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环裂痕

　　“这个通风管的尽头，大概就是迷宫深处了。没错的话我们应该会抵达中心控制台。”通风管道的铁皮在萧烬膝下吱呀作响，沈昭的白大褂下摆拖过凝结的蜡油，在逼仄空间里拉出一道蜿蜒的荧光。
　　远处传来齿轮咬合的闷响，萧烬战术手电不经意间照亮了管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细细看去，竟全是交织在一起的“0408”和“0315”交替出现的日期，像一串串怪异的DNA螺旋，在锈迹间泛着血光。
　　沈昭看到管壁的一侧用血红色的几个大字写着：
　　「认知偏差是最高明的喜剧演员。」
　　他的指尖抚过这句渗血的箴言，镜片突然映出管壁另一侧的小丑涂鸦。颜料未干的嘴角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角度咧到耳根，黑洞洞的眼窝里涌出沥青状的液体。
　　二人方才爬过的管道突然塌缩成镜面，映出数百个扭曲的沈昭和萧烬。乍看似乎又在放映二人零碎的记忆片段，可仔细看看却又能发现很多怪异之处——比如穿白大褂的萧烬和穿防爆服的沈昭。每个镜像都在演绎错位的人生，手术刀与爆破索在镜中交织成网。
　　机械齿轮声骤然放大，二人顺着管道斜坡坠入圆形大厅。八面棱镜环绕的中央控制台上站着一个笑容夸张的小丑。控制台设计的像一个一层叠一层的高层舞台，但只有小丑一个人在表演。此刻小丑的扑克牌正在自动洗牌，每张牌面都印着他们记忆中的面孔。
　　“欢迎来到巡回马戏团～”小丑尖利的声音和怪异的强调像是砂纸在打磨玻璃。
　　“来了新客人呢～”
　　小丑浮夸的妆容下，木刻般的眼睛在悄悄打量着二人。
　　小丑腐烂的指尖划过扑克牌堆。整副牌突然抛向空中，沈宁与焦黑尸体的照片在牌雨中交替闪现。飞散的扑克牌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像一只只想突破牢笼无果的白鸽。那张黑桃A上，沈宁的心电图正被炸弹引线取代。
　　“别搞这些虚的！”萧烬的拆弹钳已经逼近小丑太阳穴，却发现指尖穿过了虚影。控制室所有屏幕同时亮起，播放着被篡改的记忆——沈昭颤抖着摘掉染血手套，而萧烬的剪刀悬在错误的引线上方。更可怕的是，每个屏幕的倒计时都在逆向流动，沈昭腕间的血色数字突然加速消逝。
　　“认知偏差不是错误，”小丑的虚影在棱镜间跳跃，每面镜子都映出他不同的笑脸，“是观众总把悲剧错认成喜剧。”
　　小丑打了个响指，那座拿破仑蜡像缓缓从地底升起，带着阴冷恐怖的微笑。
　　沈昭的手术刀凌空掷出，却在穿透蜡像的瞬间被记忆同化。那些在旋转木马上被吞噬的记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返还。刀刃变成沈宁的生日蜡烛，融化的蜡油里浮出302床患者的X光片——那本该是他成功的手术案例之一，此刻却在镜面上演着失败的版本。患者家属的哭嚎从四面八方涌来，与炸弹爆炸时的的警报声交织成网。
　　“他在篡改记忆……”一种比在旋转木马上更剧烈的疼痛出现，被篡改的记忆粗暴的进入脑海，就好像给一个破了几个洞的玩偶粗暴地填入一大堆本不属于它的棉花。
　　系统提示音在剧痛中炸响：
　　「创伤纯度达到82%。」
　　「请玩家收集记忆盐粒填充泪滴瓶。」
　　二人手腕的倒计时处突然渗出些许蓝紫色盐霜，同时二人手上多了一个贴有“泪滴瓶”标签的小小玻璃瓶。
　　萧烬在疼痛中咬着牙：“他在利用认知偏差创造记忆瘟疫！”
