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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三)
您好,早安。
这只是一个书面语言,我不会对经常见面的人说早安。熟悉的人不需要每天早上的破冰寒暄,也许有很多种方式。比起一句“早安。”家人一句“吃饭”或需要常见。
我起的很晚,在这没工作的一两年内,我彻底的内耗自己,导致经常熬夜到通宵,我也不敢告诉我妈,怕她骂我。别误会,经过我这几年的观察,她对别人爱意的表达已经稍微被我爸的观念和行动扭曲,终于在某一天我才发现,不是她们不爱,而是她们认为的爱的表达公式对于我来说计算得出的只有伤害总量。
差不多10:00左右我才醒,醒来我妈和姑妈已经在楼下唠家常了。有一个年长的阿姨在叠元宝,金元宝和银元宝,是在为外祖母准备。大家看不出什么悲伤情绪,感觉只是在做一项日常工作,做工期间还能抽空聊几句。
这里的早上有些冷,就算有太阳,也算冷的。是一种空旷的冷,干燥的冷。
我也加入这个行列,我记得我奶奶教我叠过,然后又忘记了,再怎么也叠不出小时候的形状来。随后随着那个阿姨学着叠,总算还是叠成功好几个。
堂姑父过来让我去吃饭,我们准备准备去吃了,这回是在老房子,桌子低矮,我比较高坐起来桌面只到我的膝盖。唯独这个肉是一定要管够的,吃肉吃饱,是一种最朴素的满足。在乡村里这是最高的礼遇。
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就开始调侃着让我留下包一块田种地,我妈回去,反正我也没工作。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那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去讲,无异于浪费生命。但他们喜欢,也就算了。就像小时候出去做客,总有叔叔阿姨,各种亲戚说让我留下做他们家的孩子。毫无营养的对话,没有人愿意要我的,除了我妈也没人能容得下我。所以我一直抵触这些话题,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我害怕话题成真,而是觉得浪费时间。但他们看着我的稍显无奈和生气的表情还会继续接着话题下去……所以为了及早结束话题,我只能面无表情静观我妈转移注意力,等大家都在听我妈说话,我就可以退出战场。
以前的我不理解,不加入,现在的我还有点喜欢这种氛围。只要不要突然让我回答问题,我可以听,反正,这就是村里人维系感情的必需品。
或许之前这张桌子上,有过争吵,有过无数次的轮回。嬉笑怒骂就像残影,我看着他们坐在一起,时间如果能倒带,就能看到不少东西。
我妈看上了门口的金银花,我一再确认这不是断肠草以后同意了采摘请求。我姑妈去挖了点应该是大丽花的球根准备带回去种。这里正午的阳光不算太热,我们薅了很久的花骨朵,最终只有一个手掌那么多,我的手掌。装好以后晒到了瓦片上。姑妈的球根我实在是没注意是放在哪了,要回家她估计会忘记拿。堂姑妈他们生怕我们拿少了,还要帮我们弄点,但我们还是脸皮薄,拒绝了,虽然拿的少,但也算是连吃带拿了。
还有昨夜插曲,我们三因为厕所遥远,所以结伴上厕所,路上看见了山楂树,然后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我还去特意捡了掉下来的山楂,好好保存着,等到了家拿出来,给我妈看,我妈惊讶之余咬开了,然后说是烂果,很酸。而我震惊的是她没洗直接咬了,好像先验证果子能不能吃才是第一要紧事,能不能吃代表着有没有得吃,代表能不能活下去,至于脏不脏,暂且排后吧。
爷爷老家地势开阔,比起奶奶老家住在山腰,爷爷老家仿佛更有种实干气息。甚至修的路都有石碑记录,具体是什么忘记了,大概就是这个地方的大家一起修了条路。
到这里我们也应该回去了,我又要回到那里去,喧嚣吵闹的城市。令我厌恶到反胃的生活节奏。
金银花忘记拿了,被风刮走了。
回去是他家的儿子,我表兄送的我们。
一样的路。一样的聊天。
和与戒断反应斗争的我。
真好,来过了,看过了,爷爷奶奶再也不能回来的家乡。
我可能不会喜欢旅游,只有两三天,还累。更重要的是会有思念的碎片留在那里,好像是敲碎了一小片灵魂,它一直留在那,重复我曾经走过,经历过的所有事物,然后牵扯着我的本身。
从此我的灵魂不再完整。
而这一次,中秋后,外祖母还是走了。
我没有回去,只有我叠的元宝,陪着这个我素未谋面的亲人,结束了人生的旅途。
