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说要相信科学

　　车轮碾过积水坑，泥浆溅上两侧的水泥墙根——路两旁是一栋栋漂亮整齐的自建房，大部分是米白色，也有贴大红色或浅黄瓷砖的，像一块块切出整齐棱角的发糕。

　　整个村落建筑分布呈长条形，沿着一条蜿蜒往里的水泥路，两排房屋分别坐落在两边，背靠着连绵起伏的小山。
　　从天空俯瞰就像是群山夹着屋，屋夹着路。

　　“袁哥，你老家和我想象中的农村完全不一样。”张思思举着手机兴致冲冲拍照。

　　除了地面有花花绿绿的垃圾——大部分是春节放完的鞭炮，村民民风彪悍不怕基层民警，这几年烟花禁令下也仍旧我行我素地放炮——看上去和魔都某些房价上天的小别墅区没多大差别。

　　绿化方面说不准还更好些呢。有山有水空气清新。

　　袁芳石缩在毯子里取暖，打了个哈欠说：“我小时候不怎么回这边，这两年才逢年过节过来走亲戚。这边环境是真的不错。”

　　“我都想攒钱在这买套房，退休了来养老，感觉能多活十年。”薛为鸿搂着女友肩膀开玩笑。

　　邱爽也说：“那我也要来蹭住薛哥，你到时候顺便给无线网升级一下，我能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你小子，行啊，交房租就行。”

　　“哥，你以前都不来这边住吗？”陶阳陵突然说。
　　他视线定在袁芳石脸上，某一刻露出难以辨别的神色。

　　袁芳石以前总觉得邱爽看的那些网络小说里，描写主角眼神三分薄情三分不屑三分冷漠很无厘头，哪有人的视线能传达出那么多内容，跟精准切圆盘似的。

　　但陶阳陵的眼睛是真的会说话，明亮深邃，带着难以掩饰的一抹担忧。
　　虽然两人视线对上之后，陶阳陵很快就安静地垂下眼睛，但袁芳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股一直隐隐约约的不安又冒了个头。

　　“对，因为我妈妈和我爷爷奶奶关系闹挺僵的，”袁芳石说，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小时候都跟着我妈过，大概三年前我奶奶身体不好，要求见我最后一面，我才回村。这两年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啊……”后座的邱爽、薛为鸿和张思思面面相觑。

　　“没事，真没关系。”袁芳石摆摆手，心里并没感觉难过。

　　从小同学朋友或长辈听到他是单亲家庭都会露出这幅想安慰又怕踩雷的尴尬神情，其实他是真不介意。

　　妈妈对自己很好，爸爸在去世前也是个顾家爱妻的好男人，他是真正在父母爱意中诞生的。这是妈妈从小告诉袁芳石的。

　　“村里人口不多，基本都沾亲带故的，”袁芳石主动转移话题，“镇上把路修起来之后，很多年轻人就不再回村了。
　　我觉得我们的调研报告可以在最后做一个版块，非遗文化的传承面临断档或者传统非遗的年轻化路径，你们觉得呢？”

　　实践组成员实际上只有袁芳石和他的三个舍友，秦翔宇、薛为鸿和邱爽。
　　此时后座的薛为鸿和邱爽连忙点头，很有被大佬带飞的觉悟。

　　邱爽拍着胸脯保证：“袁哥，你在群里置顶的日程安排和任务分块我都看了，放心吧！有啥要修改的你随时给我们说就行。”

　　薛为鸿和秦翔宇也说：“没意见，小石头你决定就行，我们坚决贯彻落实。”

　　袁芳石可是系里甚至院里有名的超级大学霸，年年轻松拿国奖的那种，他们几个不能说不学无术吧，在专业成绩上是真都不太行。

　　张思思拍完照心满意足放下手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可以直接叫我哦。”

　　“我也可以帮忙。”陶阳陵说，蜷了蜷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对了小陶，刚刚没来得及问你，我爷爷找你来是做什么事？”袁芳石问，想了想补充，“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陶阳陵没犹豫：“村口一户人家的新生儿生下来就有面部畸形，袁村长找我来给小孩看看。”
　　他没说具体细节，怕吓到这个看着温温柔柔的哥哥。

　　“诶？看不出来呀，你是医学生吗？”张思思惊讶。
　　袁哥的爷爷不可能叫一个小医生来，但小陶这种气质绝佳的年轻帅哥和经验丰富的医学大佬形象完全不符合嘛，“还是说你只是来打头阵的，你师父也会来？”

