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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债1
前日下过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散发出的土腥味。更夫一脚一个泥泞,敲响了三更的梆子。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声音不大,没喊几声,更夫走的也急。不似之前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时,不急不缓,慢慢悠悠的。他这番倒像是在害怕什么。
换做以前,他是不怕的,梆子要敲过大街小巷,他喊的也响亮。可今夜这月黑风高,阴风阵阵,他不时回头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好容易敲完,梆子都来不及别好,打了个寒噤,缩着脖子走了。
这不是他的错觉。
是真的有三只鬼盯着他。
这三只鬼分别是:寒温山、商见玉、褚杨。
天蒙蒙黑他们就站在这了,什么也不干,就盯着更夫打更。更夫走了好一会儿,寒温山才动了动手脚。
腿麻了。
褚杨苦着脸,弯腰捶了捶腿,他哥带着他们从天亮站到天黑。这不,再过几个时辰,天又要亮了。
商见玉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寒温山曲起手指,忽然道:“我数三个数。”
“什么?”
“3、2、1——”
“啊!!!”
话落,三只鬼便听得一声惨叫,响破天际。
是那更夫的声音。
褚杨“咦”了一声,“他喊什么?”
商见玉道:“见着鬼了呗。”
褚杨望着更夫离开的方向,匪夷所思道:“不能吧?”
寒温山无语道:“死人了。”其实和见鬼了差不多,但是某人抢了他的话,他不大爽。
更夫满脸惊恐,跌跌撞撞跑了出来,穿过站在路中间的三只鬼的身体时,周遭倏地变冷,他浑身一僵,哆哆嗦嗦转头往后看去。
空荡荡的大街,什么都没有。
他又松了一口气,不敢再耽误,继续往前跑。
温三这才道:“走吧。”
他们方才是站在一颗老槐树下,温三不知怎的,突然直愣愣站在了路中间。
商见玉和褚杨虽然不明所以,也还是跟着他排排站好。
褚杨恍然大悟般道:“你早就发现死人了?”
温三没说话。
不然他站在这干嘛?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褚杨还是很好奇,问:“不过三哥你是怎么知道这死人了的?”
寒温山道:“有味道。”
“有味道?”褚杨耸起鼻尖嗅了嗅,除了土腥味,什么都没闻到,“我怎么没闻到?”
寒温山脚步一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说。半晌,他抿了抿唇,终于放弃,非常直接的说:“我天赋异禀。”
说完扭头就走,十分潇洒。
商见玉先回过味来,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掩饰笑意。
褚杨一脸如遭雷劈,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他笨吗?
哀莫大于心死。
商见玉帮忙打圆场,道:“他的意思是你年纪小,不懂。”
闻言,褚杨半信半疑,脸色却不那么绿了。
一来,他的确年纪小,不过一百一十五岁。
二来,死后能做鬼差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再有,阴差一职是看机缘的。褚杨没能力,没机缘,全靠抱上了一条稳稳的大腿。
褚杨很快就想开了,傻不愣登地追了上去。
死人的地方在一个死角处的宅子,很少有人踏足。寒温山带着两人七弯八绕,终于绕进了院子里。
今夜月光不算好,依稀可见一具尸体躺在院子中央,身无寸缕——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尸体的魂就站在一旁,跟躺在地上的尸体大眼瞪小眼,欲盖弥彰地环住了自己的胸前。
院门大开着,方才那更夫被吓跑,连门都不敢回头关。
“还真有一只魂儿啊,他好像没穿衣服。”褚杨仔细端详了一番,认真说道。随后他又问:“那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勾了魂,还要在这等上大半宿呢?”
寒温山道:“我乐意。”
他就是想吓唬一下更夫。
温三面无表情地走到那只魂身后,幽幽道:“看什么呢。”
“看、看我的身体,嗯不对,……”魂说完才惊觉不对,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没人啊?谁在跟他说话?
商见玉补了一句:“往哪看呢?后面。”
于是那只魂狐疑地扭头,冷不丁看见三双黑黢黢的眼睛,吓得鬼哭狼嚎起来,“啊啊啊!鬼啊!”他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该遮上面还是下面。
他当即想钻回自己的身体里面去,发现怎么也进不去后,只能蹲在地上,无助地抱紧了身无寸缕的自己。
褚杨感觉眼睛有点辣的疼,“叫什么叫?你自己不也是鬼。”说着他捡起地上的麻袋,扔到尸体上,“披上!难看死了。”
谁是鬼?
