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类启示录[西幻]

　　费恩的手卷烟早已熄灭，而菲比尔和谢尔盖已经紧紧抱成一团，希斯使劲搓着自己脸假装自己没有被吓到，戴维则皱着眉头：“没了？”

　　费恩：“没了，最后的结局还能有什么，旧神教的老头解开绳子冲了出来，浮到水面被军队的人拉了上去，说了刚刚的故事，军队的人不相信，把他揍了一顿也发现说不出其他的事情，关了一阵子就把他放了。”

　　谢尔盖脸已经被鬼故事吓白了：“为什么其他潜水员的眼睛会不见了呢？没有眼睛他们怎么看路呢？”

　　费恩啧了一声：“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讲的也都是那个旧神教大儿子和我说的，说不定是他瞎编的。但是你想啊，鬼故事说不定是假的，但万一那个黄金神庙是真的呢？随便敲下一块，乖乖，一辈子衣食无忧。”说着费恩脸上就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希斯一时间被费恩的悍匪发言给震撼住，鬼故事都假了黄金神庙怎么还能是真的，他想最有可能是反过来，黄金神庙是假的，鬼故事才是真的。

　　但是希斯一想到黄金，心里不由得生出前17年从未生出的贪婪欲望。

　　上大学时教授口中的有关科考先驱们的寻宝故事简直五花八门，在自然科学刚开始发展的前两百年，每一块新土地，新物种，新人类文明的发现都往往伴随着盛大的名誉和巨量的财富，例如发现安菲雅大洲时，洛维萨公国军队就在热带雨林里发现了玛雅人的祭祀古城，在金字塔下面挖到了数十吨黄金。

　　希斯之前对此类故事只是好奇更多，但此刻，在经济大危机盛行的1797年，一旦想到失去产业的辛克莱家族，从未工作过的艾希礼叔叔和爱丽丝婶婶，还有年幼的莫妮卡妹妹和刚出生的安德烈弟弟，希斯都觉得浑身像蚂蚁叮咬一样焦急难耐，他现在满脑子里不再是孟德尔的豌豆论文，也不是实验室里的翼龙化石，全部都是对金钱的渴望。

　　费恩对上了他的眼睛，了然地眨了眨眼睛，悄声道：“就把寻找宝藏当成服役生涯的一点娱乐吧。”

　　几人正准备再唠上几句时，旷野远处传来了尖锐的哨声，哨声后所有人打地铺睡下，不许再交谈。

　　凌晨四点，在旷野的浓雾里，两千名士兵又回到火车，继续向着东部边境出发。路上并无新鲜事，希斯和戴维都在那条致命的山道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士兵长疤脸安德鲁撸起袖子给他们一人一顿可怕的耳光，将他们从昏睡中活生生抽醒。两人和整个车厢里其他三分之一的士兵们一样，肿着脸颊被身边的战友架着站在车厢里，防止再睡过去。

　　而就在这样的颠簸中，希斯竟然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安歇克公国。

　　安歇克公国虽然国力式微，面积也不大，但是历史十分久远，它位处中洲的西南方，圣梅里亚山脉作为中洲旧神教的圣山，是所有教徒的灵魂圣地，据说就算战乱也无法阻止一些虔诚的教徒不远千里，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朝拜。

　　但是圣山并不能当饭吃，山区占了一多半国土的安歇克公国无论是在农业还是工业上都十分落后，直到西元1600年前后，蒸汽时代宣告了新能源时代——煤炭时代的到来。

　　沿着长达近一千多公里的圣梅里亚山脉分布着丰富的煤炭资源和金属矿藏，安歇克公国也是在这个时代再次成为了纷争之地，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奇怪的三大国分割蚕食一中洲小国资源的奇怪景象。

　　希斯并不喜好钻研国际时事和经济纷争，例如他的室友费里尼那样，希斯见过费里尼在大学街区的咖啡馆与其他人争论克纳克尔对梅姆米洲和安菲雅洲（大西洋对面的极东大洲）的殖民权力为何合理合法，在安歇克公国的开矿资格是多么公平公正。

