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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
棉纺厂的职工宿舍里最近出了两件喜事，住对门的吴、庄、林三家的孩子纷纷跳级成了巷子里最津津乐道的事。
要说庄筱婷和林栋哲跳级还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可吴家的大女儿吴姗姗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自从那次声讨王勇的事后人们心里只觉得这姑娘看着像只小白兔真被惹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经过这次的跳级事件，邻居们忽然发现原来巷子里还有一个可以媲美庄图南的天才少女。
谁不知道老吴家的情况呢，半路夫妻、拖家带口、后妈继妹，简直像一团怎么搅也搅不开的糊涂账。
她没有庄超英那样会给她总结考点的老师爹，也没有黄玲那样全力支持孩子读书的开明妈，她有的只是狭小隔间里的一张不大的书桌。
要说跳级这事除了当事人高兴外，就数吴建国最得意了。
近来他十分扬眉吐气，连在饭桌上喝粥的声音都比以前大了不少。
“姗姗啊，多吃点肉，不要老吃青菜。”吴建国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搁在她碗里。
“昨天刘老师跟我说，你这个成绩只要保持下去考上高中根本不是问题，你可得好好学习，给咱老吴家争口气。”
张阿妹剜了他一眼，也夹起一块肉放到小敏碗里，四岁的小军盯着碗里的肉瞅了又瞅，最后还是低头扒了一口白饭。
“放心吧，爸，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好好孝顺你。”只要能上学，吴姗姗乐得和他演一演父慈女孝。
一顿饭下来，吴建国喝得两颊发红还醉醺醺地拉着她的手说些“要争气”的话。
那块被煎得两面金黄的五花肉早已经冷却，最后被她夹给了小军，她从来不吃肥肉。
新学期新气象，吴姗姗在一中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如鱼得水四个字来形容，作为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她的学习成绩一贯地保持优秀。
而转入新班级后她也很快交到了新朋友，日子过得顺心如意简直不要太完美。
当然，如果不用给林栋哲辅导作文的话就更好了。
“啪！”
吴姗姗用力把那篇狗屁不通的作文扔在桌子上，她强忍着掀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
林栋哲拉拉她的衣角，“姗姗姐，要不你还是拿尺子打我吧，你这样我更害怕。”
她冷笑一声，“你还有害怕的事啊？你就不怕把这篇作文交上去会把老师气死吗！”
“老师也没气死啊。”林栋哲小声嘟哝。
“别嘟囔了，认真听我说。”吴姗姗摁住他的后脖领，“写作最重要的是能让人体会到文字的感情，如果是实在学不会怎么描写人物，就想想每次你妈打你的时候她的动作、表情和语言，记住被打的感受然后写到作文里……”
吴姗姗讲的口干舌燥，面前这位少年依旧一脸迷茫，她扶额长叹一口气，要不是宋莹知道她作文写的好，这苦差事也落不到她身上来。
敲敲桌子，吴姗姗无情地说：“别愣着了，写吧，今天必须写出一篇让我满意的作文出来。”
她板起一张晚娘脸，林栋哲哀嚎一声，认命地拿起笔。
为了不打扰林栋哲学习，宋莹两口子都在黄玲家闲聊。
林武峰坐在沙发上和庄超英喝茶，宋莹就和黄玲坐在床沿上织毛衣。
听见隔壁传来的一声哀嚎，宋莹叹口气说：“玲姐，我们家栋哲要是有图南和筱婷的一半我都要乐死了。”
黄玲安慰她，“话也不能这样说，栋哲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老师都说了他性格好，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图南和筱婷就不如他。”
“这算什么优点啊，你说我和武峰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他就知道玩。”宋莹嘴里抱怨着，手里的钩针还飞快地穿梭着。
“咱远的不说，就说姗姗，吴家那个情况，人家姗姗还就争气，不但成绩好，还能给杂志社投稿赚钱。”
听见这话，庄超英也点头附和，“说到姗姗，这孩子是真争气，在那种环境下还能不被影响，硬生生走出来一条自己的路。”
黄玲：“老听你们说姗姗给杂志社投稿，她给哪家杂志投的？等什么时候我也买来看看。”
一句话问住了一屋子人。
宋莹停下手里的动作，“呦，这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听栋哲说的，好像是什么……《发芽》？”
“是《萌芽》。”里间的庄图南突然出声。
“对对对，是《萌芽》，栋哲说的就是这个芽，就是不知道哪一篇是姗姗写的。”她朝离间喊，“图南，那个什么《萌芽》上有姗姗的名字吗？”
“没有，她用的应该是笔名，我之前问过，她不肯跟我说。”
小客厅里大人的交谈还在继续，庄图南摊开杂志翻到最新一期的《雪山奇遇》看了起来。
“轻柔的月光照耀在静谧的湖水上，月芽儿已经抵达了自己旷野。”
—— 明珠
故事结束，庄图南的心已经飞到了书中令人神往的贡嘎雪山。
时间如流沙般飞逝，80年代就要到了。
