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水

　　花市，大片云朵遮罩太阳，风吹树木，是个吃火锅的好天气。
　　“多大了？”
　　我和田小芳双手捏拳，紧张的手心出汗，对面的女人打量着我们。
　　“十七。”我们一起回答，声音小的像蚊子。
　　“以前干过吗？”
　　“没有。”
　　“能长干吗？”
　　“能！”
　　“行吧，先干三天我看，干的好了给你们办健康证。”那女人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低头看她脚下，她穿着一双粉色的平底皮鞋，走路很快。
　　“赵丽。”那女人喊了一声。
　　“哎，姐。”随即便有人回应，那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瞥了我和田小芳一眼：“呀，姐，新人？”
　　这个叫赵丽的说话很脆，听着就是个干练的人。
　　“给你招的兵,好好用。”她说完，用手拍了拍赵丽的肩膀，又说：“我去你哥那头看看。”
　　“姐，你咋来的？我送送你。”赵丽说着，跟在老板娘屁股后头，脸上的苹果肌高高鼓起来。
　　“不用了，你让他两熟悉一下环境。”那女人说完，走了。我和田小芳站在原地看到赵丽回头，她说：“跟我来。”
　　我们唯唯诺诺的跟在她后边，被她带到一个狭小的房间，那房间里头就一盏暗黄的灯，四周都是箱子，我偷瞄了一眼箱子上的字。
　　酸梅浓浆。
　　“搭把手。”我愣神间，赵丽已经踩上箱子，爬到房间上头的柜子跟前。我扶着她脚下的箱子，田小芳双手扶着她的大腿。
　　“给。”赵丽把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田小芳说：“穿上，我看看。”田小芳接过袋子，立马脱下外套，把袋子里的工服套在身上。
　　“紧吗？能活动胳膊吗？”赵丽站在上头看她。田小芳转了几圈胳膊说：“可以的，姐。”
　　“那行。”赵丽继续找，塑料袋的声音充斥着整间屋子，赵丽这一次找了好久，才从上面递过来一个白色的袋子说：“小伙子，你的。”
　　我接过袋子，把工服穿在身上。赵丽带我们去厕所的镜子前，她摸了摸田小芳的大辫子。
　　“你这个头发不行，我们店里规定，服务员必须把头发盘起来。”
　　“好。”
　　田小芳把两条大辫子拆掉，这时候正好路过一个女孩子说：“我柜子里有梳子，和我来。”
　　我看着田小芳和那个女人走了，心里慌慌的。
　　赵丽在我身后看了一眼说：“你头发可以，等会把手指甲剪秃来大堂找我。”
　　“好。”
　　我接过她给的指甲刀。站在洗手台前，认真的剪指甲，因为下手太狠，好几次剪在肉上。
　　我走到大堂的时候，几个女人围在田小芳四周给她梳头，我看着乌黑的秀发，忍不住用手扒拉几下。
　　几天前还在西沟子村喂猪，现在站在宽大平整的地板上，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
　　赵丽见我们收拾好了，上前发布指令。
　　“你，就在前厅，好好看看姐姐们怎么做。”赵丽指着田小芳。
　　“你，去后厨找厨师长，从配菜开始。”
　　试工生涯开始。
　　我被分配到一个水池里洗菜，用麻绳裹着的各种菜，成捆成捆的放在水池里，我弯着腰，手被泡的发皱，头上的蓝色帽子被汗水浸湿了。
　　后厨的男人们毫不避讳讲黄段子，我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厨师长拍着我的肩膀道：“小伙子，别干了，吃饭。”
　　我放下手中的菜，慢慢把腰直起来。整个人僵硬的不行，一瘸一拐的跟着他们出去，
　　田小芳已经坐在桌子上了，她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一切准备就绪，赵丽洪亮的声音传来：“今天吃啥？”
　　“烩面片。”厨师长手里的大勺在盆里搅和了几下，接过赵丽的饭盒。
　　满满一碗面，上头全是肉粒。
　　“厨师长，你这是总公司发来的辣椒面吧。”赵丽接过饭碗。
　　“所以呀，做饭倍儿香！”厨师长打哈哈。
　　赵丽不饶人的说：“是呀，也贵呀，平常的辣椒面五块钱一袋，总公司的辣椒面十五一袋。我不好给老板报账呀！”
　　“得得得，收到，下次注意！”厨师长说着，手上敬了个礼。
　　赵丽也没有追究，把话题转到我和田小芳身上。
　　“各位，我们店来了两个新员工，给大家介绍。”
　　我们在大家的掌声中站起来鞠躬顺带做了自我介绍。
　　吃过饭，赵丽把我们喊到一边问：“还习惯吗，感觉咋样？”
　　我们点头如捣蒜，回复：“习惯，习惯。”
　　“新员工的试工时间是五小时，你们可以回去了。”赵丽说完，又加了一句：“试用期过后才能申请宿舍”
　　我和田小芳小心翼翼的走出去，生怕赵丽不满意我们的步伐。
　　火锅店附近有一家烧烤店，店主是个粗壮的男人，他光着膀子站在烧烤架边，一般的小地痞喝醉了不敢上前惹事，我和田小芳决定在这个摊子上对付一晚。
　　我都快睡着了。
　　“宋一水。”田小芳突然把我拍醒。
　　“咋了？”我睁开眼睛。
　　“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火锅店的同事。”
　　“谁？”我揉了揉眼睛，看到烧烤摊上有一个撒酒疯的女人在大喊大叫，身边是两个年轻男人。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叫小招。在火锅店吃饭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和她四目相对。
