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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期”(四)
这是庄穆羲和陈喻棠重逢的第二个星期,十四天的时间如同一根细线,将他们的过去与现在牵连,却也在拉扯中撕开更多的伤口。
陈喻棠坐在病床上,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攥着床单,指甲掐进布料,留下浅浅的痕迹。
昨夜,她又没睡好,梦境像一片混沌的迷雾,反复将她拖回那个十七岁的夏天——庄穆羲在琴房里弹吉他,她靠在他肩上,低声哼着《荆棘玫瑰》,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以为自己拥有了太阳,以为拥有了全世界。
可梦境总在高筱楠冷冰冰的声音中崩塌:“他没爱过你,只是施舍你一点爱。”她醒来时,冷汗浸湿了睡衣,心跳快得像擂鼓,愤怒和恨意像一团火,在她心底烧得越来越旺。情绪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庄穆羲偏偏在这个时候走进病房,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庄穆羲最近看她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昨晚上没有休息好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像在试图温暖这片冰冷的空气。
陈喻棠的眼神躁动而冰冷,像一潭被搅乱的水。她低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内容,手指攥得更紧,指节泛白,像在压抑一场即将爆发的狂躁。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庄穆羲低头看她,见她眼底的青影更重,眉头不由皱了皱,低声说:“心情不好吗?”他的语气轻柔,像在试探她的底线。
可陈喻棠没反应,只是猛地抬起手,指甲狠狠抓向自己的手臂,像在用疼痛发泄心底的怒火。
动作急促而失控,她低声喊:“别看我……别看我……”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抗拒,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陈小姐,别这样。”庄穆羲在护工面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叫她“棠棠”,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急切。
他伸手想拉开陈喻棠抓自己手臂的手,试图阻止她进一步伤害自己。可手指刚触到她的手腕,她就像被点燃的炸药,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狂躁像一团烧得太旺的火,裹挟着她对他的恨意。
“走开!别碰我!”挣扎间,她张嘴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牙齿刺破皮肤,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庄穆羲闷哼一声,眉头紧皱,手臂上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可他没推开她,只是低头看着她,眼底没有责怪。
她的牙齿嵌进他的皮肉,咬得很用力,像在发泄所有的恨意与混乱,呼吸急促而凌乱。血从咬痕渗出,染红了他的白大褂袖口。
几秒后,陈喻棠松开嘴,嘴唇上沾着他的血,眼神却从狂躁转为茫然,像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后退一步,跌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抬头看见他手臂上的咬痕,血迹殷红刺眼,蝴蝶刺青旁多了几道残酷的红痕。
陈喻棠愣住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来:“我……”她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像卡在喉咙里。
她缩回角落,双手抱住膝盖,低声哭泣:“我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她恨庄穆羲,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恨他母亲的冷言冷语,可没想过要伤害他。她不希望庄穆羲因她而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犯病时只会哭泣或自伤,蜷缩在房间里,用画笔和血涂抹她的痛苦。
可现在,她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连他都伤了。
庄穆羲忍着痛,低头看她缩在角落,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心口一阵刺痛。他低声对站在门口的护工说:“拿消毒水和纱布。”
护工愣了一下,点头跑出去。他转头看她,“咬我没关系,别抓自己了。”他拉起袖子,露出那只蝴蝶刺青,咬痕就在刺青旁,血迹染红了墨色的翅膀,像在刺青上添了一块颜色。
陈喻棠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低声说:“我不想变成这样……”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可她没说“对不起”。