谁说鬼就不能怕鬼了?
那魂也知道自己这番模样属实不妥,畏手畏脚将麻袋披好,才小心翼翼问:“你们是什么人?”
温三道:“送你上路的,鬼差。”鬼字咬的极重,生怕这只蠢鬼听不明白。
“送我上路?鬼差??”鬼魂难以置信,“我我我我已经死了吗?这不可能啊!”
褚杨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尸体,“都死透了,还不可能呢。”
商见玉瞧着那具没了魂的空壳子,面颊凹陷、人中平满、泪堂发黑,他饶有趣味,说道:“这是,纵欲而死。”
声音不大,恰好传入在场三只鬼耳朵里。
褚杨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死法,“什么叫纵欲而死?”
商见玉:“意思是……”
寒温山:“你闭嘴。”
鬼魂:“……”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吗?
被寒温山怼了一句的商见玉含笑不语,没得到答案的褚杨还想再问,被他一个眼神刀了回去。
正在此时,更夫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大人们,这边走,就是这!”
鬼魂脸一绿,生平头一回,他的身体被那么多人围着看。
衙门的人十分懒散,当头的捕快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长相清秀,但身材魁梧。
他远远站着也不上前,边打哈欠边说:“李仵作,验尸吧,验完咱们也好回去补觉,别的明儿再说。”这大半夜的,要不是出了人命,他们都不想折腾。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是吗?”原先打着哈欠的捕快一看,是有些面熟,他走到尸体面前,然后倏地瞪大了眼睛。
这他娘的,这不是何家的小公子何究吗?怎么死这了?
捕快啐了一口,“要死!”
何家小公子本人的脸色更绿了。
他弱弱问:“那个,我们现在能不能上路了?”
寒温山几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留下看戏。
“不能。”
何家公子:“……”
谁能管管这几个玩忽职守的鬼差?
捕快将那更夫提到跟前,更夫吓得腿软,直直跪下。
“我且问你,你可认得此人?”
更夫眼神飘忽不定,他低垂着头,“不、不认得。”
“不认得?”捕快横眉竖眼,“这宅子偏僻,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更夫这次答的很快,“大人明鉴,我,我打完更,尿急,就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何究家不远处有一颗树,位置隐蔽,一般没人去。经过的时候更夫发现他家门开着,他当时也没细看,只顾着解决三急。
回来时善心大发,想着帮人把门带上,省得遭贼。就往里看了一眼,没想到这院子里居然躺了一个死人!
“可把我给吓坏了。”更夫心有余悸,拍了拍胸脯。
屁。
捕快信不信暂且不知,温三一个字都没信。
捕快吩咐手下的人把中间的庭堂和两侧的厢房都搜了个遍,除了何究之外再无旁人。
这时,仵作也验完尸了。
仵作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人,这种事实在是让他难以启齿。
捕快心急,这何家公子死了对谁都没好处,“你倒是说啊!”
仵作眼一闭心一横,“这……何公子他是,纵欲而死……”
在场众人:“……”
认真的?
褚杨噗嗤一声,踢了踢蹲在他旁边的何究,“喂,你真是那么死的?”他虽然不知道纵欲而死是怎么个死法,但是看这些人的脸色,绝对不是什么好死法。
何究郁闷不已,矢口否认,“绝对不可能!定是那仵作学艺不精……”他堂堂何公子,秀才之身。要死也应当是读书写字累死的,怎么可能是、是那般死的?
其实他也很没底气。
他这副惨状不论怎么看都像是那样死的,尤其是身上还有些不明淤青。
他越想越觉得难堪。
温三不轻不重的补了一刀,“怎么不可能?你又不记得。”
人死后会丧失部分记忆,尤其是死前的事。生前的事如同浆糊般糊在脑子里,理不清述不明。过了鬼门关,入了黄泉路,才慢慢想起过往。
寻常的小鬼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厉鬼则不同,他们有极强的怨念或执念,促使他们鬼力大增,躲避阴差,徘徊凡尘,行报复之事。
何究顿时语塞。
罢了,他死都死了,管那么多作甚?
死后哪管生前事?
他拘谨地道:“那个,三位鬼差大人,我还有一件事不明。”
寒温山:“说。”
“人死了真的要下十八层地狱吗?”