　　等到希斯到达安歇克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这些纸上谈兵的争论是多么的苍白且毫无意义。

　　经济大萧条后，几乎整片西大陆的工厂都停止运转，乌鸦和老鼠代替工人住进了厂房，各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随处可见失业工人搭建的窝棚，但希斯所在的16旅团抵达圣梅里亚山脚时，所有人都被轰隆隆作响的重机器声给震撼——火车和卡车车队络绎不绝，绵延几十公里的运输带日夜运转，这一切都在宣示着这座圣山的繁荣和富饶。

　　同属于西方文明的美第奇帝国与安歇克公国的边境线是一条名为阿鲁卡的河，在安歇克的库亚族语里是黄金河的意思，在河的一边是现代都市，有着市政厅，火车站和百货超市，在河的另一边是无边的旷野和裸露的山石，旷野上安歇克的孩童穿着衣衫褴褛守着自家的牲口。

　　从美第奇公国的安休斯镇火车站下火车后，希斯坐上了运输士兵的卡车，跨过了边境进入了安歇克公国，并且还需要颠簸一日才能到圣梅里亚工业区的驻扎军营。

　　四月正赶上边境山区的雨季，地上的烂泥堆到人的大腿，卡车一上坡就会陷入烂泥中，这时车上的士兵就只能下来推车。

　　虽然穿着雨衣，但是大雨打在希斯脸上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靴子里全是水，脚趾都被泡得发麻，浑身上下糊满了烂泥，这一刻希斯才意识到——他真的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士兵。

　　“少爷，我相信你真是为了锻炼来的了！”费恩在雨中大笑着和希斯并排推着卡车。

　　“为什么！”希斯摸不着头脑地大声问道。

　　“为了钱谁向你这样卖力啊，那不是傻蛋一个！”

　　希斯环顾四周，才发现真的只有一半人在推车，不少人都是假装忙碌不已，并没有在卖力推车，费恩说自己傻蛋还真是没说错。

　　只是他也真的是为了钱才来当兵的。

　　车轮在泥里空转，溅起一阵泥水泼了希斯一脸，希斯下意识抿住嘴皱起脸，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递来一块手巾。

　　希斯有些诧异地扭过头，冷不丁看到一双深棕色的深邃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山道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库亚族的小女孩，她身上披着深红毛毡裙和彩线罩衫，就像一只山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来到希斯的身侧。

　　希斯有些被吓住了，但是他看见大雨很快打湿了小女孩头上顶着的毛毡布——那应该是她的雨衣，于是希斯来不及多想就去接那个毛巾，但是他一伸手就发现自己满手的机油和烂泥，所以又缩了回去，不停对着小女孩摆手，说谢谢不用麻烦了。

　　但小女孩手又伸前了一点，希斯立刻心领神会把脸也伸过去一点，于是小女孩就仔细擦拭掉他眼睛上和面颊上的泥水。

　　“谢谢你！”希斯在雨中大声喊着，但是小女孩很明显听不懂他的语言，她的小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依旧继续看着希斯的眼睛，希斯正要凭借一些肢体语言继续表达自己的谢意的时候，他瞄到了小女孩垂在身侧左手里拎着的一个铁块。

　　不看不要紧，一看希斯简直魂飞魄散，那竟然是一个克纳克尔制造的93式步兵地雷！

　　“小妹妹，你把这个东西放下行吗？”希斯说这话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虽然他没上过战场但是在新兵集训时也见过它的威力，这么小小一个铁块足以把这个小女孩瞬间炸成肉酱。

　　但是小女孩仍然紧紧盯着自己的脸看，好像希斯的脸上有什么别的东西，就在希斯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黑影从雨中冲了出来抓住了小女孩，嘴里还叽里哇啦地说着什么。

　　这也是一个十分瘦弱的孩子，看上去比小女孩大几岁，但不到12岁，是个男孩，背后还背着一个大筐，筐上面和他头上也盖着脏兮兮的毛毡布。男孩一边拉扯着小女孩想要拽着她走开，一边敌意地看着希斯。

