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曾有我》

　　颜书瑶推开网吧厚重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浑浊空气。她皱了皱眉，目光在昏暗的空间里搜寻着学弟陈明——说好在这里交接项目资料，却迟迟不回复她的消息。

　　"学姐！这边！"

　　角落里，陈明朝她挥手。颜书瑶快步走过去，把U盘放在桌上："代码都在里面了，注释写得很详细，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从她站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斜对面卡座里的祁昊。他背对着她，面前三台显示器同时运行着不同的程序，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学姐？"陈明疑惑地唤道。

　　"等一下。"颜书瑶不自觉地朝祁昊的方向挪了几步。

　　现在她能看清屏幕内容了——一台显示器上是网络安全扫描程序，另一台显示着某种算法的调试界面，第三台则是...游戏？祁昊似乎同时在处理这三件事，而且游刃有余。

　　"这个漏洞太明显了。"祁昊对着耳机说道，声音里带着颜书瑶从未听过的专业和冷静，"我发了个补丁给你，顺便优化了数据库查询效率，现在应该能承受三倍于之前的流量。"

　　颜书瑶瞪大了眼睛。这哪里是什么街头混混？这种技术水平至少是专业工程师级别。

　　祁昊突然转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明显愣了一下，迅速对着耳机说了句"稍等"就摘下了它。

　　"颜书瑶？"祁昊的语调升高，显得有些慌乱，像是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小孩，"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同学送资料。"她指了指陈明的方向，眼睛却无法从屏幕上移开，"这是你写的代码？"

　　祁昊下意识侧身想挡住屏幕，但随即放弃了，肩膀垮了下来："嗯，帮朋友个忙。"

　　"你懂编程？"问完这个问题颜书瑶就后悔了，答案明明就在眼前。

　　祁昊挠了挠头，那个痞气十足的混混突然变得有些腼腆："自学的，皮毛而已。"

　　"皮毛？"颜书瑶指着中间的屏幕，"那是机器学习算法的底层优化，我们研究生都不一定能做这么好。"

　　祁昊的耳根微微泛红："兴趣使然。"他迅速切换了所有屏幕，回到了游戏界面，"你...要喝点什么吗？网吧的奶茶其实还不错。"

　　颜书瑶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决定不再追问："不用了，我得回学校。"她犹豫了一下，"明天下午的咖啡，别忘了。"

　　祁昊的眼睛亮了起来："不会忘。"

　　走出网吧，颜书瑶的思绪乱成一团。祁昊到底是谁？一个能写出专业级代码的街头混混？一个在茶馆见□□老大又在网吧调试算法的矛盾体？她越想越觉得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令人费解。

　　咖啡厅的落地窗外，阳光正好。颜书瑶选了角落的位置，既不会太显眼，又能看到门口。她提前十分钟到达，点了一杯美式，打开笔记本假装工作，实则不断瞥向入口。

　　三点整，祁昊推门而入。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袖子整齐地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和那个鹰翼纹身。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像个普通上班族。

　　"准时吗？"他在她对面坐下，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痞笑。

　　颜书瑶合上笔记本："很准时。"她打量着祁昊，"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

　　"特意换了身衣服。"祁昊坦然承认，"总不能穿着沾满烟味的夹克来这么高雅的地方。"

　　服务员过来点单，祁昊要了杯拿铁，还加了一句"多糖"。

　　"所以，"颜书瑶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昨天那个程序是做什么的？"

　　祁昊的笑容僵了一瞬："就知道你会问这个。"他叹了口气，"朋友开的小公司，网站被人攻击，我帮忙修一下。"

　　"你经常做这种'帮忙'？"

　　"偶尔。"祁昊避开了她的目光，"能赚点外快。"

　　颜书瑶敏锐地察觉到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决定不再追问："你的编程是自学的？"

　　祁昊的咖啡上来了，他加了两包糖慢慢搅动："算是吧。十六岁那年进了少管所，里面有个老管教以前是程序员，闲着无聊就教我写代码。"

　　"少管所？"颜书瑶握紧了杯子。

　　"啊，说漏嘴了。"祁昊苦笑，"吓到你了？"

