨洗刷着城市的喧嚣,将繁华笼上一层朦胧的水汽,恍若浮尘若梦。
清晨7点,门墩上灰鸽的扑棱声揉碎了熹微的晨光。
沈轻舟在雕花拔步床上睁开眼,睫毛先于意识轻轻颤动了两下。
檐角的铜铃被晨风吹拂,发出细碎清响,碎金般的阳光穿过窗棂,在月白纱幔上投下明明灭灭的菱形光斑。
她随手拽下皮筋,将垂落的青丝扎成一个松散的低丸子,踏着家居拖鞋走向妆台。
袍角不经意扫过矮几上的青瓷食盒——那是昨日周鹤玲执意让她带走的糕点,指尖抚过冰凉的盒盖,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不属于她的、残留的指节温度。
霜降后的青石巷浮动着薄雾。
沈轻舟踩着铺满金黄落叶的石板路,手里捧着泡着陈皮白茶的保温杯,朝地铁站走去。
百年银杏的岁月痕迹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原就向院里请了三天假,今天必须回去上班了,想到昨天那场不甚愉快的重逢,她心底竟隐隐松了口气,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大概从今天起就能彻底摆脱那个人的“偶遇”了。
16号院门墩上,那只啄食柿子皮的灰鸽歪头看了她一眼,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青石巷离仁心医院不过两站地铁的距离,沈轻舟心底总是感念舒韫老师的周全
——这个位于四九城绝佳地段的静谧小院,让她比大多数初入职场的同行幸运得多,既避免了医院近在咫尺的压抑感,又省去了漫长通勤的疲惫。
-
仁心医院,综合性重症监护室 (ICU)
晨光斜斜掠过护士台生机勃勃的绿萝,邓琦琦扎着标志性的粉色蝴蝶结马尾,在白炽灯下晃出一道活泼的残影,白大褂口袋里挂着的卡通听诊器小挂件,随着她轻快的动作叮咚作响。
邓琦琦比沈轻舟早一年进入仁心医院,研究生时期就跟着现在的ICU主任医师周奕,性格活泼开朗,是个活脱脱的自来熟。
瞧见沈轻舟抱着那个眼熟的雕花木盒走来,她眼睛一亮,立刻扬起笑脸迎上去。
“沈医生!你可算回来啦!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圆润的杏眼弯成月牙,睫毛上仿佛还沾着晨露般的水光。
对于这位人美心善、气质清冷的沈医生,邓琦琦很难不喜欢。
一股清甜的糕点香气,隐隐压过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
邓琦琦的鼻子灵得很,眼睛更亮了:“沈医生,带了什么好吃的呀?”
沈轻舟将木盒轻轻推上护士台,盒面描金的缠枝莲纹映着她耳钉的细碎光芒。掀开盒盖的瞬间,馥郁的桂花蜜香混着枣泥的甜香温柔地弥漫开来,十二块小巧精致的方糕整齐地码放着,最上层还别致地点缀着一小簇新鲜的金桂。
“老家带来的点心,大家尝尝。”沈轻舟指尖轻点了点盒边残留的糖霜。
胭脂色的唇畔漾开一抹浅淡却真诚的笑意,“专门带给我们最可爱的天使们的。”
这话立刻引得护士站爆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
护士长推了推眼镜,打趣道:“沈医生这张嘴啊,甜得比这糕点还腻人三分。”
新来的实习护士红着脸偷偷瞄着沈轻舟,而邓琦琦早已踮起脚尖,热情地将糕点分到众人手里,发梢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飞。
“都别客气!这可是仙女的爱心投喂!”