　　希斯连忙指了指小女孩手里的地雷，然后双手比划着各种姿势，想告诉小男孩他妹妹手里拿了不得了的危险东西。这时费恩像是看热闹一样也靠了过来，他人高马大十分有威慑力，男孩便露出一些怯生生的神色，抓了一下妹妹的手，这时小女孩才把目光从希斯的脸上转移，转向哥哥。

　　男孩微微蹲下，小女孩掀起哥哥背篓上的塑料膜，将地雷放了进去，希斯和费恩一瞄，不看没什么，一看才发现里面竟然是足足大半筐的地雷！

　　希斯腿都软了，心中狂喊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就这俩小孩身上的军火能把他们一整个汽车排都送上天。

　　“费恩，这些孩子怎么有这么多地雷！”希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口结舌地转头问着费恩。谢尔盖这时也凑了过来，他呸呸吐着嘴里的泥水：“什么地雷？”

　　费恩也被刚刚的所见吓了一跳，脸色也有点发白，喃喃道：“我好像听过边境的小孩妇女会捡一些炮弹壳什么的去卖，捡地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我也没听过啊。不过我看那小孩手里的地雷是拆过的，可能是他们从雷区拆下来拿去卖的。”

　　两人说话间，小男孩想要牵着妹妹走，那个小姑娘还是一直盯着希斯看，费恩和谢尔盖也都疑惑地看了看希斯的脸。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你，对你一见钟情了？”费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希斯立马跳脚不干：“你说什么胡话呢？这小女孩和我妹妹差不多大，你疯了吗？”

　　突然一声暴喝响起，一个军官从卡车上跳了下来，大概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希斯他们，小男孩和小女孩脸上一瞬间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立刻就拔腿想跑，但被冲过来的军官一手一个薅住了。

　　在争执中，希斯看见那个小男孩居然只有一只左手，右手的袖管空空荡荡。他这时又想到了费恩说的儿童拆地雷养家糊口的可能性，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来接引的军官很明显懂得库亚族的语言，大声用库亚语骂着男孩女孩，男孩和女孩双手合十不断说着什么，大概是在乞求军官放过他们。

　　军官直接一把将两个孩子甩在了地上，两个小孩身上滚满了泥水，希斯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他连忙冲上去对着军官解释道：“长官，不是那样的，他们是来帮忙的！”

　　中年军官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散落的地雷，男孩趴在地上一边道歉一边用一只手捡起破旧的地雷，女孩不哭不闹也在一边帮忙捡着。

　　“所有人，别让这些库亚族人靠近你们！他们满肚子坏水，和这个魔鬼山一样专门诅咒着人类！”

　　“尤其是库亚族的儿童！”

　　说完中年军官就不想再忍受大雨，又急匆匆回到了车上。

　　男孩和女孩很快捡起了散落的地雷，相互扶着就站了起来，两人不再看这些士兵一眼，所有士兵也都在因为刚刚军官的命令而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着这两个孩童。

　　就在库亚族孩子离开的时候，希斯冲了上去，谢尔盖在雨中喊了他一声，但是费恩拽住了他没有让他阻止希斯。

　　希斯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两个孩子有些警觉地看着他，希斯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然后从雨衣里摸出了一些糖果和压缩饼干，他瞥到了男孩仅剩的一只胳膊，心里一紧，连忙蹲下来将糖果饼干和一只红色铅笔都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冲她笑了笑。

　　等到两个孩子走远的时候，卡车也终于从泥里挣脱出来，希斯等人又回到了卡车的车厢里，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雨棚上，士兵们浑身是泥疲惫不堪地坐在一起。

　　“为什么刚刚威廉士长官会说那两个安歇克小孩会诅咒人？”谢尔盖靠在费恩的边上，问着他们当中最见多识广的费恩，“我们那边只有巫婆会诅咒别人，我看他俩不像巫婆变的诶。”

