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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镜
天蒙蒙亮,石榴发起烧来。
她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传来声音,那声音并不清晰,像是隔着一层水一般。
一个女声道:“他欺骗你,利用你,纵旁人杀了你,你不恨他么?为何还要求情?”
“恨!”又一个女声道,这个女声更年轻,她接着说,“可我却也怜他……”
“他杀孽和欲念都太重,我不能超度他,你想怎么做?”
“我想?我不知道,我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纠缠了。”
“什么对他来说比较重要?”
“地位、权利,还有……陪伴也算吧。”
“好,那我便罚他受孤寂之苦如何?”
“……他的罪无法赎清么?”
“看你。”
“看我?”
“对,看你。”
“……”
对话戛然而止,石榴也睁开了眼睛,她面色茫然的从床上做起来,地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只是还有些暗色的血迹留存,石榴没有在意这些,她盯着不远处的过去镜,莫名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脑海里闪现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她摇了摇头,慢慢的站了起来,走的不稳差点摔倒,陈乐安一手扶住她。
“怎么了?”陈乐安问。
但石榴没有回答,她在陈乐安的搀扶下走到了过去镜前,忽然把手指放到嘴边咬破,然后在镜面上十分熟练地画了一个陌生的符文,仿佛有人把这个符文刻在她脑海深处一样,她自己都很惊异。
陈乐安没有打断她,和石榴一起看着那面镜子。
血画的符文逐渐消失,镜面波动起来,然后镜子逐渐消失了,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白天变成了夜晚,房间变成了森林,一阵阵寒风吹来,石榴冻得发抖,她莫名躺在了雪地里。
石榴小声想喊陈乐安,可一张口,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要干什么。
天实在太冷了,冷的她脑袋发蒙,石榴想要站起来跺跺脚暖暖身子,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脚变成了……山竹一样的白爪子???
她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她在一面镜子上画了符……不是,好像是有两个道士要追杀她,她逃跑了一夜,还受了伤,躲在了这里。
远处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一个男孩“咦”了一声,回头喊:“晏哥,过来看,这有一只猫!”
男孩儿把白猫举起来给陈晏看,陈晏打着一盏破灯笼,仔细瞧。
这猫虽然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但是品相甚好,瞳色是温暖的琥珀色,看着便让人喜爱地紧,陈晏声音没什么起伏:“留下吧,收拾收拾能卖些钱。”
稍小一些的男孩儿便抱着猫跟在陈晏身后。
石榴从男孩儿的怀中探出头来看走在前面的陈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类男孩儿,方才暖黄的光打在他脸上的时候,石榴呼吸都要停了。
“晏哥,它好像很喜欢你呢!”小男孩说话。
石榴想把头缩回去,可是陈晏已经回头了,石榴盯着那张好看的脸,便又呆住了。
陈晏打着灯笼踩着雪走进,笑道:“是么?不是你抱累了?”
“怎么会!”男孩瘪嘴,又让陈晏看猫,“你看,她看你的时候,眼睛是慢慢眨的,我听别人说,猫这样看你就是喜欢你。”
石榴心想:哦?还有这个说法么?
陈晏笑了声,便把灯笼交给男孩,把石榴接了过去,抱在怀里:“你在前面,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早市了。”
陈晏的怀中比方才那男孩更宽阔更暖和,石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起来。
虽然知道这这人要把她卖了,但又能怎么办呢?她受了伤,一时半会儿无法化作人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么想着,便睡着了。
石榴是被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竹篾编的笼子里,里面还垫了一些破烂棉絮。
透过笼子的缝隙向外看,天已经大亮,那个个子小些的男孩拿着一个破锣敲个没完,一边敲一遍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吞宝剑,吐火球,戏法变得鬼神愁!”
不一会儿早市上边聚了不少人,陈晏便耍着一把长刀上场,身形利落,腾挪劈砍,气氛正酣之际,他拿着拿刀竖起来,仰着头,一寸一寸塞进了嘴里,石榴看着都觉得肚子疼,可是观众却很爱看,热闹地鼓起了掌,但到那小个子男孩去要钱的时候,便都散开了。
那小个子男孩垂头丧气走到陈晏身边,幽怨道:“晏哥,今天又没赚几个铜板,唉,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陈晏将刀从嘴里拿出来,石榴清楚的看到那刀是可以伸缩的,莫名松了一口气,舔了舔爪子。
便听陈晏说:“最近边关战事吃紧,大家免不了都要勒紧裤腰过日子,明天我们去山上猎兔子,先挨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嗯!”小个子男孩点头。接着他把石榴从笼子里抱了出来,吆喝:“品相上乘的狸奴!有皇家狸奴血脉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石榴忽略男孩的不实推销,依旧舔着爪子,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希望能有个爱干净的小姐把自己买回去。
却不想吸引了对面肉铺的注意,里面走出来一个脸长瘦高的男人,上半身佝偻,想一截弯曲的枯树干。他走到了石榴跟前,把油乎乎的手在腰上的围裙随便抹了两把,便捏着实力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石榴觉得好痛,挣扎起来。
“哎!你干什么!”小个子男孩去够,但是他不够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把石榴拎起来。
“你们这狸奴卖给我吧,”瘦高男人舔了下嘴唇,嘿嘿笑着,“几个铜板?”
