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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昭云只说对了一半。
裴远山确实与裴家军喝到了三更,但近十坛烈酒入腹,他还清醒如初。
“将军,我真喝不下了。”柴安抬手,挥开裴远山递来的大碗,酒便洒了一地。
“再来。”裴远山喉头被烈酒浸润过,又沉又哑,低斥声犹如滚雷,“一个个没用的孬种。”
他又把酒满上,但一转头,柴安已经趴下,黝黑的大圆脸搁在木桌上,沾了花生碎,又染了两朵大绯.红——真是贻笑大方。
裴远山咬了咬后槽牙,将大碗哐当一声放回桌上。
没了酒友,那便也没有了继续喝酒的兴趣。
他双手撑到双膝,虎着腰背,垂着脑袋,似不经意间歪了歪头,瞟过帅帐,视线又迅速收回来,又低嗤一声,“没用的孬种。”
“将军别薅着我们这些孬种喝,快去跟嫂嫂洞房花烛。”醉酒的柴安糊里糊涂,全当裴远山是在骂他,便混着酒劲,从喉底嘟哝一声,顺道调转脑袋方向,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裴远山冷哼一声,白了眼柴安的后脑勺,才将眉骨压下。
阴暗中,看不清他眼底神色,但可见他唇线抿得极紧。
沉默半晌,他又蓦地抬起手臂,四下闻了闻衣袖、上衣,又拿手对着嘴巴,哈了口气——她这般娇贵,受得了漠北的烈酒味儿吗?
如此一想,裴远山蹭地起身,当即大步流星出了军营。
*
边州地处漠北地带,地貌以戈壁荒漠为主,但也有一些零星山脉。
在裴家军军营附近便有一座胡山,胡山里有一眼汪泉,周围丛林茂密,冬暖夏凉。
除了猛兽飞禽出没较多,平常人迹罕至,倒是更方便裴远山偶尔去那边放风洗沐。
他胡乱洗漱一通,待至觉得身上酒味散得差不多,又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
圆月与满天星辰逐渐暗淡,唯有天边启明星愈发耀眼,他才慢慢吞吞从水里起来,认认真真地束发穿衣,才起步往回走,一路悠闲。
只是,还没到军营一里外,忽听马厩传来嘶鸣声,更伴有阵阵闹哄哄的人声。
什么情况?
不好的念头才闪过,裴远山已脚底生风,箭步奔回军营。
*
匆忙处理完裴林海后事,又赶了十天半月的路抵达边州,王昭云身体早就接近极限。
与裴远山的婚事又已尘埃落定,王昭云甫一粘上.床榻,片刻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虽不能说睡得十分安稳,却着实睡得沉。
要不是春娘将她摇醒,她估摸能睡上一天一.夜。
“有外爷给我撑腰,阿爹不会真罚我的。”王昭云半梦半醒,嘴里嘟囔着,又翻了个身,撒着娇,“春娘,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
“姑奶奶,我们现在可不是在王府。”春娘急得发狂,生生将王昭云肩膀掰过来,眼睛却是看向帐外的刀光剑影,“军营遇袭,那些胡人流民全都闯进来了。”
“胡人?”王昭云不耐地重复一句,又讷讷然拿手揉着惺忪睡眼。
是了,她们已经抵达边州,还住到了裴远山的军营里面。
“可不是。”春娘回转头,急急忙忙给王昭云披上外衣,来不及系扣,便又把披风套上,慌慌张张地捆束领间系带,嘴里不住暗骂,“那裴家军怕只是徒有其名,什么大魏的‘铁布衫’都是假的,偌大的军营连个布防都没有,只怕陈督在外头已经拦不住了。”
说话间,春娘已经扶着王昭云起身,又把她推到榻边,给她穿鞋。
然即便提上了平日最快的速度,春娘的动作还是赶不上胡人偷袭而来的迅猛。
王昭云将将把脚趿入绣鞋的一瞬,仅容两人而过的帐门忽被挤入三人。
随后,便有数十人如洪流般涌入,一下就泄到她的面前。
这些人高鼻深目,或袒胸露腹,或衣衫褴褛,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虽然黝黑,但掩不住底下积久的伤疤与鞭痕,触目便如有血腥味混着汗味扑鼻而来。
是胡人?流民?还是俘虏?
未待王昭云识清,春娘已迅速挡知她的面前,“这可是琅琊王氏女,大魏皇上指定的裴家军将军夫人,你们若敢伤了她,有多少个脑袋可以赔?”
这话若放在中原,可震地三声响,但若放在边州,却到底显得没什么底气——王昭云看得清楚,春娘的腿在抖。
果然,那为首的胡人莽汉毫不畏惧,冷哼一声,便戏谑地重复春娘的话——“琅琊王氏女?将军夫人?”