“我控制不住……”她的眼神涣散,像被困在一场无尽的噩梦,手指攥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又划出一道血痕。
“你走吧……”她的声音带着恨意和愧疚交织的复杂情绪,泪水掩饰心底的混乱。她
庄穆羲低头看她片刻,低声说:“我不会走,你也不要自责,没关系的。”
早在在奥斯陆留学时,他就被拦路抢劫的混混打习惯了,陈喻棠这一口说不上疼,但他心里却比被打了一顿还难受。
陈喻棠又一次被绑了起来,束缚带紧紧缠绕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上,像缠绕在弦纽上的琴弦,勒得她动弹不得。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道道红痕,像枯枝上绽开的裂纹,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她的眼神空茫而疲惫,泪痕干在脸上,嘴角的血痂还未愈合,那是她挣扎时咬破的,带着铁锈味的疼痛,像一根针,反复刺进她的记忆。
“对不起,但是目前你的状态我没法放心,只能这样了。”
庄穆羲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好吵,可明明她以前最喜欢听他的声音。
她闭上眼,试图屏蔽他的声音,可脑海里却浮现出从前的画面——十七岁的庄穆羲坐在琴房里,抱着吉他低声哼唱,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月光浸泡过的银器,轻轻敲击时发出泠泠的脆响。
可现在,这声音却成了她的折磨,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她的心。
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盯着庄穆羲,眼底的恨意和痛苦交织,声音沙哑而尖锐。
“庄医生绑人的手法,倒是比当年解我内衣扣熟练多了。”
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匕首,带着腐蚀的锋芒,精准刺入庄穆羲心底最柔软的溃烂处。
他想起十七岁的夏夜,她的发梢沾着草莓糖的甜香,他的手指笨拙地解开她的衣扣,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爱的分量,也是他第一次相信,冰冷的灵魂也能被点燃。
庄穆羲愣住了,手指攥紧钢笔,指节泛白,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
那句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的理智,让他想起那个夏夜的温度——她的笑,她的柔软,还有他笨拙的爱。
他想说些什么,或许是道歉,或许是解释,可唇齿间只剩一片荒凉。他低头看着那只蝴蝶刺青,咬痕和血迹还未完全消退,像在提醒他,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陈喻棠自嘲般地笑出声,眼泪却如同星砂一样落下,晶莹剔透却带着无尽的痛苦。
她的笑声里满是苦涩,像在撕开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
“庄医生,”每个字都像是从咬紧的齿缝间钻出来的,带着恨意和疲惫,“您的咨询时间也该结束了吧?请您出去,看到你我会没心情治病。”
她的语气像在驱赶一个陌生人,可眼底的泪水却出卖了她的脆弱。
庄穆羲轻叹一口气,将钢笔塞进胸前的口袋,刻着陈喻棠名字的那一面紧贴着他的心脏,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因为象征无力和脆弱的眼泪已经蓄在了他的眼眶里。
陈喻棠的泪水彻底决堤,她盯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庄穆羲……”
想说的话又一次被憋在口中,像一团化不开的雾,堵在她的喉咙。
她想问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还要让她痛,可她没说出口,只是让泪水无声地流淌。
被束缚的第四个小时,陈喻棠开始数窗帘上的褶皱。
嗓子干得像要冒烟,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她用舌尖舔舐嘴角干裂的血痂,铁锈味的疼痛让她想起初吻的滋味——十七岁的槐树下,庄穆羲吻她时笨拙而温柔,带着草莓糖的甜。
庄穆羲端着一杯葡萄糖盐水进来时,她正舔着血痂,眼神空茫,像一具被抽空的躯壳。
“喝点葡萄糖水好吗,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他的语气近乎乞求你。
她转过头,眉眼间满是厌恶,“我说了,在你们把我放开以前,我不会接受任何进食的。”
她在赌气,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她想喝水,想得要命。她的嗓子像被火烧过,每吞咽一下都像吞刀片,可当庄穆羲面无表情地端着水进来,要求她喝时,她就是没办法接受。
那种语气,那种眼神,像在对待一个普通的病患,而不是她,那个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女孩。
庄穆羲放下水杯,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我求你,好不好?”
陈喻棠的心脏猛地刺痛起来,像被回忆的钝刀用力扎了一下。
十七岁的自己讨厌吃药,每次感冒都把鼻子擦破也不愿意,最后演变成发烧,住了三天医院。
那时的庄穆羲也是这样哄她,“求求你好不好?”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却又藏着偏爱。
那时的她,会笑着接过药,撒娇说:“那你喂我。”
可现在,他说出同样的话,她却只感到刺痛——他是爱她,还是只是医生的职责?
