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宝贝

　　许倾回感觉脑袋像被砸了一样眼前发黑，呼吸也变得费劲。他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入目是鲜红的警戒线，吓得他后退两步。

　　怎么……怎么回事？周怀仁，死了？

　　开玩笑的吧？

　　边上有人小声说：“听说是因为毕业求职失败了，至于吗……”

　　有人附和：“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保安说查了监控，昨天晚上是他一个人跳进去的。哎呀我也只是听说……”

　　边上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保卫处似乎来人支援了。许倾回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匆匆赶过来，双脚开始发软，手里的早餐掉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周怀仁这么大个活人就成了众目睽睽下的一具尸体。

　　最让他感到窒息的是，他不知道这一切和他有没有关系。

　　许倾回慌不择路地远离人群，远离那些窃窃私语和惊慌的面孔。他狼狈地出了学校，什么课业都不想管了，伸出手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上车，平复呼吸，报出了萧自新公司的名字。

　　车子在马路上行走，穿梭，许倾回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

　　萧自新说过，不要随便给他打电话，结果自己直接跑去找人家。应该是没问题的吧？这种情况可不随便啊！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许倾回下了车，望着眼前的高楼大厦，反光的玻璃外墙，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马路边上，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冲动。

　　但是来都来了，他其实也一直想来看看萧自新工作的地方，就硬着头皮从大门进去。

　　许倾回进去后并不声张，默默地打量着四周，和他想象的一样，充满了现代化科技感的气息，在走廊上行走的都是职场精英，自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前台小姐站起身来：“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倾回：“我找……萧经理。”

　　前台低头翻阅文件：“请问有预约吗？”

　　许倾回没想到事情这么多：“……没有。”

　　前台小姐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萧经理事务繁忙，要提前预约才可以的。”

　　“……”

　　去他的萧经理！我可是连萧自新的嘴都亲过了。许倾回胆子大了起来：“我是他的家属。这样可以了吧？”

　　“啊？”前台小姐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见到这样跋扈的家属，脸上有点茫然。

　　“他是我的弟弟。”

　　电梯打开，萧自新西装革履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助理。

　　许倾回想得没错，他果然是穿衣显瘦的类型，黑色的西服外套完美出勾勒他的身材，衬得他身形修长，劲瘦笔挺，走路都带着风。

　　“不好意思，萧经理，因为我看你们……长得不像。”小姑娘尴尬地笑几声，低下头去。

　　萧自新停在许倾回面前，眼睛看着前台姑娘：“没关系，我们不是亲兄弟，你不知道很正常。”

　　他笑了笑，点头致意：“辛苦了。”说完看了许倾回一眼，转身往里走了。

　　许倾回被萧自新那一眼看得发毛，下意识地跟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走在萧自新后面，从前面飘来的空气里都有淡淡的清新剂和香水味儿，半点烟味都闻不到了。他没想到萧自新竟然人前人后是两副模样，刚刚那样是笑给谁看呢，假得要死。

　　许倾回越想越郁闷，恨不得冲上前去一脚踩在萧自新背上，把他整洁的黑外套踩出几个白脚印才甘心。

　　萧自新突然侧过身子，示意他跟上。许倾回和他并肩走着，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也是为了符合他“弟弟”的身份。

　　装，接着装。

　　萧自新把他带到会客室，也不问他什么事，丢下一句“你在这等我”就跑了。

　　他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许倾回耐心早已耗尽了。一是他不能明确萧自新的态度，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再就是刚刚周怀仁浮在水面的场景给他了太大的冲击力，短短十几天先后看见好几具尸体，他的心理素质有点吃不消了。

　　许倾回焦躁不安地在会客室里来回走，他没吃早饭没力气，又脸色苍白地摊在沙发上。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推开了门，萧自新终于过来了。许倾回猛地站起来，眼前阵阵发晕。

　　“跑这来干什么？”萧自新开门见山。

　　“当然是找你有事。”

　　“操，”刚刚还温文有礼的萧经理说，“你能不能不要净说废话？我中午还有一个饭局，你有什么事儿非要跑到我公司来？还是说你那个霸王条款终于不算数了？”

　　提到这事，许倾回赶紧问：“你有好好遵守约定吗，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办了吗？”

　　萧自新看了看门外，会议室外面空无一人。他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嗯，难度不大。”

　　他故意道：“忘了跟你说了。”

　　如果是在平时，许倾回肯定会揪住这一点不放，但是现在，他只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昨天是最后一轮面试，结果没录用他。”

　　许倾回试探道：“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我跟你说了，他有可能面试成功吗？”

　　“嗯……几率很大。他是那一批人里面资历比较好的，能力也不错，态度很积极，说是做梦都想来，哈哈，想来我们公司的人多了去了。”

　　许倾回脸色更加惨白，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怎么样，给你最讨厌最讨厌的人下绊子，感觉很爽吧。”萧自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许倾回的声音跟蚊子似的：“他死了。”

　　“……什么？”

　　“求职失败，跳湖死了。”