语罢,他脸一歪,便“呸”了一声,将唾沫星子呼到地上,随即引着大家起哄:“我们这些人,贱命一条,活得过今日,却不知明日,难道还怕你们两个区区婆娘不成?”
他话音一落,当即便有人附和回应——“对,我们不怕。”
一息间,帐内闹哄哄起来,仿佛一群饿狼起舞欢呼,影影绰绰,随时都会扑上来将猎物撕成碎片。
王昭云当机立断,趁那些胡人张狂之际,一手迅速从床榻边的妆盒中抽出一个袖弩,另一手则拉住春娘后腰腰带,将她拉回床侧,护在一旁。
“你若敢再往前一步,休怪我这弓箭无情。”王昭云举起袖弩,直指近在一尺外的莽汉,字句铿锵,“我虽不知你为何又如何闯入裴家军主帅帐中,但你该知晓主帅帐营乃军事重地,你领人在此闹事已难逃活罪,若再闹出人命,就不怕被五马分.尸吗?”
那莽汉大约是没想到一个娇弱的中原女子竟有这般凌人气势——纤细的身躯,凌乱的青丝和衣衫,却不掩一股倔劲,甚至在这种近乎群狼环伺的时刻仍能保持头脑清醒。
不过......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这位贵女心底的慌乱。
那莽汉挑了挑眉,讶然之色随之了无踪影。
他绿豆大小的眼珠子从那袖弩上发白的指尖处缓缓上移,落在王昭云强装镇定的脸上,眯了眯眼,“小美人还挺烈啊?”
话落,未待王昭云反应,那莽汉忽就往前一步,长臂伸来,大手已经扣住她的手背。
王昭云已经失了先机,无法扣动扳机制敌,便只能强行护住仅剩的武器。
旁边春娘见状,也迅速反应过来,扑上来抱着那莽汉大臂,企图将他从王昭云身边拉开。
但毕竟是虎背熊腰的胡人大汉,王昭云与春娘两人加起来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拉扯间,两人纷纷反被他带倒在地。
“就凭你们也想伤我?”那莽汉冷嗤一声,将袖弩怒摔落地。
顷刻间,袖弩变成了几块无用的废木。
可那莽汉犹觉不足,穿着草鞋的大脚丫子一把摆在断木头之上,又碾着木头转了几下,才蹲到王昭云面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看向他,“说,你那些嫁妆首饰在哪?”
王昭云闻言心中一颤:若是索命倒还好,可这些人要的若是金银首饰——阿娘的墨书便在妆奁盒子里......
她尝试努力控制心中慌乱,但眼尾还是不自觉扫向临睡前被妥当放置在床榻边的木箧。
那莽汉精明如鼠,片刻便捕捉到王昭云的异常,巡她眼尾望去,又收回视线,咧嘴一笑:“原来是那个漂亮的木盒里?”
“你休想?”王昭云意识到情绪已被泄漏,当即怒而反驳,强撑地面想要摆脱莽汉钳制,又努力腾出手来,又锤又打企图揪住莽汉。
但莽汉力气犹大,反手便掐死王昭云的脖颈,制住她所有剩余动作,任春娘从旁如何拉扯,他只管收紧五指,剥夺王昭云喉间剩余空气。
不过挣.扎几息,王昭云已觉得耳边声音越来越远,就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仿佛真的要死了......
忽然,似有一道流矢从耳边飞过。
只消一息,减去的五感瞬间回笼。
但还未等王昭云喘口气分清情状,便觉有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更染红她的眼睛——
前一息还在咄咄逼人的莽汉眉心已正中一箭,数条血痕从眉心四散而下,布满整张脸,十分可怖。
他怒目圆睁,已经没了生气,却还死死盯着王昭云,像是她杀死了他一般。
王昭云吓得魂都没了,只知挣.扎双腿往后退。
但她本就在床榻边,哪还有什么退路?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莽汉直直栽倒在她面前。
此时,她才看清,那莽汉左胸处以及方才掐她脖颈的右手处,都有一支贯穿了的染血白羽箭。
这是谁的箭?
未待王昭云细想,身体后方又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房屋坍塌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箭雨从她头上越过,又悉数插在她与剩余的一一众胡人之间,形成一道箭墙。
那些妄图再度进犯的莽汉被密集箭矢击中,嗷嗷叫了几声,便皆止步不敢再度往前。
“谁敢再往前一步,本将必将他五马分.尸。”阴阴沉沉的声音犹如地狱而来的怒吼,压着箭雨声慢慢向王昭云靠近。
她蓦地回首,只见被破开的后方大帐裂口中,那人高大魁梧,手握横剑,一步一响,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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