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及池鱼

　　时光不经意间跌落回四年前的夏天。
　　那个同时承载着徐泱和姜逾的心动的盛夏。

　　难得周末，徐泱终于从宽宏大量的阮老师手中拿回了手机。

　　她趴在床上美滋滋地刷着“文学新晋”论坛，第一篇就是姜逾发的帖子。

　　帖子内容是姜逾分享的原创文章，文风成熟流畅，观赏性极高。
　　徐泱一字一句地欣赏着他的文字，心里有种独属于自己的甜蜜。

　　可随着帖子页面往下，她逐渐皱起眉来。
　　徐泱怒地把手机摔进枕头：“什么叫没天赋就不要乱写？什么叫丢人现眼？这些人是不是没长眼睛啊……”

　　帖子底下大多都是夸奖的好评，可难免有一些不好的评价。

　　徐泱看后气得胸口闷的慌，头重重地埋进被子里。
　　“明明就写得很好嘛……”

　　夏日炎热难耐，好不容易熬到周一放学，徐泱几乎是跑回了家。

　　她冲进家门，姜逾已经在客厅安静坐了一会。

　　阮玉见她冒冒失失的，没好气地催着她，
　　“你这孩子跑什么，快点跟你小逾哥哥去复习功课去。”

　　面前静静看书的姜逾闻声抬头，合上手中的书随而站起，语气温柔如平常。
　　“回来了？今天我们讲数学可以吗？”

　　徐泱二话不说把他拉进自己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姜逾哥哥……帖子的评论我都看到了，你还好吗？”
　　徐泱满脸担忧，几滴汗珠还挂在白嫩的脸蛋上。

　　姜逾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宽慰着她。
　　“没关系的，既然选择了写作，我就要接受不好的声音的存在。”

　　徐泱猛地挣开他的手，抬头望向他，眼睛明亮。
　　“可你写的文章就是最好的！”

　　我写的东西，真的好吗……
　　姜逾低头，心头所有的委屈涌了上来。

　　所有人都说他是难得的奇才，但所有人都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他在高手如云的文学界能闯出名堂。

　　他好不容易凭天赋和勤奋赢得一些读者的赏识，在圈子里崭露头角，名声大振。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人心险恶——他的大学舍友嫉妒他才能出众，疯狂买水军在帖子底下诋毁他，几乎毁了他这段时间的努力。

　　愿意在大众面前坚持表达自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挺到了现在。

　　即使身后无人能倾听他，即使身旁是数不尽的冷眼和嘲讽，他也能继续做那个倔强坚定的姜逾。

　　但眼前的少女和他才认识不过一个多月，才读过他一些作品，就能不带犹豫地说出“他是最好的”这句话，无条件地站在他那里。

　　他在寒冬中坚强了许久，第一次觉得周遭世界春暖花开。

　　姜逾鼻头一酸，许是被徐泱的一股傻气打动。他也望向徐泱，轻易就掉进她澄澈的眼眸里。
　　“谢谢小泱，哥哥没事了。我们开始复习吧，你带卷子回来了吗？”

　　徐泱挠挠脑袋，从书包里掏出卷子和白色的书稿。
　　“带了带了，前几天从你那拿的稿子我也看完了，就是看不太明白……”

　　她又跑出房门：“等等！本小姐上个厕所先！”

　　姜逾摇头笑了笑，翻阅起徐泱写下阅读笔记的稿子，又被上面的批注逗笑。

　　她在左边留下一句“这句我看不懂，请写得明白些”，又在下一页右边留下两句“太矫情了！！请改”、“这里我又没看懂”。
　　字迹圆润，稚气未脱，分明还是个孩子。

　　他紧接着往后翻两页，大多是同样的批注。

　　翻到最后一页，他无意间在印刷字体下方的大片空白上，发现一处未擦净的笔迹：
　　“喜欢姜逾”。

　　姜逾眼神顿住，心快速跳动着。

　　“喜欢……我吗？”

　　他猛地把稿纸叠回进背包，心跳无法控制地乱了节奏。

　　一瞬间，他感到心田好像滋生出疯长的藤蔓，肆意席卷他的世界。

　　他意识到他被困住了，每一根藤蔓的茎上都歪歪扭扭写着“喜欢姜逾”四个字。

　　徐泱的喜欢对他而言，是久不见天日的方寸之地里最期待的耀眼阳光，他贪恋这光照带来的哪怕一丝温暖。

　　同样，她的喜欢也是他无法理智但必须克制的理由。

　　他21岁，无所谓怎样动心。

　　但徐泱不一样。

　　她才16岁，还有比“喜欢姜逾”重要百倍千倍的事要做。

　　姜逾大口呼吸着，努力让自己清醒。

　　乱神间，徐泱慢悠悠地擦着手回来，却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担忧道。
　　“你还在为评论的事情烦心吗？”

　　姜逾抬眼对上她纯真的眼眸，决心压制住内心狂热的躁动，将这份感情埋藏。
　　“有一点吧……”

　　“你别太难过了……这不是还有我支持你呢嘛！你什么都别管，只要往前冲就可以了！”

　　什么都别管吗……

　　姜逾苦笑着，心里沉闷复杂。
　　“好，我知道了。”

