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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这些人要害死我!”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地可怕。
殿内顷刻间死寂,风停了,影子仿佛也僵在墙上。
那内侍原本已跪得规规矩矩,这一句话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顿时瘫软在地,声音都在发颤:“陛、陛下恕罪!奴才、奴才绝对不敢啊!”
“我都听到了!你们都说朕年少,不堪大任!”梅晚猛地转身,手里的玉玺砰地砸在案上,声音尖锐刺耳,“你们都在等朕出错,都在等朕撑不住了,就给那些老头子让位,好叫他们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是不是?!”
声音有些失控,竟带了哭腔。
她回头死死瞪着太监,红着眼圈,像只炸毛的猫:“你们是不是在饭里下了毒?!”
太监彻底吓傻,连连叩头:“奴才不敢!奴才绝无此意,陛下恕罪啊——”
“滚!都给朕滚!”
几个内侍吓得抬也不敢抬头,连滚带爬退下殿外。
殿门缓缓掩上,重归寂静。
沈执立于一旁,抽出手,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梅晚揉了揉额角,声音有些虚弱:“你也觉得朕……成不了事,对吧?”
“为了防止太监们给我下毒,我只能不吃,很任性,对吧?”
沈执躬身:“臣不敢妄言。但陛下若是不信身边的内侍,可以换一批自己心仪的。”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她定定看着他,眼底似有泪光,嘴角却带着一点倔强的笑,“朕年纪小、没读过几年圣贤书、说话做事都不中规矩,你心里都记着呢,对不对?”
沈执沉默片刻,开口冷硬:“臣只记得,您是当今陛下。”
“别说得这么好听。”她轻哼一声,干脆将鞋一脱,把腿盘到龙椅上,此举让沈执皱了皱眉,“你是父皇钦点的人,朕才信你。可你若有别的心思,早说,朕也不是非你不可。”
沈执眉心一动,沉声道:“臣心向明主。既陛下在位一日,臣护您一日。若陛下不能执政,臣当扶您正道。”
这话说得极重,几近咄咄逼人,却义无反顾。
梅晚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歪头,懒洋洋笑了:“你这人,倒是比那些老头子好玩些。会读书、会骂人,声音又好听。”
“……”
“朕不喜欢规矩,不想读圣贤书,不想成天听人训话。”她低头看自己手指,“可现在,父皇没了。”
语气一顿,声音轻得像风。
“只剩朕和妹妹了。”
沈执眼中神色微动,但面上依旧冷肃:“陛下既承天命,当负其责。若是陛下思念公主,可以随时传公主进宫。”
“传什么呀”她低笑一声,又忽然凑近他几步,像只慵懒却敏锐的猫,“你见过皇妹,是不是?”
沈执下意识想跪,声音如刀:“臣曾在四年前见过。”
“哎,”她拖长声音,打了个哈欠,像是听腻了,“好吧好吧,看来你是不记得了。你退下吧,帮我重新选一批人上来。”
“……是。”
沈执退下时,脚步平稳,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着。
他不是没见过少年天子,但像这样任性、情绪化,且毫无章法的帝王……怕是真难有长久之局。
沈执停步,拢了拢袖口,眸色暗了几分。
——陛下如此,确实不堪大任。可既是先帝所托,便只能扶到底。
*
梅晚借着沈执的手,将内侍、宫女都换了一遍。自这以后,再也没有内侍宫女敢私自进殿的情况。
“得培养自己的人手。”她坐在御案后,手指轻叩玉案,语气懒散,眼神却冷。
她终于明白了。坐上这个位子之后,才真正读懂了父皇生前的许多布置。
比如,为何用膳前必遣人试毒;为何放纵后宫争斗不休;为何宁愿独处冷殿,也不肯轻易信人。
因为想把手伸到皇帝头上的人,太多了。
内廷是刀口,外朝是深渊。她若不先扎稳脚跟,就会连骨头都被人啃干净。
阳光正烈,照得金瓦生辉。她换了一身轻便常服,衣摆拂地,手执拂尘般随意地一挥。
“去后宫。”
她眸光清淡地扫过随侍的几名新人,随手点了几人。
“先帝的那些妃嫔还没安置,今日朕就亲自走一趟。”
先帝登基数十年,后宫妃嫔林立,关系盘根错节。如今龙椅易主,后宫未清,便是一个定时炸弹。今日若不敲打明白,总有人以为,她这个年幼的新帝是个好欺负的傀儡。
凤仪宫内,香烟袅袅,几位先帝遗妃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行礼之姿犹有昔日威仪。
梅晚身着明黄色常服,外罩金纹鹤袍,腰束玉带,步履略显轻快,一双眼清亮疏淡,神色懒洋洋地扫过众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养在深宫、不谙世事的小皇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坐在主位上,歪着头托着腮,语气吊儿郎当地打断:“起来吧,成天磕头,烦不烦。”
众妃面面相觑,强压下不满,勉强笑着起身。
最年长的贤妃端起茶盏,似笑非笑:“陛下还是这般天真烂漫,真让人怀念皇后娘娘在时的教养之道。”
