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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帛
第四章裂帛
徐秀芝对着妆镜将珍珠耳坠按进耳洞时,疼得倒抽冷气。这是郑实秋去年生辰送的礼,南洋珠子里嵌着碎钻,华贵得能买下霞飞路半条弄堂。镜中映出程云声笔挺的脊背,他捧着军报已候了半刻钟,视线却始终凝在她发间那支鎏金点翠凤钗上。
"夫人,师长在闸北视察新兵营..."
"备车去百乐门。"她打断副官,蔻丹指甲划过《海城日报》头版——郑实秋抱着病童喂药的照片下,赫然印着"儒将仁心"的标题。照片角落模糊的月白色身影,正与她梳妆匣里偷藏的密报重叠:林小漫,百乐门舞女,年十九,父林德海系通敌粮商同谋。
程云声突然跨步挡住门:"今日是师长母亲的忌日。"
铜鎏金座钟恰在此刻敲响十一下。徐秀芝指尖颤了颤,1917年郑夫人为护药箱坠江身亡的画面倏然刺入脑海——那年她随父亲参加葬礼,看着十六岁的郑实秋在灵前跪成青松,便知这男人心里永远有块坟茔,葬着家国大义与旧日恩情。
"那就更该去。"她抓起狐裘披肩,金线刺绣刮过程云声手背:"让那丫头知道,郑夫人的白玉兰绣帕,不是谁都有资格碰的。"
林小漫缩在百乐门后台更衣室,盯着请柬上的火漆印章发怔。烫金"郑"字如刀尖抵喉,她想起昨夜父亲谄笑着塞来这帖子:"攀不上郑师长,攀他夫人也是好的。"镜中倒映出脖颈新添的淤青,是林父听闻她拒赴宴时掐的。
"妹妹这身粗布衣裳,倒比我的织锦缎更惹人疼呢。"林音倚着门框轻笑,巴黎香水味混着硝烟气息——她刚倒卖完第五批军用棉纱。
林小漫攥紧郑实秋送的《本草纲目》,书页间还夹着前线将士写的感谢信。她看着姐姐旗袍下若隐若现的玻璃丝袜,忽然想起上月在难民营见过的断腿士兵:"那些掺了碎玻璃的纱布..."
"嘘——"林音染着蔻丹的指尖按在她唇上,"姐姐给你备了件好东西。"猩红锦盒里躺着串东珠项链,每颗珠子都刻着微型樱花:"日本商会山本会长,最懂怜香惜玉..."
更衣室门轰然洞开。徐秀芝立在逆光里,狐裘领口的黑曜石胸针闪着冷光:"林小姐好本事,哄得实秋把《景岳全书》孤本都赠了你。"
林小漫慌忙起身,带倒的妆奁泼出满地脂粉。徐秀芝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白玉兰绣帕,帕角"芸"字暗纹刺得她眼眶生疼——这分明是郑夫人遗物,郑实秋竟给了这丫头!
"夫人误会了..."
"误会?」徐秀芝突然轻笑,指尖拂过她颈间淤青,"林德海今早抵押了祖宅,换日本横滨正金银行的担保书。"她凑近少女颤动的睫毛,"你猜实秋若知晓枕边人藏着通敌证据..."
程云声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徐秀芝退后半步,又是那个雍容华贵的郑夫人:"今夜义卖会,还请林小姐务必赏光。"
华懋饭店水晶灯下,林小漫盯着拍卖台上的青铜鼎。这是郑实秋祖传的西周礼器,此刻正被徐秀芝轻描淡写地标价三千大洋。"郑夫人好气魄!」满场喝彩中,她看见徐秀芝瞥向自己的眼神——像观瞻一件待估价的青瓷。
"接下来是郑师长珍藏的《快雪时晴帖》..."
林小漫突然站起。她认得这字帖,上月郑实秋彻夜批阅战报时,曾用镇纸小心压平卷轴边角:"这是王羲之..."
"赝品。"徐秀芝笑吟吟截断她的话,"真迹早随先夫人沉了江。"鎏金小锤重重落下,"第五件拍品,明代和田白玉兰佩,起价五百大洋。"
玉佩在丝绒上泛着冷光。林小漫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郑实秋随身戴了十年的物件!她摸向藏在襟口的怀表,这是昨夜他临行前塞给她的:"若遇急事,让云声发电报..."
"一千大洋!」林音举牌娇笑,"山本会长最爱玉器。"
"两千。」徐秀芝嗓音浸着蜜毒,"正好给前线将士添冬衣。」
竞价声浪里,林小漫突然读懂这场鸿门宴——徐秀芝在逼她承认,那些郑实秋视若珍宝的旧物,在权贵眼中不过是可以标价的死物。而真正活在他心里的,是沉江的母亲、是难民营的孩童、是...
"五千大洋!」她颤声举牌,怀表链子几乎嵌进掌心。满场哗然中,她迎着徐秀芝冰刃般的目光:"这玉佩,该配真正懂它的人。」
徐秀芝捏碎琉璃盏,鲜血混着红酒滴在狐裘上。十年前郑夫人将玉佩系在儿子颈间时说的话,此刻鬼魅般在耳畔响起:"这玉沾了人血才有灵性..."
程云声突然冲进来,军装沾满硝烟:"夫人!闸北兵营遇袭,师长他..."
玉佩坠地裂成两半。林小漫与徐秀芝同时奔向门外,雪地里两行高跟鞋印,一深一浅,如同她们对那个男人截然不同的痴妄——一个想把他拽回人间烟火,一个愿陪他共赴烽火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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