　　记忆一瞬间拉扯到现实。
　　姜逾倚在桌缘，细长的手指把玩着手机。

　　他突然特别想徐泱。
　　他能感受到四年前埋藏的种子已经长出密密麻麻的情丝，挠得他心头发痒。

　　于是姜逾给徐泱打了个电话，但徐泱没接。

　　此刻的排球馆里回荡着排球不断被扣在地板的闷响声，夹杂着女排队员此起彼伏的响亮口号，整个场馆陷入严肃紧张的气氛。

　　今天教练带着男排出去打交流赛，徐泱和蒲桑子指挥着女排队员打对攻。

　　不同于正规赛制，她们日常训练的打法是十个人分布在球网两边，其中两个二传固定站在网前，不参与轮换。

　　蒲桑子摸了摸手指上缠满的白胶带，转转手腕，目光死死跟着空中来回移动的球。

　　眼见对面的攻手把球扣了个斜线，穿过网前徐泱和蒲桑子的拦网，直冲地面而去。

　　自由人秦瑶在球落地前奋力扑倒在地，球触在她手臂上，反弹到高空。

　　蒲桑子反应灵敏，双脚迅速移动到球下，手腕一弹把球传到徐泱头顶，位置调整得极为精准。

　　对面的队员也不甘示弱，二传和副攻齐齐拦在徐泱身前。

　　徐泱上步后拉开手准备扣球的同时，对面二人伸直手臂跳起。

　　只见徐泱勾了勾嘴角，顷刻间手臂拉开的角度缩小，指尖轻盈微微托起球的底部，整个排球在拦网二人的身后坠落在地。

　　徐泱又得一分。

　　“这球吊得精彩！厉害啊，把我们都晃到了！”
　　众人欢呼间，秦瑶穿过半边球场跑到徐泱身边，轻轻在她肩上印下一拳。

　　吊球得逞后的徐泱回她潇洒一笑，又前后检查秦瑶的身体。
　　“你的救球才是真神，怎么样，摔得疼不疼？”

　　一旁的蒲桑子见二人甜蜜，不满地嘟嘴道：“喂，你们怎么不夸夸我的传球啊？我传的也很到位好吗！”

　　徐泱和秦瑶二人只当她是在撒娇求表扬，笑得格外爽朗。
　　“好，我们的宝贝二传最厉害了！”

　　蒲桑子正被夸得骄傲地晃脑袋，突然听见场馆门口一道熟悉洪亮的男声。

　　“蒲桑子！”

　　蒲桑子闻声回头，却是一惊。

　　“爸！你怎么来了？”
　　她小跑到父亲身旁，正疑惑地想要询问。

　　蒲父却二话不说，抬手打了个用力的巴掌，“啪”的一声落在她脸上。

　　徐泱和秦瑶相互看看，齐跑到二人身边去。

　　其他队员识趣地很快散去，各自训练起来，留出四人一片空间。

　　徐泱率先按住蒲父的手，连忙稳定他的情绪：“叔叔，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动手不好。”

　　秦瑶扶起了被打倒在地的蒲桑子，半个身子隔在她和蒲父之间。

　　蒲父看见徐泱眼神强势，瞬间感到眼前这个不如他高的女孩子，气势竟压过他一头。

　　他狠甩开她的手，侧身指着蒲桑子的脸，愤懑道。
　　“我和你妈给你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的一份这么好的实习，你瞒着我们不去，天天在这里打这个破球是吧！”

　　蒲桑子的眼泪冲出眼眶，捂着红肿的脸倔强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们天天安排我的生活，我喜欢的事情你们都不让做！凭什么？”

　　她挣脱秦瑶的搀扶，踉跄站到父亲面前，对他举起手掌，展示指尖长满的茧子，指节处缠满的白胶带。

　　蒲桑子流着泪，声音颤抖。

　　“我没有在浪费时间，请您好好看看，这是我真正喜欢做的事！”

　　“我大学才开始打排球，用了仅仅两个月就成了队里最好的二传。”

　　“我连续三年都是市里的最佳二传手，连省队的教练都说我有天赋。”

　　“我学传球的时候折了右手的无名指，到现在都没好，以后也好不了了。”

　　“这些您都不会知道，因为您根本就不会在意我真正热爱的是什么！”

　　蒲桑子用力哭喊着，眼泪一串一串地流。

　　蒲父听言，静默地垂下手。对弈僵持，两人都不肯退让。

　　徐泱见势，一把挡在蒲父面前，“叔叔，我们下周打省赛，我代表我们校队邀请您来现场观赛，可以吗？”

　　她眼神明亮，语气真挚，竟让蒲父无法拒绝。

　　蒲父冷冰冰地瞥了蒲桑子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能打出什么来！”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蒲桑子扑通一下跌坐在地，怀抱着秦瑶崩溃地小声啜泣。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陪你好好训练，省赛拿个第一回来！”

　　徐泱蹲在她身旁，心疼地摩挲着她的脸庞，给她擦拭泪水。

　　到了晚上下训，徐泱和秦瑶把蒲桑子送回宿舍后，徐泱才得闲查阅手机信息，屏幕上有显眼的一个未接来电。

　　她走到空旷的楼梯间，回拨给了姜逾。

　　“下训了吗？”
　　温柔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徐泱抬头，望着窗外皎洁明亮的月色感慨。
　　“嗯……姜逾，我今天突然觉得，能坚持自己热爱的事情是特别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电话那头的姜逾长身站在窗前，目光深邃。
　　他回忆起这些年自己创作过程中的种种，倒也感慨了起来。

　　“其实热爱一样事物，就像在混沌现实中找到一抹清晰的色彩，这也是我们要活下去最直接的理由。”

　　徐泱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忽然一阵柔软。

　　她抬眼凝视夜幕，捕捉到几颗扑闪的星星。
　　“姜逾，坚持到现在，你辛苦了。”

　　姜逾垂下眸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二人静默许久，默契地享受暂时的宁静。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很想跟徐泱说的话。

　　“小泱。”

　　“怎么啦？”

　　“我想你了，什么时候能见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