清冷的消毒水气味中,此起彼伏的道谢声混着咬开糕点时酥脆的“咔嚓”轻响,竟奇异地氤氲出几分融融暖意。
沈轻舟倚着护士台,小口抿着温热的陈皮茶,琥珀色的茶汤里,倒映着同事们眼角眉梢的笑意,她心头那点因昨日而起的微澜,也跟着平复松快了些。
“沈医生,”邓琦琦一边往嘴里塞着香甜的糕点,一边语速飞快地开始交接工作。
“这是新收的几位病人情况,重点关注3床,主动脉夹层术后,还有7床肺栓塞的……对了,昨天……”她熟练地汇报着,偶尔穿插几句院里的新鲜趣闻,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消息树”。
很快,糕点分享完毕,暖意暂歇,大家各自收敛心神,重新投入紧张而有序的工作。
沈轻舟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即使读研时跟着舒韫老师见惯了生死病痛,但每次直面这些被病魔折磨的患者,看着家属焦灼无助的眼神,她心头依然会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挂号大厅里蜿蜒的长队、自动叫号机冰冷机械的女声、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婴儿的啼哭……这一切交织成医院特有的、沉重而压抑的背景乐章。
在这里,与苦难相关的叹息,永远是最不稀缺的声音。
-
邓琦琦第一次见到沈轻舟,是在那个永远乱糟糟的医生休息室。
那天她刚值完一个通宵夜班,顶着鸡窝头冲进去找续命咖啡,却在门口猛地刹住了脚步。
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斜斜地切在沈轻舟身上。
她只穿着最普通的白色洗手衣,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小片细腻冷白的锁骨,长发简单地挽成一个低低的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清瘦的颊边,衬得侧脸的线条愈发清晰流畅。
这个看起来清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正低头专注地翻着一本厚厚的病历,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休息室里人声嘈杂,有人在激烈讨论疑难病例,有人在狼吞虎咽地解决早餐。
她却仿佛被圈在一个无形的静谧结界里,周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连指尖划过纸张的动作都轻得像怕惊扰了尘埃。
邓琦琦看得有点发怔。
医院里漂亮的姑娘不少,护士姐姐们个个水灵,可没有谁像沈轻舟这样,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素面朝天,却让人移不开眼。
那是一种很干净、很纯粹的美,像雪后初晴时远山的山尖,清冷疏离,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后来熟悉了才知道,这股清冷只是表象。
沈轻舟的温柔是藏在骨子里的,她会在惊心动魄的抢救结束后,默默给脸色发白的实习生泡一杯热牛奶;会在焦躁的家属情绪失控时,一边冷静清晰地解释病情,一边悄悄给旁边吓懵了的小护士递去纸巾;会在自己熬完一个连轴转的夜班,累得眼皮打架时,还顺手帮保洁阿姨搬起沉重的医疗废物箱……
她的暖意从不张扬地挂在脸上,而是浸润在每一个细微的体谅里,就像她总穿着最简单的衣物,梳着最利落的发型,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沉稳、最令人安心的语气说出那句:“我来负责。”
沈医生,就像一杯温润的白水,看着清淡,实则很暖。
-
心外科主任办公室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现磨咖啡香,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苏砚词刚结束一轮查房回来,白大褂的下摆还沾着几根查房时不慎蹭到的棉签碎屑。
他抬手扯松了领口紧束的医用口罩,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脸部轮廓分明,清雅俊朗中透着医生特有的冷静自持。
他抬眼时,目光正好撞上懒洋洋斜倚在他会客沙发上的男人。
对方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随意地挽至小臂,露出半截价值不菲的腕表,骨节分明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檀木桌面,发出规律而清晰的“笃、笃”声,在这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出。
苏砚词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位平时日理万机、想约个饭局比登天还难的顾四爷,此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霸占着他的沙发。
他将散落在桌上的几本病历夹归拢到桌角,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你今天倒是得闲,跑我这医务重地来体验生活了?”
沙发上的男人双腿交叠,闻言眉梢微挑,眉骨投下的阴影落入深邃的眼眸。
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慵懒:“带小家伙来复查,顺道……关心一下你们院那个医疗器械项目的后续。”
苏砚词镜片后的桃花眼闪过一丝了然。
小家伙复查?这尊佛就这么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喝咖啡?至于那个医疗器械项目,明明上周就已经阶段性收尾了。
这借口找得……
苏砚词心下好笑,也不戳破,只顺着话头应道:“项目进展顺利,有劳顾总‘顺道’费心了。”
他倒要看看,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咔哒”一声轻响,办公室的杉木门被推开。
沈轻舟指尖夹着的病历夹边缘,“啪嗒”一声轻磕在门框上。
“苏主任,这是27床主动脉夹层患者的CTA报告,王主任让我……”
清冷悦耳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却在看清室内景象时戛然而止,握着门把手的纤细手指微微一顿。
顾云深斜倚的沙发正对着门口的方向,秋日上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线条。
原本只是去放射科办事,被路过的王主任顺手“抓了壮丁”来送报告。
——世界真小,沈轻舟腹诽。
她迅速敛去眼底的微澜,朝着苏砚词的方向微微颔首。
“苏主任,报告放您桌上了。”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专业。
她几步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病历夹轻轻放下,青丝扎成的低丸子头一丝不苟,只有颊边几缕碎发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颤动。
整个过程,她的视线始终礼貌地落在桌面或苏砚词身上,刻意避开了沙发上的那道身影。
苏砚词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镜片后的目光在沈轻舟刻意回避的姿态和沙发上顾云深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将视线牢牢锁在来者身上的微妙神情之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转儿。
呵,原来如此。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砚词心底嗤笑一声。
外界传闻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顾四爷,合着是“守身如玉”,等着眼前这位呢?
他眼底悄然升起一丝看透一切的狡黠。
薄唇勾起促狭的弧度,对沈轻舟温声道:“行,辛苦沈医生了。”
沈轻舟侧身准备关门离开,指尖刚搭上冰凉的门板,动作却忽然顿住。
她深吸一口气,无意识地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刚要抬步,身后的杉木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压迫感。
“见了面又要装不认识,”低沉含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淡淡梵香的气息随之拂过她的额发和颈后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还真是‘小白眼狼’。”
沈轻舟蓦然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眸里。
顾云深微微抬了抬眉骨,眸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仿佛在无声地说:你说,我听你狡辩。
“我在上班。”她言简意赅,语气带着疏离。
言外之意——现在是工作时间,不适合叙旧。
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值得叙的“旧”。
顾云深仿佛没听见她的潜台词,又往前凑近了小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一个过分亲密的程度。
他垂眸看着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等会儿下班,一起吃个晚饭?”
