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流

　　毛巾的事程槐清到底还是没有告诉许敏虹。

　　她把毛巾捡出来洗干净，悄悄放进了用来擦地的抹布堆，平时洗脸就用手接水来洗。

　　大约过了三天，还是被许敏虹发现毛巾架上少了一块，追问她毛巾的下落，她才说被她不小心掉到了厕所，只字未提许润。

　　对于占了他的房间，程槐清始终有些内疚，何况除了毛巾，许润再没找过其他麻烦。

　　对于这一点，程槐清归结于两个原因：一是，她觉得，毛巾的事大概是许润当时没了房间，生气上火一时冲动，他本人其实没那么恶劣；二是，他最近开学忙着军训，回家吃个饭就往外面跑，似乎很忙，根本没时间理她。

　　“只要转校就要复读一年吗？”程槐清问许敏虹。

　　许润比程槐清大两岁，照理应该读初二，但因为从江城一中转到了江北三中，还得再读一年初一和参加军训。

　　程槐清有点害怕复读。

　　经过林江海东奔西走大半月，她的户籍最近落实下来了，学籍他找了关系落在离家不远的江北三中附小，是百分百的转校生，如果真要复读她也跑不掉。

　　“不是，哪有这样的规定。”许敏虹洗菜抽空往后看了她一眼，笑道：“就算真的要让你复读，你妈我不闹死他们。”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程槐清知道她说的不是大话，以许敏虹泼辣的性格，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那哥为什么要复读？”程槐清有点疑惑，她猜许敏虹大概率也去闹过，只是没闹出什么结果。

　　“我问过他想不想复读，”许敏虹没了之前开玩笑的调调，语气一瞬间变得很平静，“他对复读没什么意见。”

　　没意见，所以去复读了，她根本没去争。

　　很合理的解释，程槐清却有种说不上来，也描述不清的感受，加之许敏虹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心里突然堵得慌。

　　她坐在厨房垃圾桶旁的小椅子上，剥蒜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站在窗前水池边的许敏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阳光透过半开的玻璃窗落在长发半挽，穿白色短袖红围裙的漂亮女人身上，她眉眼低垂，正认真地洗着排骨，光洁看不出年纪的脸上表情平静淡然，仿佛刚才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她无关。

　　“怎么了？”没听见程槐清接话，许敏虹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排骨上的水，扔上砧板，转脸看她。

　　“没什么，”程槐清扯起嘴角笑了笑，低头继续扒蒜，还是什么都没说。

　　在林家住的这段时间，程槐清隐约察觉到了一点许家母子俩相处时的微妙氛围。

　　比如许润的事许敏虹偶尔会问，但不会多问，比如最近许润军训，每天吃完晚饭就会出门，第一天许敏虹问了一句去哪，他说去同学家，之后许敏虹就再没问过，好像默认这么多天他都是去同学家一样。

　　可要是说这是一种假装出来的关心，却又不是，许敏虹每次都会等到许润回家以后才睡觉，有一次许润回来得晚，程槐清凌晨一点多起夜，看到客厅的电视开着，许敏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程槐清让她去床上睡，许敏虹不说是等许润，只是说还要再看一会电视，让她先去睡。

　　为什么？明明关心却又要忍着不表现出来。

　　程槐清觉得非常疑惑，但也知道自己没有问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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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江城持续走高的温度，日子一晃来到九月。

　　程槐清在新家适应良好，和家里的成员都相处得相当融洽，除了许润，非必要他们基本零交流。

　　毕竟是寄人篱下，程槐清也想和许润好好相处，但每次想主动找他聊天，一看到他那双凌厉的眼睛，她就说不出话了，别的办法又实在想不出，而且最近也没时间想，她就快开学了，前几天报名刚领了课本和校服，这几天正忙着预习。

　　她读的江北三中附小就在许润他们江北三中对面，两个学校门对着门，中间只隔一条马路，离家也不算远，走路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半小时，许润骑车更快，十分钟出头就能从家到学校。

　　他有自行车，上下学时间又和程槐清基本一致，许敏虹就想让他载程槐清上下学。

　　许润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是他没法和这个家里的规矩反抗，也就是没法反抗许敏虹，上一次反抗而失去房间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这次他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见没效果，便放弃了。

　　只是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始终保持着沉默，埋头写作业。

　　许敏虹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他没说话。

　　许敏虹又说：“默认了啊。”

　　他还是没说话。

　　许敏虹笑呵呵地起身，弯腰将沙发垫上的褶捋平，转身进了房间，把客厅留给许润写作业。

　　自从失去了自己的房间，许润学习的地点从书桌变成了客厅的四方煤气炉。

　　屋子的隔音不好，方才程槐清在房间学习，听到许敏虹在外面提到了她的名字，便悄悄开了条门缝听完了整场。

　　怎么说呢，她现在就一个感觉，许润虽没说话，但也不会载她去学校。

　　这一点程槐清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期待能坐许润的车。

　　见许敏虹回房，她也收回视线，准备关门。

　　突然，她眸光一凝，视线直直停留在了坐在煤气炉前的那个少年身上，只见许润不知什么时候趴下了，他的脑袋压在手臂上，瘦削的肩胛骨高高凸起，肩膀一耸一耸，小幅度地颤动。

　　哭了？

　　程槐清倒吸了口凉气，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少年面对她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傲慢做派，心里“咯噔”一下。

　　她突然就明白了许润为什么会那么讨厌她，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因为她占用了他的房间，或许更多是源于一种嫉妒和恐惧，这种感觉程槐清也有过，在她后妈怀孕的时候，在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以后，她父亲那点本就不多的关心，就这么一点一点从她的身上慢慢流走了，最后一滴也不剩，她开始沦为家里的透明人，再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这一刻，程槐清有点同情许润了，但是除了内疚，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帮他，仅仅只能内疚。

　　第二天清早，程槐清起床上学。

　　她穿上新校服，梳好头发，打开门，闻到空气里有股鸡蛋汤的香气，伸长脖子往厨房里一瞅，果然就看见许敏虹在灶台前忙活。

　　客厅里没人，卫生间有微弱的洗漱声，许润睡的那张长沙发上的被子已经叠好，上面压着一个瘪瘪的黑色书包，表示书包主人还没出门。

　　程槐清先去厨房和许敏虹说了声早安，再去卫生间，正好迎头撞上了洗漱完的许润。

　　他依旧皱着眉，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友善，程槐清却好像没感受到他的敌意似的，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个微笑。

　　“早上好，哥哥。”

　　许润被她这一通问候搞蒙了，阴沉的表情差点崩坏，连忙咬住腮帮，像是刚认识她一般，上下打量了一遍，闷闷地“嗯”了一声，连忙走开了，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不知道程槐清是怎么回事，前几天看到他就像兔子见到狼，像怕他把她吃了一样，仅仅一晚上过去，竟然敢自己主动往他嘴边送了。

　　想到昨晚许敏虹让他载程槐清的事情，他豁然开朗，心想这丫头多半是听到了他们的话，想坐他的车，想讨好他。

　　许润撇嘴冷哼一声，心里慢慢浮起两个大字——“嘴脸”。

　　想坐他的车上学？

　　呵呵，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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