我好久没有见到奶奶了,上次,我租了开车回去,我就望了一眼,她在睡觉,我没打扰她。我忘记了我有没有和她说过我回过老家了。说了吗?没说吧,我好久没回去了。
84岁了。我过年也在上班,我终于找到工作了。
可是我没回去过。好久没听到她叫我了。
可惜就算我和你说你也会忘记,所以我写出来了。以前我会想“这样有灵魂的话,你也能看见了。”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无聊透顶,世界上没有灵魂,人类永远都是最好的欺诈大师,无时无刻不在骗自己活下去。
所以你大概是看不到了。奶奶。我打算回去看你的计划也被迫搁浅了。没有意义。
奶奶走的前几天,我被诊断出卵巢巧克力囊肿,后来吃药又有便秘的情况,每天都在和自己的羞耻心和解。
奶奶有老年痴呆,早上突然走丢了,我妈急得给我打电话,我安慰我妈先冷静,通知姑妈让我爸去报警,被子还温热也走不了太久。
后续经历几小时找到了,奶奶走了很远,比她以前走出来的路还要远。找到以后撤案,我姑妈也到了,他们检查了奶奶身上有没有伤口磕碰,没什么事也就安心了。
奶奶还是一样的生龙活虎。
第二天我姑妈准备去收拾收拾家里,第三天下来陪着奶奶。可是第三天,奶奶就走了。
接到我爸的电话,我是不相信的,之前我姑妈就去叫我爷爷起床,叫不醒还吓到她了,直到去探鼻息才知道是睡得比较沉。我妈的电话打不通,去山上她没带手机。
我爸和我姑妈之前还有矛盾已经没有对方联系方式,我爸让我打电话给我姑妈。
我尽量平静,但姑妈的惊呼和强忍的哭声还是传入了耳朵里,“怎么会这样。”已经是镇静剂,仿佛多说几遍就会冷静。
我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我是怎么收拾自己的东西,好在我平时都是一大包东西背着上班。但就算什么都东西都备齐,还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不能哭啊,虽然我再也听不到了那声昵称,再也听不到了她哼唱各种戏曲,回家以后她再也不会在门口的藤椅凳子上笑着迎接我。
不能哭啊,还有很多事要做。
打了电话叫了车,接上姑妈赶去镇里。
路上只能听到车内的抽泣。
到了。
门口的芙蓉花还是白色的。
走了进去,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我第一次碰到冰凉的身体。
她和睡着无异。一年了,没什么变化。只是我叫她,她不会中气十足的回我“诶!小囡回来啦!”好想抱抱她,好想和她说说话。外面来帮忙的人,很急,很多。我知道我不可以,我什么都不可以。我只能呆站着,看着我姑妈一遍遍喊“老妈。”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我好像不应该比她还痛苦。
睡着很平静走了,晚上两三点,还坐在摇椅上,说要等着吃早点。最后我爷爷拿了一块切好的中秋留下的软荞饼给奶奶吃,吃完她就去睡了。
大家都说有算是有福气,没饿着走,还是睡梦中走的,老人没受苦。
当时没说这些,是后来说的。
妈妈赶来,爸爸叫的老师傅也来了。
没有给我们伤心的余地。老师傅很利索,清洗身体,穿上寿衣,一层白一层红,外边是带花色的黑色。
我看到了皮肤下的血块堆积,还是粉红,分布在背部。确实,是睡着了,没有任何挣扎痕迹。
唯物主义现在救不了我。
我相信她已经不在这里,这个躯体,不过是一具空壳。
所以我逐渐冷静,反而有些轻松。奶奶的生活痕迹又在如倒带电影,出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看见她招呼着我回来,在躺椅上看电视,叫我别站着了,找个凳子坐吧。我好像在参加一场别人的葬礼,冰棺里的,遗像上的,不应该是她。
这个家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这么多人。只有我们几个,然后饭后奶奶在她的位置,坐着听我们聊天,然后笑一笑,说几句,然后我们叫她回去睡觉吧,她会说“陪你们坐一会儿。”
是啊,对于她来说,除了日思夜想的几个名字和脸庞,其他人都是客人了,客人不走,她怎么先离席呢。
这柱香,我忍不住还是哭了。
她骗我,她明明一直念叨着说,她要活到100岁的。
“我要活到100岁!”
还有十六年,你到底要怎么赔我啊。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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