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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
寂静被沈崇疲惫的声音划破,带着沉甸甸的倦意。
“今日你也受惊了,回去歇着吧。”
这话是对沈雨眠说的,可她听后却并未动身,垂首道:“父亲,女儿还有一事相求。”
抬眸时,眼底已蓄了薄薄一层水光。
“女儿自幼离开,如今得见父亲,心中对母亲的思念更甚,恳请父亲,遣母亲旧日贴身丫鬟过来陪伴女儿,以缓解女儿对母亲的念想。”
话了,一旁的秦氏几步走在她眼前,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笑纹:“二姑娘有所不知,主母殁了后,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说念家,我看她们可怜早在几年前便都遣走了,要不这样吧——”
她侧首,对身边的陈嬷嬷吩咐道:“陈嬷嬷,去把我屋里头的菱角和翠云叫来做二姑娘的丫鬟,再找几个小的来帮衬着。”
看来这秦氏是想在她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沈雨眠心下了然,并未理那秦氏,继续说道:“父亲,今日我在府中闲来无事走动时,有一婆子上前和我说她是母亲之前的丫鬟,现如今在洗衣房做浣洗的差事。”
她声音平静,心却如同悬在刀刃上,因为——这番话是在赌。
沈雨眠曾见养母收到过几封书信,正是从京城而来,她曾问过是何人所寄。
那时,养母将手中的信纸小心收好,目光柔和:“是我曾经一起共事过的闺中密友。”
她今日并未在府中见过那人,也并不知那人是否还在府中,如果在又做着何事,可她现下也只能赌一把,就看这秦氏是否上当。
沈雨眠面上平和,直到看着那秦氏脸色变得铁青,她微微勾了勾唇。
看来是成了。
“二姑娘,那婆子好几年未伺候过人了,怕是手脚不利索。”
秦氏上前扶上她的胳膊,声音略带急切。
她朝前几步恰脱开秦氏的手,声音带着悲悯:“父亲,那婆子毕竟是母亲之前的丫鬟,如今更是上了年纪,做这些粗重活计......传出去怕会说咱们沈家不顾念旧情。”
沈崇听见这话眉峰微蹙,脸上有了动容之色:“罢了,不过一婆子,叫过来让伺候二姑娘,让你那两个丫鬟也过来一同帮衬。”
“多谢父亲成全。”沈雨眠盈盈一礼,又转而看向秦氏,“那就麻烦秦姨娘了。”
秦氏扯出一抹笑,勉强应了一声,随沈崇转身离去。
行至转角处,她回头去看。
只见沈雨眠孑然独立于石阶上,身影单薄,那侧轮廓,简直同那已经殁了的姜蕖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竹绵阁。
菱角和翠云二人被沈雨眠打发去扫那庭院中的积雪。
不多时,帘子被掀开,只见一婆子佝偻着背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东张西望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那婆子上前几步朝沈雨眠行礼道:“奴婢吴秀萍见过二小姐。”
她疾步上前将扶起,吴秀萍起身后将连翘拉至身侧:“这是奴婢的女儿连翘,若是二小姐不嫌弃便留下,就算做粗使活计也行。”
那女孩怯生生抬眼看了她一眼,行礼:“奴婢连翘见过二小姐。”
沈雨眠伸手将连翘扶起,声音柔下来,生怕吓着眼前的女孩:“无妨,留下吧。”
她转身又去看吴秀萍,细细打量着。
眼前的妇人眼眶红着,两行泪痕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很是显眼,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吴秀萍慌张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吴嬷嬷,你可认识兰儿?”
眼前的妇人听见这话睁大双眼,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翻涌着的情绪,原本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直直流了下来。
她声音哽咽:“认得,认得。”
说罢又抬起泪眼,急切问道:“二小姐,兰儿呢?我知兰儿带着二小姐您走了,怎得......怎的只有您回来了?”
“兰儿......”带着发不出声音的低哑,沈雨眠同样心痛到难以说出这话,“我养母,她死了。”
吴嬷嬷似遭雷劈,踉跄一步,被身侧的连翘扶住,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抵吼:“天杀的秦氏!她害死了主母还不够,现在又害死了兰儿!”
沈雨眠听见这话,一对细眉拧起,声音冷冽:“嬷嬷,告诉我,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吴嬷嬷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回忆:“老爷和主母......本是琴瑟和鸣的一对佳人,可成婚后不久,老爷就将已经怀了大小姐的秦氏纳入了府中,之后......便对主母冷落了许多,后来那秦氏趁势将林氏也塞进了沈府,两人经常打压主母,可主母性子柔,从不与她们计较.......”
她猛地顿住,脸色变得痛苦:“自从姜府遭了难,主母哭得肝肠寸断,之后便成日将自己关于房中,再不见人......”
“二小姐你出生那日正好碰上老爷出门,老夫人去玉真寺上香,奴婢被支去外出采买东西,等赶回去时主母......主母便已不行了,那秦氏说是难产,本是双生胎最后却只留下了小姐您一个。”
她咽了咽唾沫,继续说道:“兰儿后来在屋内找到了两封信,有一封是给奴婢的,另一封是给兰儿的。”
沈雨眠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原来......原来她本可以有一个叫云眠的弟弟。
可如今呢——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一人。
吴嬷嬷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嘶哑:“那信中写着让奴婢继续待在沈府,待兰儿带您走后暗中传递消息,而那秦氏顺势掌了家,用念家的由头将主母的下人全都遣走,本要把老奴也赶走,是老奴一直撒泼打滚,跪求了老夫人才在府中厨房当了个下等杂役。”
沈雨眠喉头梗住,艰难开口:“姜府发生了何事?”