　　颜书瑶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告诉我这些。"

　　"反正你迟早会从别人那里听说。"祁昊的语气变得平淡，"十五岁开始混街头，打过架，偷过东西，进过少管所，标准的混混履历。"

　　"但你学会了编程。"

　　"老李——那个管教说我有天赋。"祁昊的眼神飘向远处，"出来后想过找正经工作，但没人愿意雇一个有前科的人。后来就...回到了老路。"

　　他说这些话时表情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颜书瑶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现在呢？"她轻声问，"还在做...那些事吗？"

　　祁昊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颜书瑶没有立即回答。她想起林妍的警告，想起网吧里那些高水平的代码，想起雨夜中那把倾斜的伞。

　　"我信。"她最终说道。

　　祁昊明显怔住了，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昨天的算法，"颜书瑶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用遗传算法而不是神经网络？我看了几眼，觉得那个问题更适合后者。"

　　祁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因为数据量太小，神经网络容易过拟合。而且..."他突然停住，"等等，你在试探我？"

　　颜书瑶忍不住笑了："只是确认一下代码真的是你写的。"

　　"狡猾。"祁昊也笑了，随即认真地解释起他的算法选择。随着讨论深入，颜书瑶惊讶地发现，祁昊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计算机理论，但他的实践经验丰富得惊人，很多见解连她都受益匪浅。

　　两杯咖啡见底时，颜书瑶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聊了近三个小时。

　　"我得回实验室了。"她看了看手表，有些遗憾地说。

　　"我送你。"祁昊自然地站起身，随即又犹豫了，"如果你不介意被人看见的话。"

　　颜书瑶想起前几天的谣言风波，心头一紧。但看着祁昊期待又克制的眼神，她点了点头："没关系。"

　　走在校园里，颜书瑶注意到祁昊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每当有人群靠近，他都会不露痕迹地挪到她另一侧，像是在为她隔开可能的碰撞。

　　"你总是这样吗？"她忍不住问。

　　"哪样？"

　　"保护别人。"

　　祁昊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是习惯。"他轻声说，"小时候需要保护的人太多，慢慢就成条件反射了。"

　　颜书瑶想问"需要保护的人"是谁，但祁昊的表情告诉她这是个不该触碰的话题。

　　"周四晚上你有空吗？"走到实验室楼下时，颜书瑶突然问道。

　　"对你永远有空。"祁昊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尴尬地补充，"我是说，有什么事吗？"

　　颜书瑶咬了咬嘴唇："我打工的便利店周四盘点，通常会到很晚。如果你不忙的话..."

　　"我来接你。"祁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十点？"

　　"嗯。"颜书瑶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谢谢。"

　　周四晚上九点五十分，颜书瑶正在整理货架，余光瞥见祁昊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外。他没有进来，只是靠在路灯下安静地等待。

　　十点十五分，盘点终于结束。颜书瑶换好衣服走出便利店，看到祁昊依然站在原地，手里多了两罐热饮。

　　"等很久了？"她接过他递来的饮料，温热立刻传递到掌心。

　　"刚到。"祁昊撒谎道，但他肩上的夜露出卖了他。

　　夜风微凉，两人并肩走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颜书瑶发现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和戒备，反而在这种沉默中感到一种舒适的安宁。

　　"你经常值夜班？"祁昊突然问。

　　"一周两三次。工资高一些。"

　　"以后都告诉我吧，我来接你。"

　　颜书瑶侧头看他："你不必这样。"

　　"我想这样。"祁昊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颜书瑶没有回应，但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接下来的几周，这成了他们之间的常态。祁昊会在她值夜班时准时出现，有时带杯热饮，有时带点小吃，然后默默送她回家。颜书瑶从最初的客气道谢到后来的自然接受，甚至开始期待这些夜晚的短暂同行。

　　偶尔，他们也会聊些深入的话题。颜书瑶谈起她严格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谈起她对计算机的热爱；祁昊则分享他在街头学到的生存智慧，他对编程的独特见解。但关于他现在的生活，关于龙哥和那些"生意"，他始终避而不谈。