石榴清楚地看见了这人眼里的贪馋,知道自己被他买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挣扎地愈发厉害。
小个子男孩看着,心中有些不忍,但又想起来方才没赚几个铜板,便报了价:“二十文……”
“一锭银子。”陈晏忽然开口。
瘦高男人面色骤变:“晏小哥,我平日没得罪过你吧,怎的狮子大开口呢,这狸奴不过是你们捡的吧,做人可要厚道啊!”
陈晏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石榴:“就是一锭银子,爱买不买。”
瘦高男人没话说,瞪了他一眼,放话:“你等着。”便气冲冲地回了肉铺。
石榴被陈晏抱在怀里,她惊魂甫定,看着陈晏的下巴颌,心中生出无限好感,便抬头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小个子男孩有些犹豫地问:“晏哥?我们不卖了吗?”
“怎么不卖?”陈晏把蹭他的石榴重新放回笼子里,“我说了,一锭银子。”
“可现在这世道,谁会花一锭银子买一只猫呢?”小个子男孩说。
“会有的。”陈晏盯着笼子里的石榴,心里盘算着什么。
*
过了两天,陈晏带着豆丁,就是那个小个子男孩,怀里揣着石榴,摸到了段府后门。之所以会摸到段府,是因为这家家境殷实,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还有个小女儿,天性烂漫可爱,经常会坐着软轿出门去玩。
两人一猫等了会儿,后门便开了,一顶软轿被抬了出来,陈晏便把猫往前一抛,拦在了轿前,豆丁随之大喊:“哎呀,漂亮的小狸奴不要跑呀!你跑了我怎么把你送到肉铺去赚钱呀!”
听见这话,软轿的帘子果然被掀开了。
一个丫鬟娇声斥:“是谁拦轿喧哗?”
石榴也很配合地挡在轿前可怜巴巴地喵喵叫。
帘子又被掀开了一点,一个奶呼呼的包子脸露出来,看见石榴惊喜地“呀!”了一声。
之后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石榴被段家小姐用一锭银子买走了,过上了荣华富贵,吃穿不愁的生活,也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小白,当然,石榴对这个名字很不屑的,觉得一点没有“石榴”好听。
“石榴”不光好听,还好吃呢。
虽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石榴也还是一直记得陈晏。
段小姐非常受宠,经常坐着软轿去市集上逛,也就经常能碰到陈晏和豆丁杂耍。这时候石榴就会趴到窗户缝去瞧,段小姐看她感兴趣,会陪她一起在轿窗看,而且赏钱给的也很大方。
豆丁瞧见石榴,还会上前来握握她的爪子,拿着赏银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没想到你竟是个福星。”
石榴傲娇地舔舔爪子,不经意地看站在远处的陈晏,他真好看啊,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身高却很高,头发长长的黑黑的,肩膀宽阔,腰却很瘦,让她想起黑豹子。
口水分泌过多,石榴又舔了舔爪子。
可后来再去,一连几天都没有看到陈晏和豆丁了。
石榴很落寞,段小姐看出了她的落寞,把她搂进怀里顺毛,又吩咐丫鬟去四处问问。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了,她带回来个不太好的消息:“对面肉铺里的伙计说,他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段小姐低头看,发现小白更落寞了,便给她又拿了些零食,石榴掀开眼皮闻了闻,没忍住,吃了。
晚上,她趴在门槛上望月亮,越想越不对劲。
肉铺里的伙计和陈晏关系一点儿也不好,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且不会再回来呢?
