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白莲求生录

　　“二小姐，有欠有还，再欠不难。”楚然渊的声音变得清冽，笑意随话攀上眼尾，手腕的铜链环镯堆砌作响。

　　秦年年闻言有些尴尬的拧了拧冰凉的鼻尖，狡辩道：“非也，不让侯爷喝茶是为您身体着想。茶里面有咖啡因，喝多了失眠，说了你也不懂吧。这样合计下来应该是你欠我人情，但我为人大方，侯爷不必还我人情，现下帮个小忙就好啦。”

　　“嚯？你怎么这么会合计？”楚然渊嗤笑道，笑声夹杂在微霜风雪中，凉飕飕的。

　　秦年年脸不红心不跳，理不直气也壮，卖力说服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大度，小气鬼喝凉水。”

　　见楚然渊立于身侧纹丝不动，秦年年咽下一口唾沫，轻轻攥着楚然渊的袖口，低声央求道：“好啦，算我再求求你？先赊账，记我欠你两个人情，来日慢慢还好不好？”

　　楚然渊嘴角噙笑，神色轻快，折扇用力一摆，偏头回应道：“好啊，愿鼎力相助。”那根金色发带和着黑发，随偏头幅度与微风共舞，一抖一抖的，飘着靠近秦年年。

　　次日一早，楚然渊如约而至，站在碧海阁斜对面的店铺，歪头打量门前少女。

　　“二小姐一大早约我来，最好是说正经事儿。”楚然渊大步靠近，声音慵懒。

　　秦年年赶忙上前迎接，笑的标志：“早有早的好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叫您来自然是正经事啦！”

　　“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吧？二小姐得空了也得想想，怎么还那两次人情。”

　　“哦…我今日回府就想，回府就想。今日请侯爷来，主要是想，租下这间铺面。”秦年年眨巴眨巴眼睛，殷切的盯着楚然渊。

　　“租铺面？二小姐从何处学来的经商之道？”楚然渊半眯着眼，笑着，却没什么温度。

　　秦年年心下一紧，压低嗓音从容回道：“我一介闺阁女子，自然不懂经商之道。只是空有一份仁义之心，想着寻间店铺，方便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苦命人罢了。”

　　“二小姐不愧是当今皇后的嫡妹、景和世家女的主流，果真心地仁慈、品格高洁，让人佩服。”楚然渊调侃着，眼神紧紧定格在秦年年脸上，分毫不移。

　　“侯爷折煞我了，就是因为不懂经商之道，他人自然不愿助力我这种没盼头的生意，这才斗胆请侯爷出手相助嘛。”秦年年笑得坦然，挑不出半点瑕疵。

　　楚然渊望着眼前这张挑不出错处的脸，妥协般的轻笑，随手从腰间抽出折扇，“啪”——的打开，扇柄上的银珠挂穗随之摇曳，在空中划出绚丽弧线，开口道：“二小姐心怀大爱，我自然得成全。那就依二小姐的意思，这间碧海阁的铺子，归你了。”

　　“谢谢侯爷！祝侯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天天熬夜不掉发，样貌年年都潇洒！”秦年年摇头晃脑的将祝福语脱口而出，刚说完就后悔，在心中哀嚎——死嘴，怎么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原主是个病美人！大家闺秀！弱女子！这下严重OOC啦！

　　秦年年自知反应过度，心虚的低下头，再一抬头，就变回那个文艺柔弱的二小姐，怯生生的看着楚然渊。

　　青玉折扇不再晃动，楚然渊用手指规律的、缓慢的捻着银穗，视线压向眼前的少女，沉沉开口：“二小姐，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侯爷自重，此话要是叫有心人听去，怕是会非议侯爷，实在叫人惶恐。”秦年年小声的学着原主的腔调，俨然一副娇滴滴女儿家的情态。

　　“呵——”楚然渊轻笑一声，回道：“现下有一事想向二小姐请教，我近日遇到个怪人，却寻不到怪异之实。依二小姐看，是否总有一天，我能将这古怪之人的面具撕个彻底，窥见其背后的隐秘？”

　　秦年年面色不改，笑得娇柔，附和道：“景和国谁人不知，侯爷既是权贵，也是重臣。没什么蛛丝马迹能逃得过侯爷的法眼，只要是侯爷想查明的人和事，必定早晚水落石出。”

　　“那就借二小姐吉言，我很期待早日与这覆面之人，坦诚相见。”楚然渊神色稀松平常，眉眼弯弯下，杀机涌动。

　　“还是多谢侯爷慷慨相助，这几日铺内打理改造必定灰尘漫天，污秽之物容易冲撞侯爷。等过几日铺面开业，定邀请您光临，到时候还望侯爷赏个面子？”秦年年咧着嘴角神情温软，悄然岔开话题。

　　折扇轻摇带起阵阵清风，丝缕药草香顺着空气纹理流动，沁入人心。楚然渊轻声应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沉静的氛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弄影、凌霜和十口巷救出的众人，缓缓踏入铺面。

