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的事

　　04.

　　由于二人之间的距离过近，这道声音几近是贴着她的耳廓说出来的。

　　连带着吐字的热息都能被她感知到。
　　这让纪淼下意识揉了揉发痒的耳垂，企图把那种酥麻感揉去。

　　她顺着声音扭头借着包厢内晃眼的灯光去瞧来人。

　　他们学校居然还有这号人？
　　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生一看就像是青春校园剧里，要被不少人写进日记本里的类型。

　　他的眉眼里光明正大地显露着不愿被驯化的张扬，哪怕放在光荣榜上，都要顶着寸头对镜头挑眉。
　　毛茸茸的野生眉又粗又密，却不显凌乱，反而让人觉得蕴含着野草般的生命力，恰好适配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少年气十足。

　　别人避之不及的寸头，反倒更凸显了男生俊朗的轮廓，也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同他身上不羁少年气格外适配。

　　大抵因为刚刚的一路奔波，他校服顶上的几颗扣子全解开了，还有几滴汗从脖颈一路滑向锁骨下方，甚至更深处。

　　而随着他一下下拨弄自己的寸头，领口敞得更开了。

　　光是靠近，就感觉独属少年的热气正扑面而来。

　　纪淼以为这只是对方的客套话，抿着嘴轻轻一笑，同样回赠了一句祝愿。
　　“谢谢学弟，也祝你一年后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下午收到陈高浩的微信喊他们聚餐时，陈憬渊本来都在打字准备回绝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把老何给他多加的卷子写了。

　　还没发送出去，对方又发来几条语音。

　　陈高浩：谁不知道你，你晚自习也是睡觉打游戏，还不如来唱歌，这里哪科学霸都有，任由你问经验。
　　陈高浩：我们数学老大纪淼可在呢，你上次不还问我要买什么练习册，你直接来问她呗。

　　看到某个名字后，陈憬渊立马把前面打好的字全部删除。

　　载舟覆憬：ok，考完小测就来。

　　他知道，自己等了一年又一年的时机，就在此刻。
　　总算等到对方高考结束，陈憬渊巴不得立马蹦到对方面前表白心意。只是想必纪淼对他没什么印象，贸然行动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今上午他刚灵机一动想到借着家教名义拉近关系，这会儿陈高浩倒是给了个恰好机会。

　　第一次正式见面，陈憬渊想让自己留个好印象。

　　下午放学后，趁着吃晚饭的功夫，陈憬渊甩开费翟他们，跑去商场挑合适的毕业礼物。
　　几近逛到晚自习的上课铃，他才找到一件合他心意的。

　　匆匆跑回学校后，他还是止不住去想晚上的聚会，设想他要说的话，差点在物理小测卷子上写下某个名字。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纪”字都已经写了一边。

　　陈憬渊默默把这半边强行改成自己名字。

　　写完最后一道题顺手翻回最前面，他看着答题卡上大大的“E”，又忍不住发出好几声闷笑。
　　坐他前面的费翟都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疑惑好兄弟是不是吃错药了。
　　陈憬渊也不好说，一手挡住自己的脸继续憋笑，一手朝他挥挥示意费翟转回去。

　　他该怎么解释？
　　总共四个选项，结果向来物理小测满分的自己，选了一个不存在的“E”。

　　陈憬渊在心底笑自己。
　　够不争气的。
　　光是一个见面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握着包厢门把手的时候，陈憬渊感觉到手腕上的不停震动提示。

　　此刻，远比马拉松最后1公里还让他觉得紧张。
　　包厢门就像那条长长的终点线，竟让他有点不敢跨越。

　　他只能捏紧了口袋中的礼盒，靠着顿顿的痛意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陈憬渊的耳朵就自动按下了静音键。
　　只剩下那一双焦灼的眼睛调动了全部的五感功能，在昏暗不清的灯光下搜寻着某个身影。
　　在他的视角里，纪淼的头顶上像是有一束聚光灯，让他一秒就能锚定对方的位置。