她低头看着水杯,眼底的泪水摇摇欲坠。
“你可以一直生我气,但是不要折腾自己的身子。”
陈喻棠用力憋住眼眶里的泪水,第一次服了软,点了点头,低声说:“好。”
庄穆羲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糖水,喂到她嘴边,她张开嘴,喝下那口水,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缓解了干涩的刺痛,可她的心却更痛了。
“庄医生,患者可没有资格对医生生气。”她喝完一口,低声补充。
庄穆羲的手顿了一下,眼内心蓦地荡开了一圈涟漪。
他没回话,只是默默喂她喝完那杯糖水,每一勺都小心翼翼,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
庄穆羲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12.25,圣诞节。心底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过去的每一个圣诞节,只要他和陈喻棠在一起,他都会给她准备礼物。
十六岁的冬天,他在琴房里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了一条蓝色围巾,笨拙地围在她脖子上,低声说:“别冻着。”她笑着踮脚吻他的脸,耳钉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陈喻棠靠在枕头上恹恹欲睡,大脑里闪过某个想法,庄穆羲轻声道:“睡一会吧,没事情干会很无聊的。”
他顿了顿,低声补充:“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一会儿出去买给你。”他像在试图找回一点过去的影子。
疗养院里不允许患者携带电子产品,防止他们接触外界的不良信息影响治疗,日子自然单调得像一潭死水。他知道她最讨厌空虚和孤独,总想要找些事情填充她的生活。
听到他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思考片刻后,她睁开眼,“素描纸和笔就够了。”她像在敷衍,可下一句却带着一丝挑衅:“质量太差的就算了。”
她抬起头盯着庄穆羲,眼底闪过一抹微弱的恶意,像在故意刁难他。她想看他为难,想让他退缩,哪怕只是一点,也能让她在这片恨意中找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庄穆羲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低声说:“好,我去买。”
语气平静得出乎她的意料,像完全没察觉她的挑衅。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指甲剪,低声说:“不过有个条件,把你的指甲剪掉,这样你就不会再抓自己了。”他没有责备,只有隐忍的担忧,像在小心翼翼地保护她。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陈喻棠把嘴边的嘲讽憋了回去,半晌才放出来句“随便你。”
庄穆羲接过她的手,手指触到她的皮肤时,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像在抗拒他的靠近。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拿起指甲剪,小心翼翼地剪掉她尖利的指甲。
剪刀的咔嚓声在病房里回荡,清脆而单调,像在剪断什么无形的东西。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一丝温热,可她的手却冰冷得像冬天的湖面。
剪完一只手,又换到另一只,每剪一下,他的目光都会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在确认她的情绪。
“看我做什么?”像是忍不了他的目光,陈喻棠瞪了他一眼,“再看我咬死你。”
庄穆羲轻笑一声,收回视线,一心一意的给陈喻棠剪指甲,顺带还替她磨了磨指甲。
“剪好了,我出去买画纸和笔,你休息一会。”
随着房门被关上,陈喻棠想起十五岁的圣诞节,他送了他人生中第一本素描本,她笑着说:“下次送我画笔吧。”
他拍去她头上的雪,“好。”
从六岁开始,小小的庄穆羲就已经知道圣诞节的含义,陈喻棠收到的第一份圣诞礼物就来自于他,尽管只是一包草莓软糖,可她还是把包装袋珍藏起来。
十一年,十一份圣诞礼物她都好好保存着,无论搬到哪里,她总是要带在身上,从中取得安心和温暖。
那时的他们,简单而纯粹,像一幅未被时间涂改的画,只有干净的线条和鲜艳。
半小时后,庄穆羲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素描纸和一盒炭笔。
“我买了你想要的。”他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低声说:“质量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眼底却藏着一抹期待,像在等待她的反应。
陈喻棠转过头,看了看纸袋,低声说:“放那儿吧。”她尽量保持着自己冷淡的态度,可手指却微微动了动,像在克制自己想拿起的冲动。
“圣诞快乐。”这句话仿佛带有温度,把陈喻棠拉回了先前的无数个圣诞节。在送完礼物后,庄穆羲都会笨拙又结巴的附赠上一句祝福。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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