这话仿佛是故意说给人听的。
石榴回头瞅了瞅再床上熟睡的段小姐,迈着猫步猛地跳出了院墙。
她还记得陈晏怀抱的味道,一边嗅一边朝着城外走。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嗅到了一丝属于他的味道,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石榴快步跑过去。
天气太冷了,昨天又下了大雪,现在还没有化,有的地方还结了冰,石榴一边跑一边打滑,这一路走的可谓是四仰八叉。她先是看到了一片血迹,那片血迹延伸出去一道血痕,石榴跟着痕迹向前走,在一个雪洞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陈晏。
石榴跳到他的身体上,鼻头蹭了蹭他的脸。
他的身体已经冷的不能再冷了,呼吸也十分轻浅,再晚来一会儿,估计他就要被冻死了。
石榴用嘴叼着他的衣服想把他从雪洞里拖上去,可是自己实在是太小,遂果断放弃采取这种方式,她运行了一下功力,发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疗养,法力已经恢复了有三成,于是她便化作了人型,寒风一吹,瞬间打了个冷战。
石榴立刻把陈晏的外衣剥了下来,穿在了自己光裸的身上。
“人类……阿嚏……连个防寒的皮毛都……阿嚏……都没有。”石榴吐槽,两手抓着陈乐安的手臂,把他从雪洞里拖了出来。
又耸着鼻子闻了闻,不远处好像有个香火不怎么旺盛的庙。
她抱着陈晏的腰,半抗半拖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他拖到了庙里。石榴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就是在外面呆的太久,要失温了,便生了一把火,把他身上湿冷的衣服都扒掉。
扒到裤子的时候,石榴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耗费法术帮他烘干了。
石榴摸了摸陈晏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胳膊,还是很凉。她叹气,觉的还缺一床被子。
“嘭”的一声,石榴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白猫,维持这种巨大形态需要耗费很多法力,但除了这个好像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她抖了抖毛,侧躺在陈晏身边,伸出爪子轻轻地把他拨到自己毛茸茸的怀抱里。
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陈晏的脸上,把他充满少年英气的五官勾勒出来,石榴有点害羞,但巨猫害羞是不会脸红的,所以没人能看出来。
石榴又有点怅然,她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妖怪会爱上人类。
因为作为妖怪,几乎整个前半生都在为了修炼人类的皮囊而努力,那对人类有些执念也是正常的。当然,这种执念也有分化,一般是分化成两支,一支是“爱人”,对人类有天生的好感;另一支是“爱吃人”,认为可以“以形补形”来加快修炼成人的进度。
石榴今天才判定自己勉强可以算作前一种,为什么是“勉强”呢?
因为她对人类并不是一视同仁的,她的好感有特定的对象,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
石榴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见陈晏已经不见了,她有些惊异,自己可是救了他!
好吧,石榴看见自己又变小的身体,叹气。
可是就算不知道是自己救了他,拯救迷路小猫难道不是很顺手的一件事情吗?!
石榴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向城里跑。
还没进城,就听见“哒哒哒”密集的响动,石榴吓得爬上了树,很快,就看见远处有几百匹战马奔袭而来,马上的战士撒欢地撒欢地扬着鞭子,背上则是背着大刀,路上偶有几个进城的乡下人,这些战士拔刀便抹了他们的脖子,鲜血四溅,哀叫连连。
石榴跳下树,快速向城里跑,集市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灾难即将来临,石榴一时找不到陈晏,又跑回了段府,发现段府已经人去楼空了。
原来他们已经提前得知消息了,石榴松了一口气,又去找陈晏,还没跑到集市,披着盔甲的战马已经跃进了城中,四处都是惊恐的哀嚎,石榴在人的脚下窜来窜去,这个不是陈晏,那个也不是,石榴纳闷,他到底会在哪儿呢?她皱了皱鼻子,可是这里人太多,根本闻不到陈晏的气息。
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扭头逆着人流窜动,一直窜到了那家肉铺里。
肉铺里已经被洗劫一空了,满地都是尸首,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丝陈晏的味道。
石榴心惊肉跳地一个尸体一个尸体地看,最后在一个肉铺伙计的尸体下面找到了他。陈晏躺在地上,嘴唇紧抿,浑身的肌肉紧绷,手上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那匕首有一半还插在一具尸体的胸口上,而那具尸体恰好便是上次与陈晏发生口角的。
陈晏难道是来肉铺寻仇的么?