　　就像每次周一升旗大会上，他站在班级队伍的最末，却总能穿过往来不停的人流，直直锚住另一年级队伍里的某个身影。

　　这是他的个人技。
　　只对她有效。

　　从未失误。

　　趁着费翟和李一恒在说二人转，他快步走到了她身边。
　　只是坐下时左脚绊住了右脚，要不是他靠着核心稳住了，就得猛地砸落在纪淼旁边。

　　这块位置小，陈憬渊的半边身子都在沙发外面，靠着他腿部力量支撑，才勉强像是坐在了纪淼旁边。
　　俩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他微微一侧头，就能吻上她的长发。

　　他第二次闻见纪淼发丝的香味。
　　好像换了洗发水？

　　陈憬渊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手上却已经摘了手表塞进口袋里。
　　把那些震动提示深深藏起来。
　　手指一动，触碰到了礼物盒钝钝的四角，借着痛意，陈憬渊总算能从幻想里清醒几秒钟。

　　希望她能喜欢这个礼物。
　　也希望她前途似锦，去她想去的大学，学她喜欢的专业。

　　总之，希望所有最好最好的事情能够降落在她头上。

　　“待会带我们上个分呗？”惦记着陈憬渊这个游戏大神，林愿捧着笑疼的肚子，都没忘回头做狗腿子。
　　边说话，她还边打开自己手机上的王者营地给他看这两天掉的分。

　　陈憬渊心思还停留在别处，等林愿把手机都快伸他眼皮子底下了他才反应过来，敷衍地伸手划拉了一下她的战绩。
　　其实压根就没记住几个数字，连用的什么英雄都没注意到，他就匆匆点头。

　　说到一半，陈高浩也加入进来，俨然把这一块变成了游戏交流区：“唉，小学生也没放暑假啊，怎么最近的排位赛全是牛鬼神蛇！”

　　“少瞧不起小学生，你水平还不如小学生呢。”林愿翻了个白眼，又往陈憬渊那边挪了挪，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战绩。

　　坐在他们中间的纪淼，被死死卡在了两边肩膀间，也不好意思打断他们，只能被迫垂着眼看林愿的战绩。

　　看不懂。

　　为什么游戏里还有张飞？
　　三国游戏吗？
　　这个0/7/2是打得厉害的意思吗？

　　每次林愿或者陈高浩叭叭说完分析后，旁边的学弟就不冷不热地回个“哦”或者“是的”。

　　纪淼好奇地往左侧又瞄了一眼。
　　冷着脸的时候，寸头学弟看着确实不太好惹的样子。

　　看来他玩这个游戏很厉害？

　　“现在正好可以凑人五排，赶紧的，上号！”越聊越上头，林愿恨不得立马点开排位来迎接一场躺平上分局。

　　陈憬渊刚刚一直在看纪淼的小动作，每次谁说话，这人就一脸认真地将脸转向对方。
　　表情不像是听别人聊天，更像是在课堂上学习。
　　还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可。

　　虽然他也不知道，她在认可什么。

　　他只高兴自己又发现了纪淼的一个小萌点。
　　好可爱。
　　好像一只不停转朝向的小太阳花。

　　陈憬渊尽力分了一分心思来应付这三人的问题，其余九分都用来偷偷观察身旁人，以求晚上回去后，能在他那本《观察手册》上再多写几句话。

　　见林愿飞速创房间，他这才慢悠悠地问了句：“不带你朋友一起？她不玩吗？”

　　纪淼扭头想顺着他视线去看是林愿的哪个朋友，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笑的眼睛。
　　乍一和陌生学弟对视上，纪淼还有些不好意思，眨眨眼赶忙又低下头。

　　却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没离开过。

　　看得她掌心都变得湿润，活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被抓住了马脚。

　　直到林愿说：“你说三水啊，三水从来不玩游戏的，我这十几年来诱拐了多少次都没成功过。”

　　她才感受到视线的离去，连带着身侧响起那道慢悠悠的声音，每个断句的尾音拖得很长。
　　光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此人不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我试试。”

　　几人都没挪位，掏出手机围绕在纪淼旁边各自找了个位置就开始了游戏。
　　甚至费翟和陈高浩两个大块头还挤坐在茶几上，俩人各半边屁股落在沙发外。
　　李一恒则搬了个圆凳坐在陈憬渊旁边，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陈憬渊的手机屏幕，问他买什么装备。

