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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全其美
荣义离开村落后,马不停蹄地朝北晋方向奔了许久,直到借一片错综复杂的杉木林混乱了马蹄印,这才调转方向,朝着丰神谷奔去。
若要将这佛珠手串卖上价钱,那丰神谷今日恰好有个最合适的买家——无求公子。
无求公子是天下第一行商,富可敌国。半月前,前往丰神谷向药山人寻一味“忘忧丹”,报酬是一座金山。
药山人哪会拒绝?
也正因此,荣义被派去幽雪谷寻那味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涿心草,一朝失足,险些丧命。
今日,便是无求公子前来取忘忧丹的日子。
“吁——”
马蹄扬起,雪片纷飞,一人一马横亘在一行车队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荣义骑在马背,振声高喊:“无求公子!民女想与公子做个交易!”
为首的领路翁替无求公子作了回答:“我家公子尚有要事在身,况且,姑娘既已知晓无求公子的名号,便应知公子一不缺金银,二不缺佳人,姑娘还是另寻高明,莫要拦路了。”
一不缺金银,是你拿不出价值足够的东西;二不缺佳人,是你伤口无数、无甚姿色。
对于领路翁的言下之意,荣义并未理会,只道:“你又怎知我要交易之物并非公子所求呢?”
她错开领路翁的视线,朝着后面熊皮铺就的鎏金马车高喊:“承平八年,天灾具至,饿殍遍地,祐西郡寿光寺有一水滴状血石现世,人言‘慈佛血泪,化作人间绛石髓’,世称此物为‘血滴子’。”
“据传,血滴子有神佛之力、赋贤之能,谁拥有它,谁便能统一方天下太平。”
“酉月政变之际,传言血滴子化作两半,一半流入司徒忠义手中,在当今北晋皇室;另一半流落民间,至今仍不知所踪。”
领路翁与车队众人,皆不为所动。
荣义所说的故事人尽皆知,毕竟那可是稀世圣物血滴子啊!
这女子搞什么名堂?莫不是疯了?来这里讲故事!
正当众人不解之际,荣义扔出一句平地惊雷般的话语:“民女知那血滴子如今在何处,只求与公子做个交易!”
此话一出,多半嘲笑。
“你知道在何处,我还听说那血滴子沉湖了呢!”
“信口雌黄,我看这小奴就是心怀不轨!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想爬公子的床!”
领路翁亦半信半疑:“你当真知道那血滴子所在?可兴许作假?可……”
荣义容色平静,截断了领路翁的话:“所言非虚,一见便知。”
领路翁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后方传来一道极为磁性的声音:“让她进来。”
领路翁只能噤声,带着荣义穿过仆从们的窃窃私语,来到了马车前。旁侧仆从取出一块玉质镂空的乘石,放在荣义脚下。
荣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真是奢侈,这样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却用来做登马车的乘石。可笑将这乘石挖下一小块,便能将她赎买几个来回的了。
荣义踩了上去。
她掀开熊皮织就的帘幕,走进马车内室。
浓郁的龙涎香瞬间劈头盖脸地砸了上来,荣义提着心,仔细嗅了嗅,确认只是普通的龙涎香后,这才抬眼看去。
白狐塌上侧卧着一个红衣男子,他手撑着脑袋,额前垂落几缕青丝,衣襟半解,懒散恣意,若不是知其身份,恐怕会认为这是个能摄人心魄的狐妖。
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一双狐狸眼,从头到脚、一寸不落地打量着荣义。
“看你年岁不过十六七,而血滴子现世距今已有二十八年,你如何认得的?”
荣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来熟地靠着暖炉一坐,用上好的琉璃鹤纹茶具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摇晃着茶盏,慢悠悠说道:
“无求公子,姓金名来,原为河东裴氏嫡长子裴雍。盘踞邕京多年,行商上通皇亲贵胄,下达乡野贫民,无利不取。来往北晋、大厦两国之间,名为贸易,实则替权贵行私无数,盐、人、马匹、军械……”
话没说完,泛着寒光的银剑就抵在了荣义脖子上。
只稍稍一动,便能令荣义血溅当场。
但荣义头都没抬,脖子顶着剑刃,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热茶。
“好茶。”荣义吐出茶香,掠过剑刃,将茶盏放在了剑身上。
抬眸对上裴雍那双含着杀气的狐狸眼,荣义胸有成竹地歪了下脑袋:“公子,民女能掐会算,这世上之事,无我不知,无我不晓,又怎会认不出举世闻名的血滴子呢?”
裴雍眉宇间杀气未消,兴味渐浓,他轻挑眉尾,手中银剑分毫不离:“哦?那你算算,我现下是要去何处,办何事啊?”
荣义浅淡一笑:“去往丰神谷,取一枚忘忧丹。”
“哈哈哈。”裴雍笑出了声,带着银剑都有些发颤,险些在荣义脖子上划开几道血痕,“有趣,甚是有趣。”
裴雍将银剑一挑,茶盏稳稳落在案几上,银剑随之入鞘。
他探出半个身子,与荣义更近了些,近得荣义能闻到他身上昂贵的瑞龙脑香。
“你所求为何?”一双狐狸眼中兴味满满。
“一份良籍、一座邕京宅院,还有,三年平安无虞。”她答。
裴雍笑得更浓:“你觉得你值这些?”