　　沈昭想到马戏团场景载入时，系统说的「请帮小丑先生找到真正的笑容」难道说……通关钥匙是手腕渗出的这些盐霜吗？“不，那样就太容易了。”沈昭咬着牙心想。
　　小丑突然出现在控制台顶端，他在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后，带着夸张的笑容挥舞起双手。钢琴在小丑的指挥下自己弹奏了起来，当某个键被按下后，萧烬看见战友的残肢正在替沈宁做开胸手术，缝合线是用炸弹引线编成的。更可怕的是，手术刀每切下一道伤口 ，沈昭腕间的倒计时似乎就会缩短一些。
　　“啊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现实啊——”小丑狞笑着挥动双手，钢琴在透明引线的牵引下流出一个个音符。琴键在飞速跳跃，沈昭的医学常识随着音符扭曲：“哪有什么天才医生，你不过是个让妹妹绝命于手术台的刽子手……”
　　沈昭的瞳孔剧烈收缩。手腕处盐霜产生的蓝紫色痕迹已顺着血管蜿蜒至沈昭的颈部，血红色的倒计时在蛛网般密密麻麻交织的痕迹中更显突兀，有规律的闪着诡异的红光。
　　旁边的萧烬也在遭受着认知偏差导致的记忆瘟疫。音符将他的记忆扭曲，化成战友们对他一道道的诅咒萦绕在他周围。
　　一声声梵文般无止境的诅咒里，萧烬头痛欲裂，他怒吼一声，下意识的甩出手里的爆破索。长而锋利的金属丝线削断了钢琴的几根引线。周围环绕的八面棱镜里突然出现被篡改前真实的记忆：
　　手术刀当啷落地，沈昭沾血的手颤抖的握住沈宁纤细的手：“小宁……”沈宁说不出话，看向沈昭的眼神虽然虚弱到仅剩一丝丝，但却依然温柔，直到心电监护仪归零的那刻，也依然温柔地看着沈昭。只是过于沉浸在悲伤中的沈昭那时并未注意到那游丝般的眼神。
　　少女眼角滑下的最后一滴泪化成浅蓝色的盐晶，精准滴入泪滴瓶。
　　小丑脸上浮夸的笑容第一次出现裂痕。棱镜中的影像渐渐褪去，沈昭从幻象中清醒过来，恢复了一些理智。他晃了晃手里小小的玻璃瓶，嘴角勾起冷笑——他知道如何寻找小丑先生“真正的笑容”了——核心依然在于他们的创伤记忆。比他们所处的高一层的台面，透明引线正在上下飞舞。
　　“认知偏差……是用谎言腌制的喜剧。”
　　他拿起手术刀，正准备找寻一个合适的时机爬上去斩断那些跳跃的线，却从旁飞来了一根爆破索，爆破索末端的铁环打中沈昭的手，将手术刀击飞到十几米开外。
　　沈昭转头看去，发现萧烬极其不容乐观的情况——他已经接近失控了。从萧烬左臂延展出的蓝紫色痕迹已经蔓延至脸颊。幻象带来的巨大痛苦几乎将他吞噬。他一只手扶着太阳穴，另一只手完全是下意识的甩着爆破索。
　　“萧烬——”沈昭的呼喊声淹没在爆破索挥出的咻咻风声中，“萧烬——你冷静一点！”萧烬的瞳孔已经失神，他似乎听不到沈昭的呼喊。
　　小丑发出桀桀怪笑：“对嘛～为什么要醒过来呢～那本来就是真正的现实——”
　　爆破索还在漫无目的的乱甩，似乎并没有机会让沈昭去捡被击飞的手术刀。且不说容易被爆破索击中，连掉落的手术刀也很有可能被再次击飞。并且——小丑就在上面怪笑地看着那把手术刀。总之，手术刀绝对不能捡！
　　但又不能空手去扯断引线吧，那也太不现实了。沉默片刻，沈昭将目光移向了萧烬腰间别着的拆弹钳。
　　爆破索再次裹挟着风向沈昭甩来。沈昭抿了抿嘴，一个滑铲躲开飞来的爆炸索。医生劲瘦的腰线绷成一张弓，白大褂下摆擦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
　　沈昭绕到萧烬身后，从萧烬腰间抽出他的拆弹钳。沉甸甸的拆弹钳还带有一点萧烬的余温，指尖触到残存的温度，沈昭垂下眼睫，轻轻捻了捻手指。他掂了掂手里的拆弹钳，打算用这个去剪引线。