“哦?”梅晚眯了眯眼,像没听懂似的,“朕母后啊,她人是好,就是不太会装。活得太直了,叫人看不惯也正常。”
贤妃略顿,语气微冷:“皇后出身微寒,言行简单倒也正常。可惜——宫里不是讲心性的地方。”
梅晚轻轻晃着椅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您说得对,宫里不是讲心性的地方。说错一句话,有时候,脑袋就没了。”
这句话一出,殿中空气一滞。
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
“姑姑……别打我了……”
一名宫女神色慌张地拖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进来,语气惶急:“回陛下,这丫头偷偷摸到凤仪宫门口,被我们抓了。”
那女孩衣衫破旧,脸上有明显巴掌印,膝盖擦伤出血,却紧咬牙关没哭出声。
贤妃皱眉:“这是个贱种。她爹是当年那起贪赃的主谋谢廷之——谢家的孽种。留下她,只是看在年纪小。”
梅晚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下了座,蹲在那女孩面前,像是打量个新鲜玩意儿。
谢廷之?曾经教导过哥哥一段时间,据哥哥说是个清廉的好官。好官,也会贪赃吗?
“你叫什么?”他问。
“谢鸢。”小姑娘紧咬牙,“我爹不是贼,他没做错!”
周围人哄笑出声。
“啧。”梅晚抬手制止了笑声,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灰,“你这么小,都不怕说错话惹祸?”
谢鸢仰头直视他,眼神倔强又倨傲:“怕,但我爹说过,人要是怕了,就会连骨头都碎掉。我不能怕。”
众妃面色不一,纷纷露出不屑。
“胆子不小。”梅晚转头看向那宫女,“谁让你打她的?”
宫女一颤:“她、她骂人,奴才怕她冲撞了凤仪宫……”
“朕还没说话,你就敢自作主张?”梅晚一改方才稚气,眼神冷冽。
他转身回座,漫不经心地道:“谢鸢,留在宫里也挺好的,既然你嘴这么硬,那就让你留在朕身边——做个伴读吧。”
众人一惊,贤妃失声:“陛下!此女出身有亏,怎可近身!”
“怎么,朕要人,还得你点头?”梅晚挑眉。
“她是贱种。”
“朕是天子。”少年语气忽然沉下来,“她的命,是朕说的算。”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殿中死寂一片。
谢鸢睁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咬唇,抬头低声:“谢鸢谢陛下不弃,愿终生效命。”
梅晚撇撇嘴:“别说得那么严重。你若不中用,朕照样让你打扫茅房。”
凤仪宫事了,众人退散。梅晚嫌宫中烦闷,独自一人领着阿鸢走到御花园深处。
阳光照在御阶白石上,梅晚的袍摆曳在地面,如流云翻卷。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她:“你爹真的没做错?”
阿鸢怔住,似是没料到他会再提,抿了抿唇,才低声道:
“谢家世代为官,爹是吏部侍郎,一直清廉。那年户部亏空,他查出有人中饱私囊,结果第二天,账册就烧了,人也被定了罪。”
她声音轻,像在回忆梦魇:
“那天夜里,他们来抄家,我娘当场撞死在屏风上。我被藏在水缸底下,水太冷,爹说‘别出声’,然后他去开门。”
“开门之后呢?”梅晚问,声音不大,却极稳。
“之后就再也没回来。”阿鸢低下头,眼睛有些红,“后来我被送去教坊,若不是一个旧仆偷偷将我带出……现在我早就死了。”
梅晚低头看她,像是看一块新奇的石头,忽而笑了笑:“原来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阿鸢怔住,眼圈更红。
梅晚却忽然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宫里要死的人太多了,你能活下来,不算耻辱。”
“你说你爹是清官,那朕就信你一回。”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轻快,像个随性走动的小少年,背影却比阳光还瘦削。
“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替朕抄奏章、磨墨、背法条。要是敢骗人……”他回头,眼神忽然一厉,“就把你送回教坊。”
阿鸢心头一紧,却在他目光中读出几分隐藏的不忍,忙上前一步,跪下磕头:“谢陛下不弃,阿鸢定不负所托!”
梅晚看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别谢我。朕只是嫌太吵,宫里安分的奴才太少。”
他甩袖离开,少年背影孤傲干净,掩不住一身疏冷孤绝。
而阿鸢跪在原地,望着那背影,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定。
这人救她,也许不是怜悯。
也许是——识得她骨子里那点不服。
她低声喃喃:“这一世,我只认你一个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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