　　“是同事。”我淡淡回答：“她被两个男人缠住了。”
　　那一年我和田小芳才十七岁，瘦的像两个小鸡崽子，却把小招从那两个力壮如牛的男人手中救出来了！
　　那一夜，我们扛着醉醺醺的小招，像三条败家之犬，天上飘着雨滴，趔趔趄趄的走在马路上，我们的喘气声，小招的叫喊声掩盖在雷雨之下。
　　“这女人喝醉了比你哥都能闹。”田小芳把小招从地上一丢。
　　我们三找了一个地下室躲雨。地下室里有人不要的烂沙发，小招躺在地上，我和田小芳坐在沙发上，灯泡照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我们的呼吸声络绎不绝的回荡在狭小的空间。
　　那天之后，没有见过小招。火锅店的活不累，但是规矩多，我和田小芳为了住上免费的宿舍，每天埋头苦干。
　　下班后去便利店买两个白面馒头配一袋香辣榨菜。然后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别人跳舞、打麻将、唱歌。
　　每天都这样，熬到晚上十点钟，公园没人了，我们就随便寻摸个地下室躺着睡觉。
　　终于熬到了三天实习期结束，赵丽笑眯眯的通知我们可以申请宿舍的时候，我都想给她跪下磕一个。
　　睡了三天地下室，我和田小芳干活无力，整个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赵丽善解人意地放了我们半天假，让我们去宿舍收拾铺盖。
　　“小招，你来。”赵丽说着，随口招呼了一个人。
　　我和田小芳转身看小招，她今天来上班了？二脸疑惑。
　　“干嘛。”小招懒洋洋的，赵丽喊她的时候，她刚准备出门。
　　“你把这两人领到宿舍安顿一下。”赵丽扶着小招的肩膀，两人很亲昵的样子。
　　“跟我来吧。”小招冲我们招招手。
　　我们跟上去，三人一起出门，小招在前头领路，我们两就小步小步的跟在后面。三个人客套的像没有见过面。
　　小招走走停停，把我们带到一栋小区楼里头。
　　宿舍在二楼。小招进去后就拖了鞋，我和田小芳拘谨的站在门口的位置。
　　“坐呀！”小招说着，拿出手机，爽朗道：“我叫外卖，麻辣烫还是煲仔？”
　　“...”
　　“不说话？不说话就麻辣烫。”小招下单后，起身拉着我们两说：“这是一套四居室，两个卫生间，老板把客厅和厨房都改成房间了，里头住了二十多人。男生住客厅和厨房，女生住有门的房间。”
　　小招说着递给我们几块水果糖。
　　“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宿舍最多住一大半人，不会太挤的。”小招说着把田小芳带到一个房间里说：“这是你的铺位，等会去商场买个铺盖。”
　　“好的。”
　　还有你，你们男生的铺位要等厨师长回来了给你安排。
　　“好的。”
　　外卖来了，屋里头没有多余的地方吃，小招把折叠木桌支在楼道里，三人蹲地上吃麻辣烫。
　　小招吃到一半从自己的床铺下头拿出了一个盒子，她说：“这是我从店里顺来的蘸料盒，有了蘸料盒咋们这麻辣吃着就和火锅是一样的。”
　　吃完麻辣烫后我问田小芳：“你吃过火锅吗？”她小声说没有。
　　这一年我和田小芳十七岁，在我们一生的黄金时代，我们有好多奢望，我们想吃火锅，看电影，住大房子。我们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紧紧依偎在一起，我们什么都没有，却有彼此。
　　我们通过了三天试用期，每月工资两千块。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小招一大早就拿着一叠钞票递给我们“三千八，你们数数。”
　　田小芳接过钱“谢谢小招。”
　　“哎，我说你两有钱了就去买个手机吧。”小招说着从包里掏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丢给我们。
　　“我们没有钱。”我们三坐在楼道的台阶上聊天。
　　“哼，你两以后的工资都靠我提现吗？”小招说话的时候耳朵上的钻石一闪一闪，在眼光下耀眼璀璨。
　　“一个手机多少钱呀？”我问。
　　“智能的一千左右就出来了，老人机一百多的都有。”小招说着拿出自己手机，炫耀：“还有我这个，一万多的。”
　　田小芳拿着小招的手机欣赏，羡慕道：“你哪来那么多钱？又是割双眼皮又是换新手机。”
　　“当然是兼职了，不然在这破店收银，一辈子都买不起。”小招头靠在田小芳的肩膀上。
　　小招今天是夜班，她上班之后，我和小芳去外面找了一家小酒馆，要了几个菜和一桶米饭。
　　第一次发工资，我们把钱塞在枕头底下随身带着。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像两个幽灵一样漂浮。
　　吃完饭，我把田小芳送回宿舍，自己去店里上班，路过超市买了两盒中华烟揣在口袋里，一包自己抽，一包给厨师长。
　　老板送了一个黑色的打火机，我拿着烟出来蹲在门口，撕开了其中一盒的包装，我把烟夹在手里，这是我第一次抽烟，我看着嘴里的白雾飘到天上，一直飘，一直飘，嘴里的烟草味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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