还来不及细想,便见陈晏推开了尸体,把匕首从他胸前拔出来,蹭了蹭血,插在腰带上,看了看依旧混乱的集市,阴沉着脸,扭头从后门走了。
石榴立刻跟上,他跟着陈晏钻了个狗洞出城,绕远来到一个郊外的小村落。
这个小村落依傍着一条小溪,而现在,那条小溪都被染成了红色。陈乐安喊着豆丁和祖母,发了疯一样的找人,很快,便在一处篱笆门前找到了一个老妪的尸体,陈晏跪下来,哭了。
这是石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哭。
没人想到敌军会派骑兵来这么一个小城突袭,或许这根本不在他们的作战计划之中,只是行军路上,恰好发现附近有个小城,便来洗劫一番罢了。
很快,朝廷便派人来安抚百姓,尸体堆积到城外一起烧,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陈晏盯着那火烧完,然后他去从军了。
石榴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便一直跟着他。
陈晏走路他便跟在后面;陈晏睡觉,她便窝在他的脚边;陈晏吃饭,她便在旁边打两个滚,尽管陈晏看起来并不待见他,却每次都会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等到陈晏进了军营训练,石榴便试着偷偷溜进去,但每次都会被当成野猫丢出来,无奈之下,石榴便只能白天郁郁地窝在军营栅栏边上看他们操练,晚上进军营偷吃东西。
军营里不同等级的伙食是不一样的,肉和糖都是紧着上边人,石榴知道之后,偷吃之余不忘叼点送到陈晏的床边。
陈晏睡觉浅,她舔舔他的手背,陈晏就醒了,他看见东西后便会摸摸石榴的头。
然后石榴再用脑袋蹭蹭他的下巴,之后借着月光跳窗逃跑。
这成了一人一猫心照不宣的秘密。
边关战事吃紧,没训练多久,陈晏这一批士兵就要去前线了。那天晚上石榴叼小鱼干来的时候,陈晏还没有睡,他摸了摸石榴的脑袋,对她轻声说话:“明天我就走了,你以后不要来了。”
石榴方才还在舔爪子,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下。
陈晏又挠挠她的下巴:“你长的这么漂亮,又爱干净,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去吧。”
石榴很受用地眯了眯眼睛,心中觉得他说的话简直是废话,她漂亮招人喜欢,还用他说么。
陈晏推了推她,石榴便起身,走到窗边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像诀别似的。
*
大部队启程的第一天,走到郊外的时候,便遇到了流离失所,来投军的一群小伙子。
打仗的将军也不是什么兵都想带的,这几个小伙子面黄肌瘦,指不定是来打仗的还是蹭军饷的呢。
不过其中有个特例,那人身材瘦小,虽然肤色有些黑,但是唇红齿白,跟小姑娘似的。本来此人也要被赶走的,不成想他竟当着将军的面,撸起袖子,就把旁边的一颗半人粗的小树给拔起来了,赢得了一阵惊呼。
将军立刻当他是奇才,就地收编入队了。
石榴摸着脑袋腼腆地笑了笑,当即站在了陈晏的队伍里,不禁为自己女扮男装成功混入军营而感到窃喜。
她怎么可能和陈晏诀别呢?
陈晏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很新奇的玩具,她才新鲜几天,怎么舍得离开。
晚上军队在野外安营扎寨,石榴就着昨天陈晏没要的小鱼干啃着干巴饼子。
他们都围在火堆前取暖,一群男人聚在一起的话题,无非就是女人,他们说的话太下流,石榴蹙眉不去听。
身旁窸窸窣窣,好像有人换了个位置,她扭头去看,冷不防和陈晏对上了视线。
陈晏看着她笑了笑,目光示意她手上的小鱼干,略显尴尬的问:“你……见过一只白猫吗?”
石榴心一跳,下意识的撇开目光,摇了摇头,粗着嗓子回:“没有。”
“好吧。”
听见陈晏不再说话,石榴却又有些蠢蠢欲动了,她问:“你养的猫?”
“不是。”陈晏回答,“只是一只野猫罢了。”
“哦……”石榴扭头偷偷看他的侧脸,跳跃的火光斑驳地映在他的脸上,他垂眸,不知道在想写什么,有些落寞,石榴没又搭话:“你为什么要从军?”
“报仇。”陈晏淡淡回。
石榴想起了他哭的那天。
正走神着,陈晏又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石榴抬眼懵懵地看着他,终于反应过来:“石……白十六”
这是石榴给自己新取的名字,“小白”和“石榴”的合体。
“你看起来比我小,以后我就叫你十六弟吧。”陈晏见石榴的眼神还是懵懵呆呆的模样,忽然乐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摸豆丁,或者那只猫。
石榴很受用地拿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点了点头。
火堆熄灭,该回营帐去了。
行军打仗不比家里,和衣找个空地躺着,再在身上盖个棉被凑合凑合就睡了。石榴这种窝在哪里都能睡的人自然是不介意的,但是……好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本体有御寒绒毛的原因,化成光秃秃的人型之后,就特别怕冷,比常人还怕冷,此时正是深夜,棉被潮湿,霜寒露重,石榴冷的直打战。
硬挨了半个时辰,实在受不了了,她裹着被子蹑手蹑脚走到陈晏身边躺了下来,用自己几乎被冻僵的手戳了戳陈晏的脸,陈晏立刻就醒了。
石榴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他:“陈晏,我太冷了,咱们能一块睡吗,这样就能盖两层被……”
话还没说完,陈晏迷迷糊糊中便伸手一拉,把她拽进了怀里,宽大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扣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让石榴想起了自己被豆丁捡到的那天。陈晏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朵尖上,石榴为了避免自己想入非非,便开始想些别的,为什么人类这么聪明,虽然没有毛发,却没有被冻死,还学会穿衣御寒了呢?为什么人类要打仗呢?打仗这么辛苦,各自安好不行吗?为什么道士要抓她呢?她又没做什么坏事,被抓的时候甚至连人类都没见过呢!
