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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包子
尤嫒和多多同时打了个呵欠,面面相觑,都困得不行。
四姨踢开自行车站脚,在大门口催她:“快点啊,上学要迟到了。”
奶瓶里还剩一半羊奶,多多一口都不肯多吃,气沉翘臀双腿一蹲,原地清空膀胱后歪七扭八地晃回窝里睡回笼觉。它缩成毛茸茸的一团,躺在柔软的垫子上,那舒服惬意的样子尤嫒都想过去拍拍它屁股,说:嘿伙计,旁边稍稍,给我留个空。而现实是尤嫒任劳任怨地把尿拖了,在原地铺上尿垫,然后拎起书包冲出门。
今天有工人来砌墙,大舅租了邻居家一小间闲置的屋子当作厨房,四姨和外婆要给工人烧午饭,四姨去菜场买菜顺便送她去学校。
四姨心脏不好,身体弱,刚出门那一段上坡尤嫒不敢让她累着,就跟着车后面跑,等到下坡才坐上后座。
“那小狗你大舅妈让你喂的?”四姨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零碎。
“是啊。”尤嫒连打两个呵欠,加上风吹,两行眼泪轻而易举流下来,“他们出差,狗那么小没人照顾哪行。”
“那小狗眼睛迷蒙蒙的,走路还不稳,能不能活都不一定呢,等他们回来要是小狗死了……”
四姨没往下说,但尤嫒清楚,如果小狗死了,她会很尴尬。
尤嫒从小跟外婆一起住在舅舅家,她今年多大就在舅舅家住了多久,就算知道自己是亲外甥女心里也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这一点,四姨懂她。
但没有办法。
尤嫒抹掉眼泪,看见路边有家新开的包子店,她拍拍四姨肩膀:“包子,今早吃包子吧四姨。”
“也行,你们学校门口的面包店卖得贵,还吃不饱。”四姨捏住刹车,慢慢靠边停下来。
蒸笼一开,白腾腾的热气就涌出来,夹带着香味暖了一脸,尤嫒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三个肉包就大口吃起来。四姨要了一个豆腐包和青菜包,还有一杯八宝粥。
为了节约时间,她们边走边吃。
尤嫒吃得快,走到三岔口等红灯时已经吃完第二个肉包了。
她们停下来等红灯,四姨嘬了口粥问:“你咋不喝粥啊,光吃包子不干吗?”
“不能喝,喝了就要上厕所,我们教室离厕所太远了,我懒得跑。”尤嫒边说边咽下一大口肉,噎得捶胸。
在四姨面前尤嫒不用端着,所以毫无吃相可言,肉包的汁水糊了满嘴。
四姨看得一阵反胃,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以后肉包子少吃,是猪肉馅的。”
“为啥?”尤嫒张口准备咬最后一个包子。
“前段时间看新闻,说咱们这跟隔壁县城闹猪瘟,那照片看得都害怕人,猪皮大块大块的紫红色,那斑斑点点麻麻赖赖……算了不跟你说了,你吃吧。”
这谁还能吃得下去……
松开口低眼看,刚好咬了一口皮没吃到肉,滚圆的肉馅沁出肉汁,香气热气一齐往鼻子里钻。
尤嫒的想象力很丰富,加上四姨过分嫌弃的表情……她嘴角抽搐,快要吐了。
四姨把尤嫒送到校门口就掉头去市场买菜,尤嫒看她走远了,才扭扭捏捏地挪步到垃圾桶旁。
她掏出那个包子,把肉馅挤出来,一边心里膈应一边身体诚实地吃完了浸透肉汁的包子皮,然后扎紧塑料袋悬在垃圾桶上方,脸皱得像刚刚被她吃进肚子里的包子皮。
到底要不要扔掉呢。
扔了是浪费的恶行,可她真吃不下去啊。
吴小白一靠近就听尤嫒在念叨。
“真不是我故意浪费,早知道再吃快一点了,要是在四姨说猪瘟之前就吃完三个包子,现在也不用把这个肉馅扔了。唉,怪我怪我,我对不起你。”
尤嫒闭眼忏悔,感觉到袖子被揪了一下,睁眼看见正疑惑看着她的吴小白。
“是你啊。”尤嫒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吴小白看着她手里拎的东西,侧了侧头表示困惑。
尤嫒没心思从头解释一遍,只说:“我吃不下了。”
吴小白不置可否,只是站着,看着她。
吴小白的沉默让尤嫒双颊像烧开水一样冒热气,仿佛无声的谴责。她一咬牙,手缩回来打算压着恶心把肉馅吃了。
然而半路,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尤嫒诧异看去,就见吴小白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神色坦然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你……”
吴小白没有说话的意思,松开她,从口袋拿出红领巾仔细戴上,转身向学校大门走去。
等等,红领巾。
完了,走得匆忙她忘戴红领巾了!不戴红领巾被记名字事小,下周一国旗下讲话连累整个班级被通报批评就糟了!