　　这倒是萧自新没想到的，他脸色阴沉了几分，不过很快又放晴了。

　　“那看来是我看人的能力还不行啊，抗压能力这么差，不是因为这件事以后也会有别的事让他想死的，还好没让他进来，不然说不定还要公司赔钱。”

　　许倾回早就知道萧自新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比别人差，说白了，他是一个冷血的人，不然当时看见他妈的尸体也不会还有心情在花坛边上抽烟。可饶是如此，他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似乎有些后悔：“如果我当时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肯定不会让你那么做。”

　　“你怕个屁，警察又不会去找你。”

　　萧自新的态度太嚣张、太欠揍，许倾回冲他喊道：“我巴不得你去吃牢饭！”

　　萧自新眼睛眯起来，“那你现在就去报警啊，我看看有没有人来抓我。”他瞟了一眼腕表，转身用锃亮的皮鞋尖把门顶开。

　　“滚吧。”

　　外面太阳很大，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换在以前，许倾回会选择乘坐公共交通或者干脆走路回去，但是现在他不打算委屈自己。

　　他掏出手机叫车，输入了学校的地址。虽然这时候回去肯定有很多人在议论上午的事情，他听了心烦，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但是直觉告诉他还是要回去看看。

　　许倾回拉开司机正后方的座位，上车后就没怎么说话。

　　司机偷偷从车内后视镜看他，开口问道：“小伙子你是本地人？”

　　许倾回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司机继续问：“看你这目的地，还是个大学生啊？长得挺俊的。”

　　许倾回不想搭理他，他心烦，还没吃东西，实在没力气。

　　司机也不在意，一个人说得起劲：“哎呀现在的大学生真多啊，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混上一个本科呢？不过提早出来看看社会也挺好的，你说是吧，现在多少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啊，那个愁的哟，啧啧。”

　　许倾回早就皱起了眉头，这个司机说话调子拉得老长，浮夸又恶心，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司机大叔还在穷追不舍：“哎，我看你是本地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吧？有没有买房啊？”

　　许倾回闭着眼睛：“八套。”

　　“哟，真的假的。”司机像是不信，许倾回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在从镜子里打量自己，没有作声。

　　“老弟呀，我跟你说句实在话，人年轻的时候还是要多吃苦才行，你别看我这样，我吃的苦比你多多了！你别以为你现在有钱多牛逼，那都是爸妈的，等你爸妈死了，你早晚会挥霍光的。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这点简单的道理能懂吗？”

　　他左一个“找不到工作”右一个“爸妈死了”，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许倾回猛地睁开眼睛，一脚揣上驾驶座靠背。

　　“我懂你妈！给我闭嘴！”

　　司机被吓死了：“你疯了！我在开车！”

　　许倾回又踹了一脚，把司机踹得往前一抖：“我管你在干什么，黄泉路上我照样踹！你他妈是用手脚开车不是用嘴！老子就算去讨饭也比你强一百倍！”说完又奋力补了几脚，留下一堆花脚印。

　　“我操！”

　　这个司机意识到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赶紧稳住方向盘，拉上手刹停在路边，大声嘶吼道：“滚！你给我滚！滚下车！”

　　许倾回拉开车门，还不忘诅咒他一句：“下一个路口就被车撞死吧你！”

　　说完狠狠摔上车门，没有给钱，还点了个差评。

　　他脑子里嗡嗡响，像是有一百个喇叭在重复他刚刚说的话，太阳穴狂跳。他抱住脑袋缓缓蹲下来，现在已经离学校很近了，但他又不想回去，只想找一个地方自己待着，就算全世界毁灭都没有人找得到他的地方。

　　许倾回心脏怦怦直跳，耳朵里只能听得到心跳声。他以前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情绪，但是自从他自杀失败之后，他就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上一次在食堂也是，他一发觉自己的愤怒就会完完本本甚至加倍地发泄出来，这样的自己让他感到新奇又惧怕。

　　……这还是自己吗？

　　视线开始发黑，他知道这是低血糖犯了，调转方向勉强返回了家，没有晕死在外面。

　　他躺在杂货店隔间那张狭窄的床——就是他妈死的那张床上，焦虑地咬起指甲。

　　许倾回不敢闭上眼睛，周怀仁像水草一样在水上漂浮的画面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事情怎么会这样？他是讨厌周怀仁，巴不得他去死，但是他现在真的死了，他却丝毫快感都没有，甚至现在就想冲去警察局自首。

　　是我，都是我，如果我不让萧自新暗中作梗，周怀仁原本是可以求职成功的。他太想要那一份工作了，他跟那么多人吹过牛，结果现在事情破灭了，接受不了就寻死路了。是我间接害了他……

　　许倾回就感觉有一个人把手伸进他的喉咙里使劲掏，又痛又恶心，心脏都快被揪出来。他把手指咬破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床单上。

　　不，不是！萧自新那个王八蛋不是说了吗，就算不是因为这件事，以后也会有其他的事情让他想不开的，错并不在自己……周怀仁是怎么对自己的？这都是他应得的，是报应，他该死。

　　该死……该死……

　　头越来越昏沉，许倾回脑袋里诸多念头纠缠不清，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想的是今天萧自新的态度太差了，改天要好好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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