　　1797年全世界还处于科技大爆发的时代，但是各地区发展水平差异极其大，迷信思想在当时还很泛滥，比如谢尔盖就曾经言之凿凿地对希斯说过自己的亲姑奶奶就是巫婆，会呼风唤雨的那种。

　　“你这么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我以前是在海上漂着的，离安歇克也太远了。可能这是安歇克人家的圣山，所以安歇克人说话更灵一些吧。”费恩闭目养神，似乎不想再动脑去思考这些奇怪的事情。

　　希斯坐在一旁低声道：“听上去就像东大陆弗云国那边的土地神。山神和河神只保佑自己领地的人。”

　　“到了！”有人轻轻叫道，一时车厢突然热闹起来。

　　谢尔盖也学另一边的人悄悄掀起身后卡车的雨篷的一角，希斯也凑过去往外望着。

　　只一眼，希斯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他理解到了费恩说的矿场将山体挖塌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煤矿，巨大的山体像是被纵向劈开后掀翻，黑色的煤层裸露在天空之下，因为长期的开采整个煤层被划分为几十级巨大的阶梯，每一层阶梯上都有忙碌的卡车来回运输煤炭，远远望过去就像数十辆巨型卡车和铲车层层叠叠地行驶在一座巨型的煤山上。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希斯所在的卡车就在煤矿外围的山道上行驶着，希斯朝下望去，看到一个无尽的黑色深渊，那是已经开采完成后被废弃的巨大岩洞，足足有十几个亚历山大火车站大，像大地裂开的一只眼睛，注释着忙碌贪婪的人类。

　　“这只是圣梅里亚山脉侧峰阿兰卡峰的一个露天煤矿，在主峰梅里亚那里还有十来个地下矿场，那里的煤炭量支撑起半个西大陆的电力，因为矿区的分配是由一百多年前各国自行开发来定的，所以后来的罗昂公国只有五个”，车厢里来接应新兵的老排长威利开口道，他此前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

　　如此看来，这么丰饶的圣梅里亚山的资源由他们克纳克尔占了大头，也不怪克纳克尔与罗昂之间不断产生各种摩擦，希斯等人心下了然。

　　新兵的车队跟随山路转过一个巨大的弯道，希斯只觉得眼前突然亮了一些，定睛一看，一个巨大的湖泊映入眼中，日光照射在宽阔的湖面上，让湖面成了一面银镜。但希斯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湖面上怎么会有日光？

　　他抬头向上看，发现那面湖上的天空竟然是湛蓝的，而且云层被奇怪地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阳光从云层的缺口倾泻而下，照耀在湖面上，但除此之外的天穹都是灰蒙蒙下着瓢泼大雨，就好像只有那一块天空禁止乌云通过一样。

　　这怎么可能？希斯一开始以为自己眼睛看错了，这种诡异的天气怎么可能会存在，根本不符合任何的气象学原理。

　　他对谢尔盖说：“你看那个湖，那个湖上怎么还会有阳光，你见过么？”

　　谢尔盖笑嘻嘻地看什么都新鲜，探出脑袋看了半天，奇怪道：“什么阳光？希斯你看错了吗？”

　　希斯心里一惊，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倾泻阳光的云层口子依然明晃晃挂在天空中。

　　希斯不知道为什么，一些毛骨悚然的感觉袭上心头，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吗？我刚刚总感觉眼花，觉得那湖面上的天是晴的。你再看看呢？”

　　费恩这时凑热闹也跟着看了一眼，笑起来：“少爷你应该是书看多了近视了，那湖面上雨下的和咱这边一样，哪来的晴天。”

　　怎么会如此？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见，这个湖难道只对自己显示出晴天吗？希斯又多看了两眼，之间湖面风平浪静，波光粼粼，他若有所思地支起身子，退了回来，却只见威利眼神复杂地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希斯被吓了一跳，但是威利眨眼间就变成原来一副懒洋洋的老油条的模样，边上也有其他士兵问那是什么湖。

　　“那是魔湖，库亚族人的魔湖”，威利轻描淡写道。

　　“和库亚族一样吃人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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