尤嫒顾不得去想那个肉馅,摸摸空荡荡的脖子,一把拉住他的书包带:“吴小白,你还有没有多余的红领巾啊?我忘带了。”
吴小白回头,垂眼看被她攥得发皱的书包带,摇了摇头。
“没有就算了,我去小店买一个。”尤嫒郁闷地撒手,取下书包,打开内侧隐秘的夹层拉链,手伸进去掏啊掏,最后在最拐角摸出一枚一块钱硬币。
圆圆的硬币躺在掌心,花纹凹陷的地方填满了黑色的泥土——这唯一压箱底的财富还是上次和许佑星在物色新秘密基地的路上捡到的。
它摸起来涩涩的,一点儿都不光滑,又黑又脏,尤嫒觉得大概只有自己这个财迷才能在田埂上发现它了。
将硬币攥在手心,尤嫒面如死灰地走进校门旁边的小店。
小店是一条细长的长方形格局,两边摆满了商品,过道只够一个人走,尤嫒翻越人海顶着被挤得变形的脸来到红领巾面前。
“老板,要一条红领巾。”尤嫒飞快地把硬币塞给老板,生怕自己多看一眼就舍不得了。
“自己拽一条吧。”老板忙着收钱找钱,让她自助。
尤嫒扯了一条,耐心地等他找钱。
老板这边忙完了,低头看见一个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问:“你还要什么?”
“没有了,等你找我钱呢。”尤嫒露出个讨喜的笑容。
老板睨她一眼,边服务其他顾客边说:“以后红领巾都卖一块钱了。”
“一块钱!”尤嫒双目瞪如铜铃,手指捻了捻,“这料子还没之前的好呢,怎么反而涨价了?”
老板一听就不高兴了:“你这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出去问问,外面哪家店现在不卖一块钱了?你不买赶紧走,别杵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买!”尤嫒气鼓鼓地把红领巾往脖子上一绕,手指灵巧地系好,转身气冲斗牛地顶出去,心里嘀咕:“还好意思叫小状元,小财迷还差不多,我以后再也不来你这大庙,不让你挣我一分钱!”
有了通行证,尤嫒顺利进入了学校,今天站岗的学生个头普遍小,估摸着是六年级站完又轮回三年级了。她心里还心疼那一块钱,穿过站岗地带顿时泄了劲,垂头丧气地爬楼去班级。
到了班级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语文课代表杨晓从办公室方向回来,站在讲台上敲了敲:“语文老师说上午课间要检查背诵,背不过罚抄。”
恰如平地一声雷,班里炸锅了。
“什么什么?什么背诵,有这个作业吗?”
“上周三布置的?好像是课外书的散文,五个自然段!”
“搞突然袭击啊,我还以为老班忘记了不检查了呢!我最怕背这种写山写水啊的课文了。”
“赶紧看看吧。”
“哎哟要了我的命嘞……”
翻书声、读书声立刻像流行性感冒一样传染了整个班级。
作为连数学作业都敢挑着写的胆大选手,尤嫒肯定是没背书的,不过她短时间强记能力好,读个两遍就能背得七七八八了。
“哗哗哗”声环绕,尤嫒掏出课外书慢悠悠地翻到页数,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绕着头发,舒舒服服读起了书。
咣——同桌放书包的动作仿佛带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每回都要弄出霹雳乓啷的动静。
尤嫒闭上眼睛装聋,根据文字想象书里描写的景色,同时移步换景,等在脑海里欣赏完了美景,一篇课文也就轻而易举地顺下来了。这是她的背书小技巧。
压低眼睛转了一圈,居然没人理会自己,蔡益雅想了两秒,才问尤嫒:“你们在干嘛?董老师要检查背诵吗?”
