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海

　　露营事件后的第三天，陈海阳没有来上学。

　　我盯着教室后排空荡荡的座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物理课本的扉页——那里夹着他画的天蝎座糖纸。李老师说陈海阳请了病假，但林小雨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有人看见他早上去了医院。

　　"好像是去照顾他妈妈，"她压低声音，"听说又住院了。"

　　放学后，我去了城西的第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走廊，我站在护士台前，犹豫着该怎么询问陈海阳母亲的信息。

　　"你是星辰吧？"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看到一位穿着病号服的瘦弱女性。她的手腕上缠着绷带，面容憔悴，但眼睛却和陈海阳一样清亮。

　　"阿姨......您认识我？"

　　"海阳的素描本里都是你，"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我是他妈妈。"

　　病房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床头柜上摆着一瓶野花，花瓣已经有些蔫了。陈妈妈给我倒了杯水，动作很慢，似乎每个关节都在疼痛。

　　"海阳去办手续了，一会儿就回来，"她坐在床边，"他很少带朋友来，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阿姨，您的手......"

　　"老毛病了，"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以前骨折没接好，一变天就疼。"

　　我想起陈海阳在山洞里说的话——**"有一次他喝醉了，把我妈推下楼梯，手腕骨折......"**

　　"海阳是个好孩子，"她突然说，"就是太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的目光落在病房门口，"他每天放学都来照顾我，还要打工，学习......我怕他撑不住。"

　　门外传来脚步声，陈海阳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叠缴费单。看到我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周星辰？" 医院天台的风很大。

　　陈海阳靠在栏杆上，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缴费单在他指间攥成一团，边缘已经泛白。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没什么好说的，"他盯着远处的落日，"老毛病了，住几天院就好。"

　　"你妈妈说是风湿性关节炎，需要长期治疗。"

　　他的下颌线绷紧了："我会处理好。"

　　"怎么处理？每天打工到凌晨？然后上课睡觉？"我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的物理竞赛怎么办？"

　　"不重要。"

　　"重要！"我抓住他的手腕，"你说过想考A大建筑系的！"

　　他猛地抽回手："周星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梦想。"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刀子一样锋利，"我妈??的治疗费、房租、生活费......这些不会因为我有梦想就消失。"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水泥地上。

　　"让我帮你，"我向前一步，"我可以——"

　　"不需要。"他打断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不是同情！"我的声音哽住了，"是......"

　　是什么？朋友之间的关心？还是比朋友更多的东西？

　　他转过身，声音缓和下来："回去吧，天要黑了。"

　　#### **3.**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出来了。

　　陈海阳的物理从年级前三跌到了二十名开外。李老师找他谈话，他却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放学后，我在图书馆堵住了他。

　　"从今天开始，我帮你整理复习资料。"我把一叠打印好的笔记推到他面前，"重点都标红了。"

　　他抬起头，黑眼圈明显得吓人："我说过不需要——"

　　"我也说过不是同情，"我拉开椅子坐下，"是互相帮助。你教我物理，我帮你整理资料，很公平。"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妥协般地叹了口气："......随你。"

　　接下来的两周，我们形成了奇怪的默契——每天放学后，他去医院照顾母亲，晚上九点准时出现在图书馆。我会准备好热牛奶和复习资料，等他来一起学习到闭馆。

　　今晚的闭馆音乐是《星空》，钢琴版。陈海阳趴在桌上睡着了，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的右手还握着笔，指间夹着一张医院的缴费单。 我轻轻抽走缴费单，上面的数字让我的呼吸一滞——**￥3,280.00**。

　　"......几点了？"他突然惊醒，声音沙哑。

　　"十点，"我迅速把缴费单塞进书里，"闭馆了。"

　　他揉了揉眼睛，开始收拾书本。我注意到他的校服袖口已经磨破了边，书包带子也用胶带粘过。

　　"给。"我递给他一个保温杯，"热牛奶，加了蜂蜜。"

　　他愣了一下，接过杯子时指尖微微发抖："......谢谢。" 图书馆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夜风很凉，陈海阳走在我身边，手里捧着那杯牛奶。

　　"周星辰，"他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

　　"这么什么？"

　　"固执。"

　　我笑了："彼此彼此。"

　　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走过第三个路口时，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又迅速缩回。

　　"冷吗？"他问。

　　"有点。"

　　他犹豫了一下，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熟悉的橘子糖和铅笔屑的味道包围了我。

　　"陈海阳，"我仰头看着星空，"等高考结束，我们一起去看真正的银河吧。"

　　他的喉结动了动："......好。"

　　"去内蒙古草原，那里光污染少，能看到完整的银河。"

　　"嗯。"

　　"还要带上你妈妈，"我继续说，"听说草原的星空特别美。" 他的脚步停下了。

　　"怎么了？"我回头。

　　路灯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你为什么相信我能考上A大？"

　　"因为你就是能啊，"我理所当然地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他低下头，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如果我考不上呢？"

　　"那就明年再考，"我踮起脚，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反正我会一直相信你。"

　　他的眼眶红了。 周末，我去了趟银行。

　　柜台小姐看着取款单，又看了看我："三万元现金？你确定吗？"

　　"确定。"

　　"需要用途说明。"

　　"借给朋友，"我顿了顿，"他妈妈生病了。"

　　钱装在一个牛皮纸袋里，沉甸甸的。我把它塞进书包，骑车去了医院。

　　陈妈妈正在睡觉，病房里只有陈海阳一个人。他坐在窗边的小凳子上，就着夕阳的余晖在做习题。看到我时，他明显怔住了："你怎么——"

　　我从书包里掏出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给你。"

　　他打开纸袋，脸色瞬间变了："这是什么？"

　　"借款，"我早有准备地掏出一张借条，"按银行利率算利息，毕业后五年内还清。"

　　他的手指攥紧了纸袋边缘，指节发白："周星辰，我不能——"

　　"不是白给的，"我强硬地说，"要还的。"

　　"我......"

　　"就当是为了你妈妈，"我放软声音，"先解决眼前的困难，等你考上大学，有的是时间打工还钱。" 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我看到一滴泪水砸在借条上，晕开了钢笔字迹。

　　"......谢谢。"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悄悄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一颗给他，一颗自己剥开。橘子味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和那天在主席台上尝到的一模一样。

　　"下周物理竞赛，"我说，"加油。"

　　他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嗯。"

　　闭馆音乐似乎又在耳边响起，而这一次，我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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