废话。
寒温山不欲多说。看着地上的空壳子和一旁战战兢兢的魂儿若有所思。
褚杨道:“这就要看你生前有没有做过坏事咯。”
何究不理解,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自己生前是好人坏人?
商见玉道:“生前是否行恶,见过判官的笔,自然可见分晓。”
“哦……”何究似懂非懂,但他马上就不纠结这个了。
因为那几个捕快正要扛起他的尸身,他们要将尸体扛回衙门。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赶早的人已经起了。街上人不算多,却也是有的。何究身无寸缕,连之前褚杨给他披上的麻袋都被仵作扔在一边了。
何家小公子一世英名即将毁于一旦。
“啊啊啊!松手,松手,你快松手!”何究崩溃大喊,“你们好歹给我披个麻袋吧?!”他试图阻拦,奈何根本碰不到实物。
温三他老人家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大发善心给何究披上了麻袋,把他裹的严严实实的。
被这不知名的鬼差冷了一晚上的何究:受宠若惊。
“谢、谢谢。”
捕快心也大,这麻袋正正好裹住何究的尸身,他们也没多想,只当是风大,正好吹上去了。
公堂之上,捕快和仵作将事情经过如实禀报。说到何究的死因时,县令庞怀仁将惊堂木重重一拍,“荒唐!”
谁人不知这何家三公子不近女色,说他纵欲而死,狗都不信!
关于这位,坊间还有一个传闻。
两年前,何究与一女子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因此女子身份低微,何究弃她而去。女子身怀六甲,找上门来,在街市拦下何家的马车。何究将她带回何家,这女子再无消息传出。
人人都道,此女攀龙附凤不成,被何家私下杀害。
自此,何究搬去别院苦读,身边再未出现女子,不日中秀才。即便如此,他也并未搬回何府,一人独居别院。
直至今日身死。
褚杨道:“你还干过这种风流事?”
何究低着的头更加抬不起来了,支支吾吾的,“嗯,应、应该没有吧……”
何老爷何夫人已经来哭过一场了,两位一哭,何究也跟着哭。褚杨怎么哄都哄不好,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他哭。
何家在当地有钱有势,县令不想得罪他们,下令彻查此案。
但是——
他这个死法,怎么查?上哪查?床上吗?
要不还是剖尸吧?
对上何究死不瞑目的眼睛,加上一股莫名的阴风吹来,县令猛摇头。
不妥不妥。
莫名的阴风是何究本人扇的。
何究满脸怨气盯着坐在堂上的县令,以及堂下的捕快、仵作和师爷。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尸体?
还不把他的身体放回去!
褚杨盘腿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方才还哭哭啼啼,现在张牙舞爪的何究。
至于另外两位年岁好几百的老人家,觉得认尸现场太无聊,溜去了人家的殓尸房。
没什么特别之处。都是尸兄,躺在床上,盖着白布。
寒温山与商见玉二人都没有看这种东西的癖好,也就没有掀开白布。
其中有两位尸兄,挤在一张床上,未盖白布,未穿衣物。
裸的。
床与床之间相隔不算宽敞,两人身子挨着身子,挤在一处,端详起这两位尸兄。
寒温山端详尸兄。
商见玉端详寒温山。
殓尸房避光,只有几个小窗透进些许光。一部分洒在尸兄身上,另一部分落在寒温山脸上。
略显清冷的侧脸,几缕碎发乖乖贴在他耳边,皮肤细腻,若是摸上去,触感一定不错。
商见玉有些手痒。
寒温山侧目,正好对上他染了些不明意味的眸子。
“你是来看什么的?”
不看尸体,盯着他看做什么?
商见玉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局促感,反而十分坦然,“你比他们好看。”
温三扭过头。
他承认,这是事实。
“这两个的死状跟外面那个姓何的一样。”
商见玉道:“嗯,同一人所为。”
寒温山道:“一定是人吗。”
商见玉一笑,“说不定。”
寒温山抬腿就走,留给商见玉一个潇洒的背影。
商见玉:“去哪?”
寒温山:“公堂。”
“不急着抓他?”
“急。”但那东西短时间内不会再害人。
商见玉步子一顿,嘴上急,也勉强算是急吧。
寒温山幽幽飘到县令身后,道:“把你放在殓尸房的东西拖出来,让仵作验尸。”
一声冷的要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县令脖子一凉,一下从太师椅上蹿了起来。
怒喝:“什么人?胆敢在公堂之上装神弄鬼!”
“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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