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照吾

　　太阳照常升起。

　　宋桂梅起来时，宋黎吾依旧躺在昨天的地方，一动不动。

　　宋桂梅走过去踢了踢宋黎吾，看到人痛苦地抽气，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不耐：“差不多得了啊你。”

　　她催促着人起来，家里还有一堆活计，宋黎吾装死，她就得亲自干了！

　　见人还是不动，她骂骂咧咧地伸手将人拽起来。

　　“欸——你们家丫头怎么回事，今天市里面支教团过来，领奖的学生就差这一个了！我不是交代过了今天要早点过去村委会吗？”

　　村长急匆匆赶到宋家，看到这一幕也是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一句“咋了？”

　　说完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谁家没点事，嘴碎多问这一句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宋桂梅不当事，轻描淡写：“没看好路，摔了，这不正要扶她起来吗。”

　　宋黎吾被她硬拽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

　　宋桂梅只关心领奖，支教团的奖金从来不是小数目，姑娘家的奖金还有双倍！她再次向村长求证奖金真实性。

　　得到村长肯定回答，她一改刚刚的尖酸刻薄。

　　宋桂梅喜形于色，笑眯眯对村长解释了两句：“你说这丫头，领奖也没说一声，我还催她去洗衣服呢。”又拍了拍宋黎吾身上的灰，“快和村长去吧，早去早回啊。”

　　她变脸速度之快，村长也只能笑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宋黎吾身上灰黄变形的T恤以及有明显破口的牛仔裤，还是不悦地皱了皱眉：“我说她奶奶，黎丫头没身像样衣服了吗？市里那么多领导老师，还有摄影机拍呢，这像什么样子！”

　　别人看见了，怎么想他这个村长！

　　“赶紧换一身！”村长命令道。

　　“欸好好好！”宋桂梅答应，然后将人搡进屋，背对着村长小声嘀咕：“换什么衣服，钱到手不就好了，穿得烂些，说不定能多得些钱呢。”

　　她催促宋黎吾快些，又贴到村长旁边问七问八。

　　宋黎吾进房间，将窗帘拉上，反手将门合上，背靠着门深吸了一口气。

　　□□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恐惧交织着折磨她，她一夜没睡，但现在她的意识没有丝毫的混沌，而是一种高度紧绷下的冷静。
　　她要绝处逢生。

　　她迅速换了一身相较体面的衣服，这一身衣服旧得不成样子，黑色T恤已经发白，领口松垮，但好在干净整洁。

　　她还穿上了她唯一一双方便行走的鞋子。

　　昨晚宋朋飞和宋桂梅睡着后，她又偷偷溜回去将藏在母亲那里的钱都拿了出来。

　　逃离事迫在眉睫的事，一刻也耽搁不得，支教团的到访是目前最好的离开的机会。

　　等不了了。

　　她将钱小心藏在身上所有能藏钱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使劲攥紧微微颤抖的手，出了房间。

　　“我好了，可以走了。”

　　她跟在村长的身后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没有再回头。

　　她想到昨晚重返地窖拿钱时，母亲还记得她刚刚给了她一颗糖，听话地保持安静。只是在她要走时伸手讨要一颗糖。

　　她没有糖果了，只能告诉她“很快，就有很多糖吃了。”

　　“你要乖乖等我回来接你。”

　　第二天就安排了上山，整一个流程还是挺紧促的，颁奖仪式九点钟开始，七点钟就要求集合出发。

　　岜岚村坐落于青山之上，开车只能到达山脚下。

　　上山只有一条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一级一级陡峭的阶梯，还是这几年刚建的。

　　“这几年才有这么一条路？那你前几年怎么上去的？”陆衷不解的问陆熹。

　　“前几年也是有阶梯啊，不过是那种几十年来村民走出来的，安全系数没那么高，人滚下去是常态。”陆熹答。

　　没有上去的捷径，这么多的物资全得靠人背上去，所有同行的人都分到了任务，剩下的要靠山上的村长安排村民下来运上去。

　　陆熹和陆衷都分到了一个半人高的背篓，里面满满当当的装满了书本铅笔水性笔作业本，甚至还有女孩子用的卫生巾。

　　陆衷掂了掂背篓的重量，估计了一下重量，趁陆熹和别人说话的功夫，悄悄将陆熹背篓里的东西扒拉过自己的背篓里。

　　一抬头和昨天下车时给他递水的男老师对视了一下，男老师眼里满是笑意。

　　陆衷抿唇，出发前将黑色的冲锋外套脱了一并丢进背篓里。

　　陆熹看着他只穿一件白T，再看看自己全副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酸溜溜道：“晒不黑的人就是有资格直面太阳公公最热烈的宠爱。”

　　陆衷从小到大就没黑过，标准的冷白皮让人嫉妒不已。
　　不管怎么晒，蜕个皮马上就白回去了！
　　这小子也不属蛇啊！

　　“陆熹老师也很白。”男老师对着陆熹羞涩一笑，突然冒出一句夸赞的话。

　　眼里装满了欣赏以及几分不可言说的含情脉脉。

　　突然被一个交集不多的男老师夸赞，陆熹有些不知所措，尴尬笑笑之后就招呼陆衷就往前冲。

　　上山估计要一个小时左右，走到半程，有很多老师体力不支，大部分女老师已经要互相搀扶着上了。

　　陆熹平时喜欢运动，体力和机能都很优异，上山的路对她来说不算太难，更何况陆衷还悄悄帮她分担了一些，她甚至还有精力去扶别人。

　　陆衷体力也很好，负重走了那么久，他只有些轻喘。

　　还默不作声的帮旁边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拿背篓。

　　一行人在疲惫中来到村子里，村长带着一排村干部已经在村口等候，他们黢黑的脸上满是热切地笑容。

　　村长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和带队的老师握手，招呼着大家赶紧去村委会喝口水歇息一下。