沈轻舟很想立刻拒绝,可眼前男人的眼神,分明交织着蛊惑人心的专注和无声的威胁,让她那句“不”字卡在喉咙里。
就在她僵持之际,一道纯真稚嫩的童声如同天籁般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小叔叔!”
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炮弹似的朝着顾云深冲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随行秘书莫文。
小家伙扑到顾云深笔挺的高定西装裤前,仰起圆滚滚的小脸,眨巴着葡萄般水润的大眼睛,张开肉乎乎的小胳膊求抱抱。
“护士姐姐说我已经好啦!痛痛都飞走啦!以后都不用打针针了!”小团子奶声奶气地宣布着“喜讯”。
小团子努力地扒着顾云深的肩膀,试图往上爬,“我可以去幼儿园玩啦!”
小家伙是顾云深大哥顾承谦的独子,小名团团,顾承谦体弱多病,团团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自出生起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可惜三年前顾承谦遭遇意外成了植物人,四岁的小团子除了特别黏妈妈,最亲近的就是这位时常带他玩的小叔叔了,毕竟三叔总是冷着脸,小团子有点怕。
这次住院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肺炎引起的发烧,在家休养就好。但小家伙非吵着要来医院,说要亲自谢谢常来看他、还给他带玩具的苏伯伯。
当然,小团子心里还有点小失落:今天没见到漂亮温柔的美人伯母。
小葡萄眼滴溜溜一转,看到了站在小叔叔旁边、穿着白大褂的漂亮姐姐,立刻咧开小嘴,露出一个甜度爆表的笑容,像颗刚出锅的糯米团子。
“姐姐好~”声音软糯糯的,带着点害羞。
这声甜甜的“姐姐”瞬间击中了沈轻舟,她清秀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温柔的笑意。
温声回应:“你好呀~”
她习惯性地伸手探向白大褂口袋——为了预防低血糖,她总随身备着各种糖果。
细腻白皙的指节摸出一颗黄澄澄的柠檬味水果糖,想奖励眼前这颗乖巧的小甜豆。
然而,抱着小团子的男人却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巧妙地挡住了小团子伸出去接糖的小胖手。
沈轻舟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听见头顶传来那人带着笑意的、一本正经的纠正声:
“叫阿姨。” 语气不容置疑。
沈轻舟:“……?”
叫姐姐怎么了?
她明明才24岁,25岁的生日都还没过呢!
老男人!
小团子倒是很会察言观色,立刻从善如流,奶声奶气地改口:“漂亮阿姨~”
喊完,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脑袋一扭,害羞地把脸埋进了顾云深的脖颈里,只露出红彤彤的小耳朵。
沈轻舟被这声软糯的“漂亮阿姨”叫得耳尖微微发热,心底那点小小的抗议也烟消云散了。
她伸过清瘦白皙的手,将那颗柠檬糖轻轻放进了小团子肉乎乎的手心里。
顾云深这才把怀里的小家伙稳稳放到地上,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抚过他圆圆的小脑袋。
声音放缓:“团团,不是说要亲自谢谢苏伯伯?去吧。”
小团子得了糖,又得了指令,立刻开心地“吨吨吨”迈开小短腿,像只摇摇晃晃的快乐小企鹅,朝着办公室里的苏砚词奔去。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云深低沉磁性的嗓音悠悠传来,带着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嗯?”
目光紧锁着她,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轻舟看着他那副“你逃不掉”的神情,知道再僵持下去也无益。
无奈妥协,声音闷闷的:“……行吧,但不能太晚,明天我还有早班。”
临走前,那双漂亮的眼眸终于难得一见地、清晰地传达出了她的不满情绪,像只被惹恼了、竖起了毛的小狐狸。
眼看着小狐狸处于炸毛的边缘,顾云深见好就收,不再逗她。
笑意自他唇边缓缓漫开,沉冷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几分,俊朗的脸颊上,那对极少显露的梨涡若隐若现。
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存:“好。哥哥等你下班。”
“看什么?人都走远了。”
苏砚词抱着重新黏上来的小团子走出办公室,镜片后的桃花眼闪烁着促狭的光。
竟是没想到这千年老树要开花。
怀中的小豆丁用藕节似的白胖胳膊撑在苏砚词的白大褂上,仰起圆滚滚、写满好奇的小脸。
奶声奶气地问:“苏伯伯,漂亮阿姨是不是生小叔叔的气啦?”
苏砚词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底满是调侃的笑意,抬手替小团子理了理软绒绒的鬓角,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门口那个依旧伫立的身影。
“阿姨没生气~就算真生气了……”他顿了顿,拖长的尾音带着明显的戏谑。
“咱们小叔叔也得乖乖哄着,对不对?”
说话间,便瞥见顾云深的目光仍紧紧追随着走廊尽头那道纤细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深处,他才收回视线。
唇边那抹尚未散尽的、带着梨涡的笑意犹在,而眸光深处,却已无声地漫开一片更为深邃、更为柔软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湖心,层层漾开,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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