想不明白,石榴带着一肚子疑问很快睡着了。
*
自那晚以后,陈晏每晚都会搂着石榴一起睡,不过也没有太引人注目,因为天气真的太冷了,也有很多人选择挤在一起睡,这样会暖和很多。
行军半月,他们到了边关。
还没到战场,便能嗅到血腥与肃杀的味道。
边城是一个黄土堆成的小城,大部队都驻扎在城外,伤员会被送到城内接受救治。前面疲惫伤残的士兵退下来,他们这一批便顶上去。两军交战前夕,石榴被分到了一把已经有些卷刃的刀,但是她不想杀人,也无法想象身边和气的同僚如何向无冤无仇的陌生人痛下杀手。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晏问她害不害怕,石榴没有回答,反问回去。
陈晏便说:“怕,也不怕。”
石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会保佑你。”
陈晏嗤笑一声,抓过她的手包在手心里:“睡觉。”
直到石榴站到了血肉纷飞的战场上,她才明白,战场是炼狱,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为了活下去。
她还是不愿杀人,一边躲着乱刀,一边关注着陈晏的状况,他现在腹背受敌,前面和他对打的那人穿着一看便知不一般,陈晏的刀都砍不断他的铠甲,眼看他身后一人就要偷袭成功,刀对着陈晏的后腰就要捅上去。
石榴心中一惊,立刻抬手施法,让偷袭那人平地摔了一跤,可没想到,这一跤他竟跌在一把断刀的刀口上,瞬间没了气息,只有汩汩鲜血都身下流出来……石榴呆住了。
她僵立在原地,直到被乱刀砍中左臂上才反应过来,石榴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用右手将那刀拔了出来,等她再扭头的时候,却见砍她那人胸前已经被刺中一刀,仰面倒地,而她也被陈晏护在了怀里。
陈晏一边护着她一边杀人,他的盔甲上满是鲜血,脸上也遍布着喷溅的血迹,头发糟乱,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狠厉,而方才与他对打的那人,已经身首异处了。
石榴数不清那天的陈晏到底杀了多少人,但是从战场上下来,他就被提拔成了将军的亲兵,这是她在土城中治伤时听到的消息。
距离第一次作战过了不到两天,晚上的时候陈晏来土城中找她,还偷偷给她带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鸡腿。她不好意思在那么多伤员面前吃,便跟着陈晏一起出了城,爬到了一堵无人的土墙上。
远处的军营还燃着篝火,他们在这里都能隐约听得见那边的吵嚷声。
今夜月色很好,月亮星子都很明亮。
石榴啃着鸡腿,而陈乐安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一个酒囊一口一口喝起酒来,石榴有些好奇,她吮着油乎乎的手指问:“好喝吗?”
陈晏把酒囊递给她,对她挑眉:“你没喝过?”
石榴摇了摇头,仰头喝了一大口,登时呛地咳嗽个不停,她摸了一把嘴:“好辣!好辣!”
这酒从嗓子一直辣到了胃里,然后又从胃渐渐蔓延到脑子里,石榴觉得有些头晕。
陈晏笑了笑,一手托着下巴:“不会吧,你酒量这么差,一杯倒?”
石榴晃了晃脑袋,努力辨认面前的陈晏,发现他一会儿变成了两个,一会儿又变成了三个,她有点郁闷:“陈晏,你怎么还会分身啊……”
陈晏一开始还在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见石榴的耳朵慢慢变成了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石榴一动不动。
难道他也喝醉了?陈晏揉了揉眼睛,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就被石榴一把扑倒,两个人从土墙上一块跌下去。陈晏下意识地护住了石榴的脑袋,方睁开眼镜,就见石榴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到变成了他熟悉的那只白猫。
她钻进他的怀里,醉的睡了过去,仔细听,还打起了小呼噜。
陈晏确信自己没有最,他又掐了自己一把,确信也不是在梦里,他盯着怀中的白猫默了默,忽然一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勾唇浅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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