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风雪入夜

　　闻遥音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虽然骨肉酸胀难言，但内里的隐痛却舒缓了不少。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闻遥音掀开被子，发现一夜未见的小黑蛇就盘在他的胸口，被他吵醒后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他轻轻捏起小蛇把它翻了个身，看到它腹下的伤口基本已经闭合了，周遭亮闪闪的金光更明亮了一些。

　　闻遥音不顾它的挣扎，把他平摊着放在掌心。这次总算看清了它参差不齐的伤口，没有坚硬的鳞片覆盖，柔嫩的皮肉就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中。至于那点微不足道的金光，闻遥音仔细一看，是鳞片未拔干净的根部留下的痕迹。

　　“痛不痛？”他温柔地抚摸过它的伤口，不知道是谁拔走了它唯一的一片金鳞。

　　小蛇敷衍地舔了舔他的手背，然后扭动着从床上爬下来，一路缓慢地游移到门口，直立起上半身。

　　闻遥音心领神会，他对着小蛇摇了摇头：“房间有禁制，我出不去。”

　　小蛇依然固执地立在门口等他。

　　闻遥音感觉出了不对，以往这小蛇来去自如，但走的都是窗户，从来没见它走过正门。

　　想到这里，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半蹲在地上抱起小蛇，伸出手推了推门。

　　果不其然，两扇门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朝外打开了。

　　闻遥音往外走了两步，听到楼下传来热闹的喧哗声，低头一看，店里的伙计两只手抓着盘子正在上菜，肉香四溢、人声鼎沸。

　　重伤的这段时间在闻遥音的观感中几乎与世隔绝，他就站在楼道口静静地听着下面的嬉笑怒骂，过了许久才缓步朝下走。

　　昨晚送药的伙计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把汗巾往肩头一搭，溜达溜达靠了过来：“公子可要吃点什么？”

　　闻遥音摇了摇头：“可还有空位？”

　　“有的有的。”小二殷勤地将他带到窗下的一个空位置上，提起茶壶给他续了满满一杯茶，“您先坐这儿吧，有事儿再吩咐。”

　　窗外有一树带着水珠的梨花，花瓣飘飘扬扬落在了他的茶盏中。腕间的小蛇探出来个脑袋，吐出信子舔了一口沾着梨花的茶水。闻遥音嘴角勾了勾，替它将信子上的梨花捻去。一个没注意，旁边的空桌上又坐了两人。

　　“无相宗一夕之间竟被灭门了！”

　　年轻修士把剑往桌上一搁，说话也不避人，声音奇大无比地嚷嚷着。

　　“又是那个横空出世的魔头干的？”坐在他旁边的女修身着一身月白色劲装，两根手指夹着茶杯放在嘴边，皱着眉头询问道。

　　“除了他谁还有这种本事？”最一开始说话的修士没好气地说。

　　他看上去至多只有十七八岁，说话心直口快：“细数这半个月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了？现在这一片的宗门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要是让我遇到他，我非——”

　　“你非什么？”女修瞥了他一眼，“就凭你刚筑基的实力，那魔头一巴掌能给你扇回奶奶家。”

　　少年被下了面子，他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师姐，哪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女修放缓了声音，听起来颇有点苦口婆心，“之前你总说修炼太累，不肯好好努力，但是依你的天赋，本不应该到如今才堪堪筑基，照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与那魔头一较高下？”

　　“哎呀我知道了师姐，以后我一定会潜心修炼，这次宗门的秘境试炼我参加了！”少年将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夸下海口，“我不仅要参加，我还要夺个试炼第一！”

　　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刚落，女修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笑：“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能反悔。”

　　“我才不会反悔。”少年拍着胸脯保证。

　　闻遥音听完了师姐弟二人的谈话，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实力深不可测又恰逢近日名声大噪，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人。

　　“哎，就是可怜了无相宗……”少年话音未落，目光却突然落在了闻遥音的身上，“你说对不对兄弟，这无相宗也算是庇佑一方百姓的大宗门，一朝生变，所有弟子死于非命，怎让人不唏嘘。”

　　他本就健谈，一看闻遥音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兴趣，毫不避生地立马就搭上了话。

　　闻遥音一顿，没想到他会主动站找自己说话，虽然他并没听说过他口中的小宗门，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

　　少年也不在乎他态度冷淡，自顾自报上姓名：“逍遥门，宿星。身边这位是我宗门二师姐，荀姝。”

　　一瞬间闻遥音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形容，宿星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那一闪而过的纷乱复杂情绪，一切又像涟漪消散的水面一样重新变得平静，没人再能看透底下的暗潮汹涌。