　　村干部们也纷纷围过来，热情的接过背篓。

　　陆衷是男生，他们只接过了女支教老师的背篓。

　　陆衷落在队伍后面，他清晰的看到，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一个村干部翻了翻背篓里的物资，翻出女性用品时，他嫌恶的皱了皱眉，丢回去后，又继续翻了翻，继而把翻出的铅笔塞进了口袋。

　　陆熹不在身边，陆衷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

　　村里几乎所有的应该读书的孩子都集中在了村委会。

　　太阳很晒，但所有孩子不嫌热似的挤在一起，围着支教老师，老师走到哪跟到哪。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神情期待，唯恐错过什么。

　　村长和带队老师说了句什么，脸上表情歉然。

　　带队老师笑笑，摆了摆手，没顾上喝水，和孩子们打招呼，陆熹混在孩子堆里，想来是有相熟的孩子，她带着笑意和孩子寒暄着。

　　孩子们很快把支教老师围成一片，有几个孩子看着表情淡然的陆衷，有些拘谨，又有些跃跃欲试。

　　陆衷不适应这样的局面。

　　在孩子们即将扑上来的前一秒，他迅速隐到角落，人潮比较拥挤，他退后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

　　陆衷的手肘撞到了一片裸露的皮肤，他听到有人闷哼一声。

　　陆衷猛地转身，却忘了自己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背篓。

　　转身的动作使得背篓将刚刚被陆衷撞到的宋黎吾遭受二次伤害——这一次她不幸被撞倒在地，昨晚被宋朋飞踹的肚子还隐隐作痛，再次摔到地上，她疼得不能马上站起来。

　　看着刚刚的孩子马上要凑过来，陆衷手疾眼快将人捞起来，拽着人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陆衷接连后退的动作让孩子们不再靠近。

　　周遭相对清静下来，陆衷才有机会看自己撞到的人。

　　是一个伶仃瘦弱的小姑娘，身高堪堪到自己的下巴，身上穿着有些偏大的发白的T恤，垂在身侧的手有明显的擦伤。

　　“对不起。”陆衷看着宋黎吾的伤口，深深拧眉。

　　地板是已经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板，伤口已经渗出了血液，还沾了不少灰尘泥土以及不知道多少看不见的细菌，得好好处理。
　　“没关系。”

　　宋黎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毫不在意吹了吹，下意识想把渗出的血迹用衣服蹭掉，想到这是自己唯一一件干净的衣服了，又将手臂收回。

　　陆衷看到她的动作，反手抽出了搭在背篓上的冲锋外套，拿出一包拆封过的手帕纸递给她。

　　他摸了摸鼻子，“拆过了，别介意。”

　　“不介意，但是不用了。”宋黎吾干脆拒绝。

　　被拒绝的陆衷有些错愕，但还是坚持把纸塞到她手里。

　　“都是我刚刚没注意，才把你摔着了，真的很抱歉。”陆衷以为她还在因为刚刚的摔倒生气，再次道歉。

　　“我说了没关系了。”宋黎吾不解，但看着男生一副你不接我的纸我就一直道歉下去的样子，她伸手接了纸，硬邦邦丢了句“谢谢”。

　　接过纸，宋黎吾见陆衷还是没走，不解的看着他。

　　陆衷指了指她的伤口。

　　宋黎吾拆开纸巾胡乱的擦了一下，用眼神无声询问陆衷。

　　陆衷想和她再说说什么，旁边有个短头发的女生找过来，看到宋黎吾对面的陆衷，眼睛闪过一抹惊艳。

　　是宋黎吾的同班同学宋小如。

　　宋小如清了清嗓子，“宋黎吾，村长叫我们去里面准备一下，一会就要颁奖了。”面对着宋黎吾，眼神却忍不住瞟了好几遍陆衷。

　　宋黎吾点了点头和她离开。

　　走出了几步，宋小如小声问宋黎吾：“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我见他给你递东西了！”她小声哔哔。

　　宋黎吾烦躁：“他把我撞地上，手臂破了点皮他给我几张纸擦擦。”

　　宋小如还想说些什么，但瞥见她不太好看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只敢在宋黎吾离开后，落后她几步小声哔哔：“拽什么啊。”要是平时，她还不和她说话呢！

　　她一向看宋黎吾不顺眼，有个发疯的妈，据说还是被拐来的。

　　宋黎吾的暴躁并不针对她。

　　她打定了主意要走，只是怎么走她还没主意。

　　今天支教团的到来，村子里的人最多，最好走。

　　但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走，怎么样走才能让村里的人反应不过来，争取到最多的时间，是个很严峻的问题。

　　出村只有一条路，就是那道长长的阶梯。

　　村里的女孩向来不允许私自出现在那里，尤其是她，宋朋飞和村里打过招呼，她私自出现在那里，不出十分钟宋朋飞就能带人把她抓回来。

　　村里的人很团结，这也是宋妈妈跑了这么多次都没跑掉的原因。

　　思来想去，她只能试试能不能傍晚混在支教团里，和他们一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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