　　楚然渊身材高挑，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最终将眼神落在那名瑰丽女子身上，凝望、审视、冰凉，从上到下。弄影不可察觉的微微行礼，便再也没有迎合过那束凌厉的目光。

　　“各位，快见过侯爷。”秦年年温声提醒道。

　　一瞬间，十口巷陋室的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扑向地面，颤颤巍巍、惶惶恐恐。他们不敢看权贵，甚至不敢看任何人。世上属于光明的一切，都会刺痛他们干裂的躯壳，溶解他们脆弱的伪装。

　　“免礼。”楚然渊的目光柔和而清澈，刚才的阴狠戾气荡然无存。

　　秦年年看着扑在地上的人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而楚然渊立于一旁，神情慵懒，连一分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分给地上匍匐的人们，只是固执又细密的，放任眼神在秦年年脸庞游荡。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一下敲击青玉扇柄，将缕缕银穗缠绕在指尖。

　　“凌霜，赠你个礼物。”秦年年忽略一旁投来的炙热眼神，从转角处拿来一根拐杖，说道：“当时在锦鹤街答应给你买的拐杖，杖体墨青，像竹子般生机勃勃，很适合你。”凌霜接过拐杖的手依旧如昨日般颤颤巍巍，她好像哭了。但由于头低的太彻底，谁也看不见。

　　安顿完诸多事宜，弄影提前回府，凌霜众人去了后院。前堂这间主室，又只剩楚秦二人。

　　“侯爷，您现在回府吗？我派人送送您？”秦年年试探问道。

　　“二小姐，这么着急赶我走？”楚然渊转身面对秦年年，调侃着。

　　“没有，侯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想待多久都可以。”

　　“有公务缠身，就不在二小姐这逗留了。提前恭祝二小姐开店顺遂，生意兴隆。”楚然渊将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开。

　　他离开仿佛卷走部分空气，只有仔细用皮肤感受走向，才感受的出鼻尖逐渐淡弱的阵阵药香。秦年年目送楚然渊离开后，慢慢转身走向桌台，轻扶桌角，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初春夹杂着冰凉与水汽的寒气冲撞进鼻腔，只觉辛辣刺痛，却并不反感。少年侯爷审视的压迫太强，多情桃花目投射出的眼神却锋利的像把剔骨刀，可以一下一下，划开所有覆盖在真相上用作伪装的皮肉，令人胆寒。楚然渊已经嗅到了异样，他只会像猎犬般凭着一条痕迹死死咬住不松口，直到扯开所有秘密。

　　“即便我偶有破绽，旁人也不会将心思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闺阁女子身上，为何楚然渊如此关注？撕破原主换了人的秘密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想要什么？”秦年年自顾自的轻喃，神色凝重。楚然渊不是想象中那种童年惨淡就轻信他人、渴求关怀的人，他是一种极端——多疑善变，危险至极。

　　“得先接近他，成为他熟悉的身边人，再取得信任……”秦年年眉毛拧成一团，低声怒斥：“谈何容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以为是个甜剧，结果是个心眼子剧，搞不好哪天被楚然渊杀了直接变成悬疑剧。破系统怎么搞的，攻略对象就该见到我之后怦然心动，然后我们甜蜜的开启浪漫桥段！哦，对，我的攻略对象确实对我动心了，只不过动的是疑心和杀心……”

　　思虑片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被查出尾巴来。秦年年眉头一挑，一个主意窜上心头。

　　秦国公府内。

　　“去找两位手艺工匠，就是做首饰、粘珠翠的那类手艺人。花些银两打点，让他们酉时来府内寻我。”秦年年对着婢女春赐安排道。又转头对另一个婢女说道：“你去小铺子买些装饰，比如珍珠、金箔之类的。好看的都买点，去小摊上挑那种表面金贵的便宜货就成。”两位婢女四目相对，一头雾水，却还是听小姐安排，急匆匆的出府去了。

　　秦年年坐在书房的木椅上，神色狡黠，轻喃道：“且看，好戏开场。”

　　酉时已到，两位工匠师傅背着家伙站在前厅，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二小姐。”

　　“二位免礼。今日劳烦二位师傅前来，是有事相求。素闻二位做物件的手艺了得，因此想请师傅们教教我，怎么做折扇。”秦年年话音一落，两位婢女和两位工匠皆是一愣，堂堂国公府的嫡小姐，还犯得着自己动手做这些？

　　说罢，秦年年不顾四人的惊诧，接着缓缓说道：“不瞒二位，这折扇是送给恩人的，我对他甚是仰慕。可市面上买得到的物件没什么诚意，思来想去，只好自己动手试试，还望二位莫要笑话。”停顿了一下，秦年年从袖中掏出沉甸甸的两个银元，递给两位工匠：“女儿家的心思传出去未免遭人闲话，所以烦请二位替我保密，这些银两还望笑纳。”