　　宿星看出来闻遥音不对劲，正要询问之际，一条漆黑小蛇缓慢地盘上了闻遥音雪白纤细的脖子，竖状瞳仁冷冷地盯住了宿星。

　　“有蛇！”他立马揪住荀姝的衣角，恨不得整个人躲在她的身后，“你别过来！”

　　闻遥音原本前倾的身体顿住，然后善解人意地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荀姝觉得他太过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这不过只是一条尚开灵智的小蛇，有什么好怕的？”

　　天不怕地不怕平生最怕蛇的逍遥门小师弟委屈地瘪了瘪嘴：“那我就是害怕嘛，你以为我想？”

　　荀姝不理会他的贫嘴，对着闻遥音略一抱拳：“敢问道友姓名？”

　　闻遥音：“文音。”

　　宿星看着那条貌似人畜无害的小蛇依旧不敢上前，但是又抵不住好奇：“兄弟，方才看你那触动的样子，莫非与我们逍遥门有什么渊源？”

　　不等闻遥音回答，他又上上下下将他扫视一番，然后说：“观你年纪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左右，如果想参加逍遥门的宗门选拔就得赶紧，弱冠之后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闻遥音重复：“宗门选拔？”

　　“就在下个月月初了。”宿星能感觉到闻遥音的修为在他之上，“不过你天赋尚可，用心一点也未必当不了我的小师弟。”

　　说罢还对着闻遥音眨了眨眼睛。

　　闻遥音不反驳也不承认，他注意到宿星的最后一句话：“逍遥门何时有的宗门大选？”

　　“五年前就有了啊。”宿星大大咧咧的，“原来你还不知道吗？”

　　那条黑不溜秋的小蛇终于钻回了闻遥音的领口，他摇了摇头：“我闭关数年，对很多事都不了解。”

　　虽然小蛇不见了踪影，但宿星依然不敢和他靠得太近：“那最近那个大魔头的事你也都没听说喽？”

　　闻遥音再次摇头。

　　宿星正愁没人听他说八卦，师姐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没个倾诉对象好无聊：“我和你说——”

　　“宿星，没时间了。”荀姝突然开口打断。实在是她太了解这个小师弟了，现在估计早就把他们之前说好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哦对。”

　　宿星被迫忍住自己滔滔不绝的八卦欲，只能沮丧地跟在荀姝后面站起来，走到一半他突然折返回来：“你不是要去参加宗门选拔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过两天我们也要回逍遥门。”

　　这个“文音”虽然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他却意外的很合宿星眼缘，这一路上也没个人听他说话，如果文音愿意和他们一起走就再好不过了。

　　闻遥音犹豫了一瞬，然后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早的话明天就能走了，但是如果情况不顺利，估计还得要个三五天。”宿星一边说一边看向荀姝，见她没有打断，显然就是默认了自己的说法。

　　就算没有宿星的邀请，逍遥门闻遥音迟早也会回去。他不过犹豫了片刻，就在宿星饱含期待的眼神下点了点头。

　　“太好了。”宿星欢呼一声，“那你明日这个时辰还在此处等我，如果我没来的话，就是有事耽搁了，你可以后天再来。”

　　闻遥音不打算这么麻烦，他对宿星说：“我住天字一号房，等你事情解决了再来找我。”

　　“我会来找你的。”宿星恋恋不舍地对闻遥音挥了挥手，然后跟着荀姝一起离开了。

　　怀里装睡的小蛇从他身上滑下来，自顾自地趴在桌子上，试图去喝闻遥音杯子里的水。

　　闻遥音轻轻把它拨开：“你不能喝。”

　　它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看上去可怜又可爱，闻遥音将杯子里的水倒在手心，然后对小蛇说：“来这里。”

　　小蛇凑过去喝了一口，它软软的蛇信子时不时划过掌心，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奇妙触感，闻遥音没忍住笑了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喝饱水的小蛇蹭了蹭他的手背，尾巴尖悄悄勾住他右手的小拇指，然后立刻点了点头。

　　闻遥音摸了摸它扁扁的脑袋，小蛇就爬到他手边，像个手镯似的缠在他的手腕上。这会儿应该过了饭点，客栈的生意没有之前那么火热，小二也抽出空过来了一趟。

　　“公子，要不要给您添点水？”他微微躬下腰，和善地对闻遥音说。

　　闻遥音这时反倒感觉有点饿，他对小二说：“麻烦上两盘清淡一点的小炒。”

　　小二忙点头答应下来。见闻遥音没有别的吩咐，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忍住低声告诉他：“明日极上宗的几位道长会来客栈，你若有不便言说的难言之隐，可寻他们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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