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互联网大厂不养闲人，即便是像陈茉这种负责市场营销、非核心部门的边缘人员，也经常会被繁重的工作压得抬不起头。

　　上个月才刚刚完成一个项目的周年庆活动，陈茉连复盘报告都还没写完，飞书上就收到了团队Leader发来的最新游戏Demo。

　　除了游戏Demo，还有一条文字消息：“Molly，你上午试玩一下这个游戏，下午跟我约个小会，我们聊聊这个新项目。”

　　互联网公司内部员工互称花名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陈茉入职的时候在HR发来的表格里随意填上“茉莉”，英文名也顺势改成了Molly，无论是茉莉还是Molly，这两个名字在同事口中出现的频率都不算低。

　　“好的，杰琳。”

　　Leader花名全称叫作杰琳娜，但团队里的老员工都叫她杰琳，一来二去，陈茉也和大家一起习惯了杰琳这个昵称。

　　打开游戏Demo前，陈茉并没有多想。

　　直到显示屏被登陆界面占据，满屏的纯英文字幕看得陈茉表情微愣。

　　她不是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单词，而是对一个测试包竟然没用中文感到惊讶。

　　国内游戏成功出海的先例不在少数，在欧美市场攻占下一片天地的产品，陈茉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几个。

　　但是一般来说，英文本地化都是产品后期才会启动的程序，处于研发阶段的游戏测试包几乎都会以中文为主。

　　陈茉心里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会议。

　　预定的会议室里空无一人，陈茉干坐着等了大概三分钟，杰琳上一个周会才终于结束，晚陈茉一步走进会议室大门。

　　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杰琳就率先开口：“游戏玩得怎么样？发现什么不同了没？”

　　她比陈茉只大了五岁，平时工作中几乎没有什么领导架子，说话办事向来对事不对人。

　　“发现了，这个测试包居然是纯英文的。”

　　陈茉也没遮掩自己的猜测：“杰琳，这款游戏不是咱们公司自主研发的产品吗？是海外团队的？”

　　“猜对了一半，是咱们公司和外部团队合作研发的，而且……”她一起稍稍停顿，抬眼悄悄打量陈茉：“这个游戏准备明年第二季度现在美国发行，所以研发阶段所有物料都以英文为主。”

　　先在美国发行？

　　陈茉有些吃惊，无论从研发还是发行的角度来看，美国市场向来都不是海外发行的第一选择。

　　美国市场对于产品质量的要求极高，发行成本也比国内市场高出几倍，如果不是对这款产品有着极高的信心和把握，一个企业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决策。

　　杰琳把陈茉的反应看在眼里，紧接着继续说道：“我会来负责这次美国市场的营销方案，你有没有兴趣？”

　　那她可太有了。

　　这样的产品和方案，对像她这样经验单薄的新人来说，是最好的学习机会。

　　陈茉急忙点头应下，没想到杰琳还没说完。

　　“如果这回你的表现不错，后续这个产品在其他市场的营销方案，我可以全权交给你负责。”

　　-

　　下午四点，会议结束。

　　陈茉回到工位，浑身像是打了鸡血似得，开始埋头整理市场调研的相关数据。

　　她加入公司才不过半年，就有机会独挑大梁。

　　虽然到现在为止仍然是一张空头支票，但陈茉依然因为拥有这个机会而极度兴奋。

　　陈茉一直忙到晚上快九点，都没有半点下班回家的意思。

　　微信登陆了电脑版，被层层叠叠的网页和文件压在最底下，手机同步静音后消息通知弹出好几条，也都被沉浸在工作中的陈茉一齐忽略。

　　直到手机来电震动，陈茉接通以后，才想起今天晚上还约了中介看房。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陈茉跟中介小哥连声道歉，改约到了周末下午。

　　原本紧迫的搬家计划就这么慢了下来，陈茉始终不愿承认，温寻的存在让她多了几分从容。

　　挂断中介电话，陈茉才看见手机屏幕上，一连串被她忽略的消息通知。

　　其中大半都来自中介小哥，只有两条文字短信，来自一个未保存的电话号码。

　　下午五点三十分：“阿茉，这是我的新号码。——温寻。”

　　晚上七点十五分：“阿茉，一起吃晚饭吗？我做了火锅。”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陈茉没有再收到这个号码发来的其他信息。