吴嬷嬷长叹一声:“在主母怀有身孕差不多足月的时候,姜府遭贼人侵入,全府上下鸡犬不留,主母闻讯哭昏了好几回......差点也跟着去了。”
沈雨眠眼睑低垂,声音却止不住的发抖:“那贼人可捉住了?”
“抓到了。”吴嬷嬷点头:“老爷亲自去查,是一伙海匪,本奔着钱财去的,最后被府里人发现便下了死手。”
沈雨眠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母亲的一生,竟浸泡在如此深重的苦痛里!
正当这时,吴嬷嬷却猛得拉着身边的连翘跪在了自己面前。
“是老奴没用!主母在世时,是主母给了老奴一口饭吃,若是没有主母,也不会有老奴和连翘,二小姐不嫌弃,老奴和这丫头必竭心照顾二小姐,豁出性命护二小姐周全。”
沈雨眠忙俯身扶起这对母女:“嬷嬷快起来,你的忠心,我已知。”
荟香阁。
秦氏坐在圆椅上,心不在焉地逗弄着身边一八岁的小男孩,此男童是府中的小公子,名唤沈知节,是秦氏所出。
“这月的香饼再拿一份给林氏送去。”秦氏淡淡道。
陈嬷嬷应声,却并未动,迟疑道:“夫人,老奴觉得有一事不对劲。”
秦氏心下本就烦躁,抬头不悦地看向陈嬷嬷:“说。”
“那二小姐说今日见到了吴嬷嬷在做浣衣的差事,可是那吴嬷嬷被老夫人安排在了厨房做杂役,从未换过差事,那二小姐怕不是......听错了?”
秦氏停了手中的动作,忆起当时沈雨眠的神情,分明是在偷着观察她的举动,当时她便存了疑心,现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她冷笑一声,寒意森然:“怕不是听岔了。”
“这个二小姐今日连着将了我两军,倒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
一旁的陈嬷嬷似是没能听出秦氏的言外之意,喏喏退下。
而身侧的沈知节一脸纯真,仰起脸问道:“小娘,这个二小姐是谁呀?难道比知节还要聪明吗?”
秦氏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堆起慈爱的笑意:“她呀,她是你新来的二姐姐,不过她肯定没有知节聪明,娘一定会让知节变成这个府里最最聪明,最最尊贵的人。”
最后几个字,被她狠狠念出,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翌日清晨,寒气刺骨。
沈雨眠很早便起了床,刚更完衣便听到院落内传来争吵的声音,掀帘望去见连翘正与那菱角和翠云争吵。
一旁的吴嬷嬷见状面色焦急:“奴婢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便要前去,沈雨眠却拦住了她。
“我同你一起去。”
越走越近间,三人的吵嚷声也清晰了起来。
“你俩这没脸没皮的姑子,什么也不做,难不成二小姐要白白养着你们吗?”
说话的是连翘,而那菱角也不甘示弱,回骂道:“怎么如此没有教养,活像那野丫头,不知吴嬷嬷是怎么养的。”
说罢便和一旁的翠云笑了起来,连翘更加气恼,上前便要打她们。
赶来的吴嬷嬷连忙拉住她,斥道:“放肆!怎得这么没有规矩,扰了二小姐清净!”
连翘似是刚看见沈雨眠,忙行了一礼,起身后指着菱角和翠云,语速飞快:“二小姐不知,这俩姐姐什么活都不干,我不过是想让她们备好小姐的茶水,她们两个反而坐亭子里自己吃起了茶,还有我昨夜亲眼瞧见她俩鬼鬼祟祟趴在您窗根底下,像是在偷听一般,不知安的什么心!”
沈雨眠听罢,目光缓缓扫过菱角和翠云,只见两人丝毫没有慌乱之态,仍旧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回二小姐,我们两个在秦姨娘院里都不曾做过这些粗事,如今到了二小姐院中做这些难免笨手笨脚,我和菱角怕摔坏了茶具这才没有去,至于偷听一事,连翘妹妹莫不是月黑风高眼花了罢。”
那翠云一说完,连翘气得又欲上前:“你们还在这狡辩!”
沈雨眠抬手止住了连翘的动作。
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她的声音温和:“菱角姐姐和翠云姐姐都是秦姨娘跟前的人,现如今被送到我院子里,自然不能使唤着做端茶倒水这样的粗事,以后两位姐姐只管事便可。”
菱角和翠云听罢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微一愣,而连翘则颇为气恼地转头回了屋里。
沈雨眠拦住了也欲进屋的吴嬷嬷,自己进了屋子。
屋内,连翘背对着门,正在倒茶。
沈雨眠上前几步,站于她身后:“连翘莫不是在恼我?”
“奴婢不敢!”连翘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奴婢只是觉得那俩姑子分明就是那秦姨娘派来盯着咱们的,现如今赶也赶不走,活像两钉子,扎得人心窝疼,二小姐你还由着她们,日后岂不更叫人欺负了去!”
连翘虽嘴上说着委屈,可手上仍旧给沈雨眠递了茶水。
沈雨眠接过连翘递来的茶杯,温热的杯壁熨着她的指尖。
倒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了。
她笑了笑,声音压着笑:“做事万不可心急,从长计议方可连根拔起。”
说罢便对着连翘耳语了几番话,连翘抬起头时眼睛都亮了,点点头,像只猫儿般灵活地奔出了屋子。
吴嬷嬷掀帘进来,看向正在吃茶的沈雨眠,疑惑道:“不知二小姐说了什么,那丫头怎的如此欢快。”
沈雨眠浅浅弯了唇角,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没什么,告诉她个拔掉钉子的法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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