　　要快！不能让萧烬一直沉浸在幻象中。
　　沈昭从后面绕过去，躲避着时不时飞速甩来的爆破索慢慢往上爬，逐渐接近牵引着钢琴的引线。他拿着拆弹钳悬在引线上方时，似乎与萧烬拆弹时的身影重合。
　　引线断裂，棱镜上再次出现记忆的画面——炸弹爆炸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用力的将萧烬推了出去，萧烬被推倒在地，后又被炸弹的冲击波推滚到半截混凝土墙后，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在火舌炸开的时候，有一个声音轻轻说道：“好歹……能活一个……”
　　滚烫的火舌里炼出另一块盐粒，落入沈昭手里的泪滴瓶。
　　萧烬的眼睛缓缓回神，他有些脱力的蹲在地上。
　　“萧烬！你还好吧……”沈昭赶忙跳下去去扶了一下萧烬，期间还不忘绕个小圈捡起他的手术刀。
　　“……没事。”萧烬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拿着我的拆弹钳？”沈昭一言难尽的瞥了眼萧烬，然后将拆弹钳扔回去：“还不是因为某些人失控，把我的手术刀打飞了。”
　　萧烬失笑，目光却落在了医生手上刚刚被爆破索打出的红痕上。
　　小丑突然发出尖锐的悲鸣声。沈昭抬头，发现小丑夸张的笑容已满是裂痕。小丑似乎非常生气，他打了个响指，一个接一个的蜡像出现在他们周围。很快，他们就被蜡像层层包围。
　　蜡像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依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们狞笑着，快速向二人冲来。
　　萧烬拿着拆弹钳狠狠敲进一个扑上来的蜡像的脑壳。“我们应该怎么做！”萧烬的怒吼伴随着蜡像的笑声传来，“这些玩意再生的速度变快了”
　　“爬上去！我已经找到离开的办法了！”沈昭将手术刀狠狠刺进蜡像的脑袋。
　　“那你快爬！我掩护你！”萧烬说着，又熟练地甩开爆破索对蜡像进行着攻击。
　　有了萧烬的掩护，沈昭很快就爬到最高层。小丑抬起满是裂痕的脸，鲜红的嘴角仿佛要渗出血来。小丑怪叫一声，飞快向沈昭冲来，鲜红的手指就要掐上沈昭的脖子。
　　沈昭早已有心理准备，只是闭上了眼睛，打开了泪滴瓶的塞子，将里面的盐晶撒在小丑的身上。
　　小丑和恐怖的蜡像群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淡蓝色的盐晶化成小丑的两滴泪水，为小丑冲洗干净脸上夸张的妆容。开裂的夸张笑容褪下，露出的竟是沈宁的笑脸。
　　“又来这出吗？”沈昭冷哼，“原来你所谓‘真正的笑容’也不过是剽窃别人的记忆。你该走了。”
　　小丑的身上冒出缕缕黑烟，逐渐消散在了空中。萧烬也在此时爬了上来，站到了沈昭旁边。
　　“通关的钥匙是咱们的创伤记忆凝成的盐晶。盐晶化作了小丑的泪水。”沈昭开口，为萧烬解释道。
　　“系统不是让我们找它的笑容吗……”
　　“认识偏差是最好的喜剧演员，而人们总是把悲剧当喜剧。这说明‘笑容’并不是关键所在，‘泪水’才是。”沈昭看着远方的虚无说道。
　　控制室开始坍缩，下层的蜡像群的身体渐渐连在一起，组成了过山车的轨道。
　　二人在坠落中听见记忆重构的轰鸣，同时，还有那道熟悉的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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