　　秦年年语气平缓沉静，笑容得体温软，丝毫未露表演的痕迹。只是把两位丫鬟吓得不轻，直勾勾盯着秦年年，思谋半晌也没想起来自家小姐有什么仰慕的恩人。

　　说是工匠教着做，实则不过是二位师傅把形都打好，秦年年才开始动手粘点银穗和珠花罢了。秦年年仔细看着工匠制作折扇的大概步骤，默默在心中记下了六七成。一边看着，一边用手捻搓着一颗廉价珍珠，嘴角勾起笑意。折扇很快大功告成，工匠走后，秦年年拿着折扇爱不释手的把玩，身旁的春赐突然发声：“二小姐，二小姐恕罪！！”说罢便带着冬临一起“扑通”跪在地上。

　　秦年年被吓一大跳，赶忙起身拉人：“不是，你们这是干什么？恕什么罪啊？先起来！”

　　春赐的身子佝偻着，小心翼翼说道：“二小姐恕罪，奴婢不敢探问主子的私事。只是……只是您身为皇后嫡妹，国公嫡女，万万不可私下与外男联络！这要是传出去，牵连甚广！请小姐三思！”两位丫鬟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明明怕的身子颤抖，却还是字字铿锵。

　　秦年年心中了然，自知若不说清楚，这两人不会起来。于是挺直腰板，缓缓开口：“放心，我比谁都清楚此事份量的轻重。折扇确是要送人，只不过……既不是恩人，也不是仰慕的人。折扇也算不上什么礼物，顶多算个换取信任的牺牲品。”见二人神情疑惑，秦年年又补充道：“你们给心上人送物件，难道会挑小摊的廉价品啊？至于此事是否传的出去，也无所谓，若不是他的人听了这话，也无从知晓恩人是谁，若碰巧是他的人听了这话，也好，能传到这位‘恩人’的耳朵里才是最好。”

　　春赐和冬临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慢吞吞的从地上站起。秦年年见此会心一笑，说道：“春赐，备纸，冬临，研磨。”

　　等一切折腾完，已经到了戌时。秦年年看着打包好的“心意”，冲春赐勾勾手指，低声安排道：“多花点银两，打发个靠谱的伙计，明日卯时把这包裹送到楚侯府去，就说，是二小姐的谢礼。”

　　春赐疑惑道：“小姐，其实现在送应该也来得及，奴婢现在差人送去。”

　　秦年年一把按住春赐的手，轻声说道：“不，就明日卯时，天蒙蒙亮再送去。现在送去是国公嫡女闲暇之余腾出一会时间随便准备的心意，而明日卯时送去，可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亲自熬了一整个大夜赶制出的谢礼啦。”说罢，秦年年用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春赐。

　　次日一早，楚侯府内。

　　楚然渊打算外出处理公事，刚至前厅，就被从炽神秘兮兮的拦住。

　　“何事？”

　　“侯爷，额……有个包裹，给您的。”从炽吞吞吐吐的应道，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秦二小姐送的。”

　　楚然渊闻言神色一凝，捧着那个精美的盒子回到书房。刚一拆开，一阵清甜果香扑鼻而来，蛮横的撞入少年的怀抱，清冽苦涩的药香与柔腻沁甜的果香碰撞相拥，苦味犹如孤身前行的尖刃，迫不及待划开层层屏障，与果香融合、溶解、相依，冲的楚然渊有些晃神。

　　红丝绸铺垫的盒子正中央，赫然躺着一把丝缎古扇。银白缎面如流光滑落，真丝彩线于缎面之上流转飘逸，勾勒丛丛青兰。扇柄中央一颗官绿翡翠点缀，燃红细穗垂落而下，温和清雅却不失矜贵端方。楚然渊拿起丝扇，细细打量。修长的指尖缓缓掠过扇面，轻抚棵棵翠兰，翡翠明亮非常，倒映出小侯爷眸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惊喜。

　　丝扇下方，一封信端正的摆放着。信件内容大致如下：

　　楚侯安好，见字如晤。今有二事欲禀侯爷。其一，白日间忘却与侯爷商议店铺名号一事。我思忖良久，拟得一名，曰“别渊斋”，望侯爷裁夺。店铺得侯爷恩泽方能开张营业，故冒昧取侯爷名讳衍生店名。所谓“别渊”者，身处桃源胜境，终别险恶深渊，往事皆已矣，来日尽可期，不知侯爷意下如何？其二，我已决意店铺以售卖字画、折扇为营生。为表谢意，连夜赶制一柄折扇，聊作谢礼奉上。初次尝试，手艺粗拙，还望侯爷海涵，勿要嫌弃。--秦岁华

　　楚然渊看着信件，手指下意识在有些粗粝的信纸上摩挲，神情莫测，抬头冲从炽问道：“包裹何时送来侯府的？”

　　“大概今日卯时。”从炽答完后顿了一会开口：“卯时就送来，莫非二小姐准备了一整夜？”话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低头道：“属下多嘴了，侯爷恕罪。”

　　“无妨，二小姐手艺不错。字，也不错。”楚然渊将信收入怀中，揣着折扇脚步轻快的，踏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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