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

　　以不近女色闻名的王朗将军纳了一房小妾，这个惊天大八卦在营里乃至青州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两日后，周童被接到了王朗在青州的一处别院。王朗平时住在将军府，公务繁忙，还不曾来过。

　　这日，王朗处理完公务，准备打道回府，一个小厮传话说周姑娘准备了晚膳，邀请王朗去别院用膳。

　　王朗正想着这几日去看一看她，便改道向别院去了。

　　到了别院，却没见周童人影，问了丫鬟，才知道周童正在厨房里做菜，让王朗在饭厅稍事等候。

　　王朗听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溜达到了厨房，示意厨娘不要作声。

　　周童正围着围裙，熟练地同时忙活着几道菜，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王朗。

　　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童就叫厨娘出菜。“灶台旁边那盘是给将军的。”一边盛手上的另一盘，周童嘴上一边吩咐道。

　　见厨娘没有应声，周童奇怪地抬头，却看到王朗正端着那托盘端详。

　　周童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这厨房油烟味忒大，在饭厅等着多好。”

　　王朗笑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炸我的厨房，没想到你如此熟练。”

　　周童一笑：“既然来了，那就麻烦将军把自己的食盘端到饭厅了，我稍后就来。”

　　托盘里摆着几道精致的小菜，一看便是江南风味。一道鸡汤，一道素菜，一道清炖狮子头，一碗阳春面，一道藕粉桂花糖糕。

　　不多时，周童便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同样的托盘坐在王朗对面，道：“想必你在漠北数月，未曾吃过江南菜。今日就想着做了叫你来尝尝。”

　　王朗道有心了，尝过之后，眼前一亮：“当真好味，比我在江南最好的酒楼里吃的味道也不差。你是师从何人？”

　　周童淡然一笑：“家母从小传我的手艺，只是她走的早，我未能习得她手艺的三分。”

　　王朗默然。江南菜分量不大，王朗很快便食毕。抬头一看，周童碗里的饭菜几乎没动过。

　　见王朗用完饭，犹豫着，周童问了个在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想问，将军为何要救我？”

　　王朗有些意外，抬头望着她，思索了一下，给出了回答，声音缓慢而而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

　　“我同周姑娘是君子之交，朋友有难，如何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这对我来说是件小事而已，你不必有负担。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二，你父亲造下的业果，不必由你来承担。”

　　周童明白了他的心意，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轻。想说以后一定报答，又觉得太空太客套。

　　最后默默举起酒杯，隔空敬了王朗，之后一饮而尽。

　　王朗也拎起酒杯，看着她，眼睛亮亮的，道：“我们去大醉一场可好？”

　　周童受他的情绪感染，点点头。

　　只是周童没想到这大醉一场的场所是屋顶。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繁星如瀑。

　　不会武功从来没体验过上房揭瓦的周童第一次体会到了屋顶辽阔的视野......和寒冷。虽然春意已深，但扛不住青州昼夜温差太大。

　　“阿嚏。”王朗递给她一壶暖热的酒道：“多喝点就不冷了。”

　　当下有些失语，周童还是双手捧着酒壶，灌了一大口。

　　王朗屈膝坐在她身旁，也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就这样喝着酒看着星空，谁也不说话，好似回到短短一个多月前的那个黄昏。

　　许是喝的有些急，周童感觉晕乎乎的，且开始傻笑。王朗侧头见她傻笑，被她的傻样逗乐，也开始笑。

　　清醒的时候，周童用忙碌来麻痹思维，拒绝回想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可是醉了酒，脑子就控制不住了。

　　失去父亲的悲伤，囚途中的前途未卜，那天早上发现身体早已冰冷的姑娘后的恐惧，在军营中孤注一掷计划逃跑而努力藏起来的软弱。

　　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终于冲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奔涌而来。笑着笑着，周童已经泪流满面。

　　王朗默默地递给她一张手帕。

　　周童在厨房的时候，丫鬟和他说，周姑娘来了之后，除了在自己房间待着，便是泡在厨房里做饭，做出来自己却不怎么吃，反而分给他们吃。

　　这几日，府里几个下人的伙食几乎都被周姑娘承包了。

　　王朗看出了周童其实是在用忙碌麻痹神经。虽然周童没有提过，但王朗大致可以猜到她这一个多月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失去，她这样一味压抑自己的情绪很危险，需要适当的发泄出来，于是他便提议在屋顶上饮酒。看着她失声痛哭，王朗悬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了下来。

　　等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王朗望着她，眸色渐深，道：“你父亲一定希望你接下来好好地生活。我也会一直支持你，如果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说。”

　　他望着周童，可周童感觉这话不只是说给她的，也在说给他自己听。

　　周童哭的有些脱力了，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王朗送她回了卧房休息，叮嘱丫鬟准备几个暖炉和热茶，便回了将军府。

　　第二日早上，周童醒来后，还有一些昨晚宿醉的昏沉，丫鬟听见动静，给她端来一碗热乎的醒酒汤。

　　小口喝着醒酒汤，昨晚的记忆突然涌进周童的脑海，周童掩面，又是宿醉之后的熟悉戏码——有点后悔，昨晚怎么在王朗面前哭成那副德行了。

　　这股羞耻感慢慢平息之后，奇异的，她感觉到哭过之后自己好像放松了很多。心里有个悬着的石头，好像卸下来一些。

　　昨晚的记忆其实她有些模糊了，但脑子有个念头异常清晰，是王朗在屋顶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你父亲一定希望你接下来好好地生活”。

　　后来这句话成了周童的一个执念，支撑着她站起来，重建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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