《雪山奇遇》的稿费到手，吴姗姗心情大好，过年之前特意带着两个弟妹去松鹤楼吃了一顿。
松鹤楼生意火爆，吴姗姗一行领了牌子在门口排队等候。
“姐，熏鱼面的味道可真香，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吴小军趴在门上，猛吸一口气。
张小敏一把将他拉回来，“站好，别给姐丢人。”
吴小军小鸡崽一样被提溜着领子拎了回来，张小敏白他一眼，抬起手第六次整理辫子上的蝴蝶结。
吴姗姗忍俊不禁，“别紧张，小敏，等会进去……”
“吴姗姗！”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她的两任同桌王建国和江亦桉，他俩都穿着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勾肩搭背地结伴而来。
吴姗姗：“是你们啊，这么巧！”
江亦桉淡淡点了下头，双手插兜，散发一副生人勿近的气息。身上黑色的中山装衬得他的气质更冷峻了。
气氛有点尴尬，王建国笑嘻嘻地说：“可不是巧嘛，我刚才还说这么冷的天非出来吃个什么劲啊，老大非拉我出来，没想到能碰见你……”
王建国噼里啪啦一通话，屋里已经有一桌客人吃完了。
“那我们先进去了。”
王建国忙道：“这天冷快进去吧，别冻坏了弟弟妹妹。”
江亦桉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吴姗姗牵着弟妹进了松鹤楼。
“姐，那两个人是谁啊？”一进门，小敏就迫不及待地问，杏眼里闪出八卦的光芒。
这年头同班的男女生在街上碰见都不说话的，除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特例，她大概是把那两个人也当成了特例。
吴姗姗：“就是同学，三份熏鱼面，谢谢。”她合上菜单交给服务员。
三碗面上桌，张小敏的注意力很快被熏鱼面吸引走了。
“嗝！”吴小军把头从碗里抬起来，油乎乎的脸上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吃饱喝足，姐弟三人喝着甜滋滋的橘子水漫步在街上。
“姐，那个又高又帅的哥哥为什么要请我们喝橘子水啊？”吴小军今天简直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他咽下一大口橘子水，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张小敏：“就是啊姐，你不是说普通同学吗？”
吴姗姗把自己那瓶汽水递给他们，“你们俩分了吧，回去别跟爸妈胡说，知道吗？谁要是说漏了嘴下次吃饭可没有他的份了。”
两个孩子满口答应下来，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越发稀少，吴姗姗把冰凉的手揣进兜里，她也想不通为什么沈亦桉要请她们喝汽水。
他俩在学校里其实也就是点头之交，坐同桌的次数也不算多，除了偶尔能在办公室领作业的时候遇见，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小巷昏暗的灯光打在街口给寒冷的天气增加了一丝暖意。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欢快的歌声传进吴家小院，姐弟三人手牵手回了家。
1980年的钟声敲响了，今年春节买肉不用票，吴姗姗终于不用顶着寒风去排队了。
张阿妹买了些排骨打算做糖醋排骨吃，宋莹做了梅干菜扣肉，庄家炸了小酥肉，三家互送了年菜，饭桌上颇为好看。
只不过庄家的小院里挂满了香肠，吴建国则叮铃桄榔地为刚买的小鸡崽打了一个鸡棚。
远处绚丽的烟花响起来的时候，七十年代彻底退出了舞台，吴姗姗知道自己离考上大学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开学第一天，换座位。
吴姗姗挥手告别了亲爱的同桌王慧，这学年第一次和江亦桉坐到一起。
他今天的脸色看上去好多了，起码不像那次在松鹤楼整个人冷冷的。
一个寒假下来，课桌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吴姗姗特意从家里带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她正忙着给桌子大清洁。
临放学前，她趁同学们不注意把钱塞到他手里，背上书包留下一句，“那天的汽水钱。”就走了。
在松鹤楼那天，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三杯橘子水，吴姗姗本想把钱给他，谁知他和吴建国早就吃完面走了。
今天开学，正好还钱，她没功夫天天琢磨江亦桉忽冷忽热的态度，还有三年她就能离开苏州，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被她遗忘。
不欠别人钱的感觉真好，吴姗姗使劲瞪着自行车脚踏，拐角处庄图南正等着她。
上完两节晚自习，这会儿已经快晚上9点了，吴建国担心她一个人骑车不安全，特意摆脱庄图南和她一起回家。
过了一个年，庄图南好像又长高了，一双长腿毫不费劲地叉在地上。
“走吧！”吴姗姗说。
一中查的严，为了不被扣分，他总会在街口等她一起回家，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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