那人没理。
“问你呢尤嫒,你怎么不理我?”蔡益雅用手推推尤嫒。
尤嫒睁开眼,故作迷茫:“啊,你说啥,我背书呢。”
蔡益雅有些不满地抿嘴:“我问你董老师是不是要检查背诵。”
尤嫒换了只手撑脑袋,脸背着她:“对,课代表刚说的。”
“什么时间检查?”
“上午课间。”
“哦。”
蔡益雅没再和尤嫒搭话,也没着急忙慌地背书,反倒是拿出了英语书开始读单词,声音之响亮甚至盖过了四周一圈在背语文的同学。
前桌是个男生,叫陈涛,过敏原是汉字和字母,每每这种时候就抓耳挠腮像长了痱子,好不容易背下来的两句话被蔡益雅纯正的英文发音给搅得稀里糊涂,他压着嗓子低吼一声,揪住头发转过来绝望地看着罪魁祸首:“大姐,检查语文你背英语干嘛?”
蔡益雅非常有原则,一个单词一定要读两遍,读一遍等同于半途而废,于是陈涛在等到回答之前又听她念了一遍“beautiful”,心情更不美丽了。
蔡益雅把英语书立起来括在俩人中间,以便声音更清晰:“我没背英语,我是在读单词。”
陈涛快疯了:“不儿,老班检查课文背诵啊,跟英语有个屁关系?”
蔡益雅很淡定地告诉他:“我知道啊。可我早就会背了,这都是前几天布置的作业了,你不会还没背下来吧?”
“……”
陈涛虽然成绩不好,但人还是挺有风度的,没朝她吐口水,只是气愤地转回去,两根食指死死地堵住耳朵眼放声大背起来。
尤嫒撇嘴,怎么可能没看透蔡益雅的小心思呢。她想炫耀,但不想太高调,所以抛出英语这块砖引出语文这块玉,显得自己是个云淡风轻的淡女子。
“老掉牙。”
尤嫒想着,竟然不小心哼哼笑了出来。
蔡益雅敏锐地捕捉到了笑声,丝滑地转移对象:“我都是前天背得的了,现在一想有的句子不太熟了,尤嫒你来检查我背诵吧。”
尤嫒闭紧眼不睁开,打算一聋到底。
可蔡益雅打算不放过她,手指捣她胳膊肘:“尤嫒你帮我检查一下吧,等会儿我也帮你就是咯。”
尤嫒咧嘴,露出新长的两颗大门牙,调整了下笑姿,故意拿着某种腔调说:“是我在做梦吗,上周五放学你站在讲台上冲我大喊‘尤嫒我要跟你绝交’,全班同学都听见了,你现在是在?”
不愧是蔡益雅,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她笑得甜甜的,亲昵地挽住尤嫒,解释道:“绝交这个词很流行的,不绝交几次都算不上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这是对我们友情的考验啊。”
流行?考验?饶是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尤嫒还是不免感到头皮滑过一阵恶寒。
她把手抽回来,冷冷地说:“我的本子上差一笔集满六个正字。”
蔡益雅无辜眨眼:“什么正字?”
“我看你是小孩,事过三不跟你计较。”尤嫒掌握放狠话的节奏,一字一顿说道,“但我不会给你事过三十的机会。”
狠话放完,尤嫒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顺势睥睨,将漫不经心的劲儿拿捏得死死的,继续撑着脑袋背过去读书,无人注意的角落嘴角越来越压不住,连鼻孔都憋得膨胀了一圈。
胜利!不枉我在被宣布绝交第十四次的时候就排练好了这一幕,蔡益雅,这次你真的要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了!遥想当年,三年级那个无知幼小的我,听到你说绝交,哭得连午饭都少吃了一半,结果下午你就嬉皮笑脸说和好,今天也让你尝尝被人绝交的滋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哈哈哈——!
尤嫒心里正得意,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肉包子和猪瘟的画面突然自动调度到眼前,蛰伏了近三年一朝迸发的大仇得报的畅快就这么被一群臭烘烘的长着麻赖斑点的病猪给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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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