　　“差不多吧。”陶阳陵含糊地说。某种意义上，他也没说谎。

　　“村口……我印象里媳妇怀孕的只有我表爷爷家。那个小孩的爷爷是叫袁卫国吗？”袁芳石搜索了下自己贫瘠的记忆。

　　他去年暑假回来探亲的时候，好像是听说小表嫂怀孕了。

　　陶阳陵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他想，既然这个好心哥哥是那户人家的亲属，恐怕需要早点知道这个消息。

　　“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袁芳石把他的肢体语言理解成担心泄露病人隐私，贴心地保证，“我们几个计划待一星期，然后就回学校了。”

　　薛为鸿、张思思跟着作出保证。他们都不是爱碎嘴的人，这种别人的隐私不会到处宣扬。

　　“说起来，我们两家关系好像还挺近的。”袁芳石继续说，“我搞不太明白这边亲戚关系，没记错的话，表爷爷和我爷爷是亲表兄弟。”

　　他妈妈那边亲属关系很简单，往上数三代单传，是典型的生活富足的江浙沪独生女。

　　小袁芳石自打有记忆起，过年都是去外婆家过，直到前几年开始回爷爷家走亲戚，才开始痛苦地学习表哥和堂哥之间的区别。

　　这个表爷爷家特别有钱，所以他印象深刻一些。

　　表爷爷袁卫国本人是开锁厂起家的，虽然文化程度只有初中，但很有生意头脑，打拼下几千万的家业和三家锁厂。

　　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去外地创业，袁芳石没当面见着过。小儿子在家里厂子帮忙，还娶了个小网红做老婆。

　　有限的接触里，袁芳石对这对年轻的小表哥小表嫂喜欢不起来——两个人说话都口无遮拦，根本不会顾及别人感受。

　　非常自我的蛮横性格。还拿袁芳石的妈妈开过不合时宜的玩笑。

　　当时袁芳石第一时间尖锐地顶回去了，大概他俩也没想到这个说话轻声慢语的小表弟还能这么刚硬，不尴不尬地哈哈几声就赶紧走了。

　　因此听说他们的小宝宝有先天的躯体畸形，袁芳石天生的好性格虽然让他不至于幸灾乐祸，但也不会多么替人家真情实感地担忧。

　　“那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怎么让你大半夜冒雨进村。”袁芳石说。

　　这种先天畸形，要矫正得去大医院做好几期整形手术吧，把小陶这种看起来初出茅庐、或者说，明明还在茅庐的小朋友着急忙慌叫来做什么。

　　陶阳陵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为自己申明：“我来之前，是看过天气预报的。没想到突然下起大暴雨，山里信号也不好。”

　　他也蛮委屈。陶阳陵从前并没有独自下山过，印象里都是自家山中终年宜人的温和气候，没想到这儿的天说变就变毫无预兆。
　　师父在他临走前还笑嘻嘻让他带伞，也不多说几句讲明白！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袁芳石抿起嘴角，一手大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感觉很不好。”

　　薛为鸿正和张思思亲热地凑在一起咬耳朵，闻言凑过来说：“哎呀小石头，我们知道你是强迫症晚期，计划狂大佬，但是计划里出现点变动也很正常，不要想太多啦！”

　　袁芳石自己也知道。他性格就是这样，喜欢事前做详尽的计划，一旦实际发展中偏离原本的规划，就容易感到烦躁。

　　倒不会去对其他人发脾气，就是自己跟自己生闷气，像个脾气很坏的小石头一样缩在角落里默默发霉。

　　陶阳陵觉得袁芳石这样纠结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想：或许是因为见到的师父师兄都是万事不萦心的性格？

　　不过觉得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男生可爱，是不是有点奇怪。

　　为了甩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陶阳陵开口说：“正月里山区下雨虽然不常见，但也可以通过气象学角度解释的。
　　可能是南海水汽北上，也可能是逆温层突破，或者准静止锋活化。2023年正月福建山区就有单日降水量超过100毫米的极端案例。”

　　他一口气说完，做了个总结：“所以不用太担心的哥。”

　　袁芳石听完略震惊：“你……你高中选修了地理？厉害呀小陶。”

　　听到袁芳石真诚的夸奖，陶阳陵感觉自己耳垂发烫：“没有，我不是新高考试点地区的，我选的是理科。”

　　只是他们这行需要掌握的知识面杂而已。不过这就先不需要跟袁芳石说了。

　　“那你知识面很广诶！”袁芳石毫不吝啬地夸奖。本身作为一个大学霸，他天生喜欢学习好性格乖的小孩。

　　陶阳陵感觉自己耳垂越来越烫。

　　对他来说，这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幸好车厢里缺乏照明，没有人注意到。

　　薛为鸿和张思思也加入商业互夸。

　　“好了好了，我们应该到了，”秦翔宇插嘴打断几个人，把着方向盘转向，“你们先下车吧，我找个地方停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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