“这些对公子来说不过挥挥手的事。”荣义同样扬起一笑,“况且不是我值不值,而是血滴子值不值。”
裴雍向后仰去,如瀑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
他缄默不语,盯着荣义。像嗜血的老虎盯上了一只不明所以的兔子。
可他沉默,兔子亦一动不动。渐渐地,裴雍重新侧躺下去,似乎对这场交易失去了兴味:“血滴子说到底不过是民心铸就的政治物件,我无心权斗,找来也无用。”
他微微仰头,睥睨荣义,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值。”
“是吗?”荣义轻声反问,“听说无求公子在北晋屡屡碰壁,北晋皇帝并不认你这个扎根大夏的天下第一行商。若是以血滴子做交易,替北晋皇帝笼络民心……”
荣义的话戛然而止,剩下的话两人自然心照不宣,她转了话锋:“民女不通政事,公子就当是胡言乱语。”
荣义再次倒了盏茶,这一次,却不是自己喝,而是将茶盏递向裴雍。
裴雍扬唇,露出那摄人心魄的笑容,却不含半分真意。他将茶盏接过,重新审视起面前这女子。
荣义身着单薄的裹菜布,手脚皆被冻得发紫,右脚踝处铐着铁锁,俨然一名低等奴隶。
可她言行举止,没有半分奴隶的卑躬屈膝,反倒冷静从容、有胆有谋,又言之有物,背后一定大有故事。
刚刚她说的那些,他又怎会没想到?若不是想用血滴子打通北晋皇室,方才他也不会让她进来。
本想欲擒故纵,叫她处于下风,这样便可以最划算的方式完成这笔交易,可终究是因为他的轻视而走错了路数。
裴雍再次坐直了身子,将热茶一饮而尽。明明是茶,俊美风流的脸上却多出几分不羁酒气:“若是帮了你,你又如何保证我能拿到血滴子?”
“三年一到,我自然会将血滴子送到你手上。若三年间我死了,血滴子将永不见天明。”
裴雍挑眉:“是你将血滴子藏起来的?”
“正是。”
“如此……”裴雍略一思索,便有了心思,“这笔交易,我认下了。”
他同意得这么快,反倒在荣义意料之外。一场三年后才能获利,甚至还不清楚是否能获利的生意,他就这么认下了?
这可不像荣义前世了解的无求公子。
果不其然,裴雍还有下文:“只是这交易有些特殊,你且听好。”
“我有一至交好友,自称蒲萍客,因幼年与妹妹走失,苦苦找寻不到,终年郁郁寡欢。然,多日前我已探得,他妹妹早已死于流亡。
我不愿告知好友如此消息,更不愿见好友消极度日,那‘忘忧丹’便是为他所寻。”
至此,荣义已隐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觉有些荒诞:“你想让我扮作他的妹妹?”
裴雍见她心思玲珑,更为满意:“正是。”
荣义:“……”
这是至交好友?
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万一……
“我会将一切细节告知于你,若你成功,莫说良籍、宅院,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能摘了给你,你亦多了个宠你、爱你的亲人。”
“若万一你被发现,我亦可保下你,绝无危险。”
裴雍双眼含笑:“怎么样?两全其美。”
荣义拳头都硬了。
这个死奸商,脑袋里的沟壑展平了怕是能罩住整个天下吧!
不费一兵一卒,便一箭三雕,串起了好友的困境、她所提的要求,以及至宝血滴子。
若是成功了,他三方获利;若是失败了,他亦毫无损耗。
何等奸滑!
“我不觉得——”
“我只接受这一种交易方式。”
他将她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半刻后。
熊皮幕帘从内掀开,裴雍衣冠不整地、裹着大氅走了出来。
“郭行,叫几个女侍过来,为她上药更衣。”裴雍命令道。
名唤郭行的侍从神色一滞,说话都有些结巴:“公、公子,大夫说您阳虚,断时间内不可……您怎么就、就……”
“就就就,就什么?”裴雍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赶紧去!”
郭行视线下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裴雍一脚踹远了。
他只能边捂着屁股,边怨怨念道:“还不听大夫的,这下好了,时间这么短……”
……
天色渐暗,领路翁受了裴雍的命令,没有继续朝丰神谷行进,而是调转方向,朝邕京去了。
这一路无风无雪,十分顺利,可却在车队行至黄陂山时,又被拦住了。
而这次情况明显不妙。
对方足有四十余人,且个个身披黑软甲,背弓箭,带佩刀,散发着阵阵从战场上厮杀过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那位身上沾着不少血,容色冷冷,气度逼人。
阅历丰富的领路翁一眼便看出这位非富即贵,连忙下马,仰头问道:“这位郎君,拦路可是有要事?某或可助君一二。”
谢静观瞥了领路翁一眼。
射雁会意,代问道:“可见到一身着裹菜布,骑昭苏黑马的女子?”
领路翁心下急转千回:“这女子可是犯了什么错?”
谢静观眼眸微动,似是觉察出异样:“并非。她是我发妻。”
射雁猛地看向谢静观。
而谢静观紧盯着领路翁,不放过他一丝表情:“老翁可见到了?”
领路翁被盯得紧张极了,冷汗像水一样浸上后背,不知为何,这人的眼神就像千斤顶一样压在他身上,叫他不得不说实话:
“确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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