　　颜书瑶也没有追问。她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不愿触碰的过去和秘密。

　　五月中旬的一天，颜书瑶在实验室待到很晚。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谁也没告诉。父亲照例转来一笔钱和一句冷淡的"生日快乐"，而忙于毕业设计的同学们根本无暇注意这种小事。

　　走出实验楼时已近午夜。校园里寂静无人，只有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颜书瑶拉了拉外套，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

　　"生日快乐。"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书瑶猛地转身，看到祁昊站在树影下，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和一个纸袋。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祁昊走近几步："上次填学生问卷时看到的。"他递过纸袋，"蛋糕太小了，将就一下。"

　　颜书瑶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纸杯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插着一根蜡烛。祁昊掏出打火机点燃它："许个愿吧。"

　　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祁昊专注的脸庞。颜书瑶闭上眼睛，许下一个她不敢说出口的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还有这个。"祁昊把小盒子递给她，"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颜书瑶打开盒子，呼吸为之一窒。那是一本《算法导论》的初版书，计算机领域的经典之作，早已绝版，市面上难寻踪迹。

　　"这...这太贵重了！"她轻轻抚过书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旧书店淘的，没花多少钱。"祁昊撒谎道。为了这本书，他实际上花掉了半个月的"外快"，还欠了书店老板一个人情。

　　颜书瑶翻开扉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手写卡片：

　　「给最聪明的女孩，愿你的代码永远没有bug。——祁昊」

　　字迹工整得令人意外，与他的外表截然不同。

　　颜书瑶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她想说谢谢，想说这太贴心了，想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但最终，她只是对祁昊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毫无保留的微笑。

　　祁昊像是被这个笑容击中了，愣在原地，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谢谢。"颜书瑶轻声说，手指紧紧攥着那本书，仿佛它是无价之宝。

　　"不客气。"祁昊的声音有些沙哑，"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颜书瑶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在生日这天感到快乐。而带来这种感觉的，竟然是一个她曾经避之不及的"危险分子"。

　　"祁昊。"在宿舍楼下，她叫住准备离开的他，"下周二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回礼。"

　　祁昊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有空。"

　　"那说定了。"颜书瑶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道，"穿这件衬衫，很适合你。"

　　她快步走进宿舍楼，没有看到祁昊在她身后露出的、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的灿烂笑容。

　　"昊哥，你又去找那个女大学生了？"王虎灌了口啤酒，不满地问道。

　　祁昊正在检查一批刚到手的"货"——这次是正儿八经的二手手机，龙哥难得做了回合法生意。他头也不抬："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王虎提高了音量，"兄弟们都在说，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妞，连龙哥的活都不上心了！"

　　祁昊终于抬起头，眼神冰冷："我该做的事一件没少。"

　　"是吗？"王虎压低声音，"上周龙哥让你去'说服'那个不肯搬的钉子户，你去了吗？人家现在还好好地住在那里！"

　　"老头七十多岁了，儿子刚死，就剩那套房子。"祁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龙哥不缺那点地。"

　　"这不是重点！"王虎拍桌而起，"重点是你不听话了！为了个瞧不起我们的女大学生！"

　　祁昊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王虎的衣领："颜书瑶从来没有瞧不起我，明白吗？"

　　王虎被他的气势震住，但嘴上还不服软："她现在是没表现出来，等她知道你都干过什么，看她还会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你！"

　　祁昊的手松开了，像是被烫到一样。王虎的话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总有一天，颜书瑶会知道他全部的过去和现在，那时她眼中的光芒会变成厌恶吗？

　　"昊哥，"王虎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们是兄弟，我不想看你陷进去。那种女孩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祁昊沉默地喝完剩下的啤酒，站起身："我的事自己会处理。告诉龙哥，下周的活我一定去。"

　　走出酒吧，祁昊摸出手机，看着锁屏上颜书瑶微笑的照片——那是他某次送她回宿舍时偷拍的。照片里的女孩聪明、干净、充满希望，与他所在的黑暗世界格格不入。

　　王虎说得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每当颜书瑶对他笑的时候，祁昊都忍不住幻想，也许有一天，他能有资格站在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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