　　好好的KTV局，顿时变成了王者车队局。

　　另一头的喊麦声，都挡不过费翟大喊的“你上啊！上啊！”。

　　其中还混杂着，陈高浩可怜巴巴地四处求爹告娘：“爸爸们帮我挡下！我就一丝血了。”

　　林愿时不时怒喷费翟的下饭操作：“肥宅，你能不能看看队友和对面的血量？上什么啊，上去葫芦娃救爷爷？”
　　但扭头就是谄媚地跪求陈憬渊：“渊哥，给个蓝呗，我中路帮你抢河蟹啊。”

　　这几人从选英雄一路吵闹到对面水晶，还恰好在纪淼两边，让她都不知道该捂哪边耳朵。

　　只有她旁边的“yuan哥”学弟静悄悄的。
　　偶尔只说句“跟上”，或是简要指挥着其他人偷塔。

　　纪淼垂着眼，看着身旁几人手忙脚乱的操作，以及屏幕上眼花缭乱的特效。
　　耳边还有喧闹的音乐、嘈杂的对话声与少年们的笑声。
　　每分每秒都在刺激着她的耳鼓膜。

　　可纪淼却觉得，此刻远比一小时前的觥筹交错要舒服自在得多。

　　她能够自在地倚靠在沙发垫上，不用刻意挺直腰板并拢双腿，以范春红心中的“淑女范”约束自己。
　　也不需要在说一句话之前，深思熟虑得设想怎样讨所有人喜欢。

　　纪淼晃了晃腿，看着他们屏幕上的victory忍不住又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笑意像香水一样往外散发，就连头顶翘起来的呆毛都在高兴得晃来晃去。

　　陈憬渊三分心思在游戏上，七分心思都驻留在了身边女孩的身上。
　　忍不住秀了好多特效满分的操作，就为她能多在自己视角上停留一会儿。
　　这会看到她的小表情，更觉心啪嗒软成一块儿。

　　好想告诉她。

　　陈憬渊在心底叹口气，只恨时机不够好。
　　索性把手机一收，起身去点歌了。
　　“你们打吧，我去点首歌。”

　　现在还不到开口的最佳时机，他只好把憋不住的心思藏在歌里发泄一下。

　　正好那帮人都沉浸着玩酒桌游戏，没人抢占话筒，陈憬渊把自己刚点的歌直接顶在了最前面。
　　前奏刚响起，李一恒和费翟二人就你来我往又替陈憬渊吹上了。

　　“哇，天籁天籁！”
　　“不得了啊，渊哥今天居然愿意给我们录一首！”

　　陈憬渊无语地给二人翻了个白眼：“少来。”

　　林愿满意地给刚刚那把战绩截了张图后，想起还没给纪淼介绍他们三人，小声凑去纪淼耳边：“费翟，李一恒，陈憬渊，高二理A的。”

　　纪淼点点头，刚想问是哪个“憬渊”，就感受到手机的消息震动。

　　平康哥：结束了吗？刚刚阿姨给我打电话，让我送你回家。
　　平康哥：[图片]
　　平康哥：我刚喝了酒，叫了代驾开车，正一起等在车里。不着急，要是还想再玩会儿也没关系，正好我坐着逃逃酒。

　　纪淼这才注意到手机上十分钟之前一串的未接来电。
　　那会儿正好在看林愿他们打游戏，包厢里太吵，她压根没注意到手机提醒。

　　而打开微信时，繁多的消息更是挤得界面卡顿。
　　等加载完后，全是某个账号发来的长条语音，连带着转载过来的几篇推文。

　　不用转文字，纪淼都能想得到范春红会说什么。

　　无外乎质问她怎么不陪在季平康身边，劝她少和林愿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来往，用各种推文提醒她“女生要自爱”。
　　更多的是催促她立马回家。

　　原先的快乐泡沫即刻被这几条消息敲散。

　　纪淼抿着唇，低着头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不断删除改写，最后还是发去了一个“好的，马上。”

　　“记得那天太阳压着平原”
　　“风慢慢吹没有人掉眼泪”

　　最近陈憬渊总在单曲循环这首歌，每次从前奏开始，他就要将那个傍晚回想3分48秒。
　　而这次，他终于可以真实看到那个人。
　　他的几分之几就坐在他的面前。

　　虽然，她依旧没有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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