　　她没打算回复，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锁屏，放回桌面。

　　显示屏蓝光倒映在她眼珠上，形成方块形状的光点，灵活的右手抓住鼠标，在电脑桌面上来回疯狂点击。

　　三分钟后，她决定放过自己。

　　一把捞过丢在椅背后的斜挎包，冲向了电梯间。

　　温寻会炒火锅底料，是他知道陈茉爱吃火锅后，找到重庆师傅特意学来的手艺。

　　他们一家子个个口味清淡，即便温寻炒的底料再好吃，有口福的人说到底也只有陈茉一个。

　　尤其是陈茉妈妈去世的那段时间，她总是心情低落，看什么都吃不下，只有温寻亲手给她做的火锅，能多少补充些营养。

　　那段日子家里显得异常冷清，妈妈不会再回来，爸爸也为了处理后事忙得脚不沾地，久不在家。

　　灰色的记忆里只剩温寻佝背猫在厨房的背影，那时的他身高正在迅速抽条，早就超过了一米八零。

　　隔着厨房的透明玻璃，陈茉总能看见他被辣椒呛得一次又一次咳嗽弯腰，最后红着眼睛、哑着嗓子从厨房中探出半个身子：“阿茉，来吃饭吧。”

　　陈茉想到这里，坐在出租车上悄悄有些鼻酸，眼底一阵热胀被她飞速眨动眼皮，终是忍回了眼眶里。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有没有给别人再做过火锅？

　　陈茉有些好奇，站在温寻家大门前，她还在踌躇要不要待会儿直接提出这个问题。

　　智能锁的密码被温寻早起写在便签条上，贴门后确保陈茉一眼就能看见，她将那串数字输入门锁中，房门传来自动解锁的提示声。

　　客厅的大灯没开，只有靠近餐厅的几条灯带亮着，柔和的暖光洒在餐桌附近，将桌上的食材照得色泽鲜亮。

　　温寻就坐在餐桌前，屈肘趴在桌面上，像是小憩。

　　听见房门落锁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反应，陈茉想他应当是真的累了。

　　温寻对面的座椅被人提前拉开，陈茉悄悄坐下，安静地看着眼前熟睡的男人。

　　目光掠过银灰色衬衫勾勒下，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线条，背后的肩胛骨将布料顶出一道细微的弧度，随着平稳绵长的呼吸上下起伏。

　　陈茉没想到他平日看起来有些清瘦的身材，实际上肌肉形状还挺赏心悦目。

　　桌上的菜丝毫未动，陈茉瞥见一盘小香肠被改刀切成了小章鱼的形状，上面好像还用海苔碎做了表情。

　　她伸手想要端起盘子看得清楚些，动作间瓷盘盘底轻轻撞击玻璃餐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陈茉紧张地看向温寻，他上半身轻轻颤抖一瞬，接着抬起头来。

　　昏黄的灯光穿过发丝在他额前打下一块阴影，刚刚睡醒的眼眶里仍旧雾气朦胧，陈茉坐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前方，将他眼中的泛红血丝看得一清二楚。

　　温寻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好像怔愣过一秒，而后随即反应过来，唇边勾起淡淡笑意：“阿茉回来了，抱歉，我都没听见。”

　　陈茉垂下眼睫，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饿了吗？”温寻说着就要站起来：“把电源插上火锅就能吃了，阿茉再等5分钟就好了。”

　　电磁炉插头被他用力按进墙面的插座中，陈茉听见电磁炉发出嗡鸣声，汤底表面的红油开始微微震动。

　　陈茉这才有时间认真端详手中的那盘香肠，“小章鱼”确实被主人贴上了不同的表情，陈茉用筷子夹起一个张大嘴巴、正在惊叫的小章鱼塞进嘴里。

　　温寻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以前你总喜欢把香肠切成这样，我这些年也没再做过了，有点手生。”

　　咀嚼的动作稍顿，陈茉暂停半拍，接着点了点头。

　　那个问题她应该不用再问了。

　　他没给别人做过火锅。

　　这个结论让陈茉有些隐匿地雀跃，可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又夹了两只“小章鱼”放进口中，莫名从淀粉混合肉泥的味道里品出丝丝甜意。

　　火锅开始沸腾，鱼眼似的大泡从汤底中冒出，裹挟着牛油的香气在空气中炸开。

　　温寻把鲜牛肉放在锅中，快速烫熟，再用漏勺全部放进陈茉面前的小碗中：“香肠凉着，阿茉，吃点热的。”

　　陈茉没有推拒，埋头开吃，很快就把自己的脸塞成了一只小仓鼠。

　　小碗里涮好的食材越来越多，几乎堆成小山，陈茉看着对面干干净净，一滴红油都没沾上的骨碟，下意识发表意见：“你怎么……”

　　她想说，你怎么都不吃？

　　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想起温寻前些日子才做完手术，也不知道胃上的刀口恢复了多少。

　　温寻像是猜到她的心思，温润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没事，你吃，我不饿。”

　　陈茉低头又挑起一片千层肚，吃进嘴里的那刻却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香了。

　　所以这顿火锅是为她一个人做的。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好像还未完全成熟的青橘橘瓣，酸得让人心尖发皱，却依旧能咂出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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