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

　　期中考试很快就到了，学生们把桌子拉出排好，一个个找到自己的考场。市一中的判卷效率非常高，下午孩子们刚刚交上最后一门英语答卷，自习课快下课的时候迟煜手里已经拿到成绩单了。

　　在高二二班所有老师的魔鬼教学方式下，二班这次的考试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除去作为实验班的一班，在所有的平行班级里二班排名第一。

　　市一中总是把考试安排在周五，方便学生在高强度学习之后简单地休息，也方便家长及时知道孩子的学习状况，周五没有晚自习，只有最后一节课当成自习课，学生们心里都盼着放假，根本无心学习，迟煜坐在最后的桌子上，无声地默许了他们这些活泼的躁动。

　　他的眼神飘过在座的学生，落在了何晗身上，虽然高二二班这次考试整体都呈现着进步的趋势，可是也总有人会退步，何晗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她是所有人中退步最大的一位。迟煜原本想找她聊聊，可是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何晗趴在桌子上，好像是哭了。

　　………………

　　快要打下课铃的时候，迟煜叫了四个男生从办公室搬来两箱可乐，他指挥着他们把可乐放在地上，又掏出几包一次性纸杯来交给前排的学生让他们发下去。

　　佯装安静的班级霎时间变的喧闹起来，迟煜笑着说："快考试的时候，咱们班的几名大师不是写了几篇美食颂吗？别的吃的我没有买，我也不知道你们都爱吃哪里的，就给你们买点可乐吧。"

　　随着那四名男生把可乐一杯杯地倒下去，迟煜率先举起杯来，"来，都把杯子举高一点啊，庆祝我们期中考试一雪前耻！下次考试我们更进一步！"

　　底下的学生嗷嗷呀呀地跟着叫唤起来，还有人效仿梁山好汉，把喝完的纸杯"啪"地一下砸到地上，迟煜笑着指他们“耍帅可以，一会儿记得把垃圾收起来，别给值日生添麻烦。”

　　………………

　　喝完了可乐，迟煜就放学生们下课了，这群毛孩子看着老实，其实老早就收拾好了书包，下课的声音一出就跑出教室了。迟煜留在教室里，看着值日生值完了日才准备离开。

　　他刚要走出去，听到班长乔燃问何晗“晗晗，你今天还要去青藤吗？”

　　何晗轻声说地说“要的。”

　　乔燃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她是何晗的同桌，和何晗关系很好，闻言，她伸手揽住何晗的肩膀“我也想去，那咱们一起呀。”

　　迟煜突然想到最近办公室里有老师说，有的学生谈了恋爱就爱往青藤跑，青藤里面抓搞对象的一抓一个准，何晗会不会也谈了恋爱？

　　迟煜打算去青藤瞧瞧。

　　………………

　　等到值日生都打扫完教室离开，又确认了多媒体和空调都关闭了以后，迟煜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学校。

　　青藤离得学校很近，迟煜走几分钟就能到达，虽然是自习室，青藤却不算太安静，一楼坐着许多写作业的高中生，学生之间时不时的窃窃私语构成陪伴学习的安神曲，弥漫在这片属于少年的学习空间里。

　　透过门玻璃，迟煜看到自己的学生，就坐在比较靠近门的地方，除了何晗和乔燃还有其他的几名女生，几个人趴在一张桌子上，倒是很乖巧地在写作业。

　　迟煜站在青藤门口想了想，转身去了隔壁的商店买了一个口罩。

　　他戴上口罩，又扒拉了扒拉头发，这才推开了青藤的大门。

　　他进门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夏霖的身影才转头去看价格表。

　　在青藤呆一小时要收费六元，这一小时可以在一楼读书学习，也可以去二楼摸摸小猫小狗，对学生来说收费并不算高，迟老师财大气粗，进门扫码缴费时，直接选了四个小时，交了二十四块钱。

　　他从六点呆到十点，就不信找不出何晗成绩退步的原因！

　　迟煜出学校的时候距离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除了值日生其他学生基本上都走完了，在青藤里也各自落座完毕。

　　青藤一楼自习室的座位能不能占到要看速度和运气，往往一群人赶来却发现早已座无虚席，只得败兴而归，由此看出，二班几人也是运气颇佳。

　　只可惜，迟煜相比成群结对的高中生而言有一个巨大优势，那就是迟煜只是孤身一人，大家三五成群的来占座位，还非要坐在一起，那按照这有限的几张桌子数量来看，占座确实很困难。

　　可这些因为团体不愿分开而剩下的单人座位，最终还是便宜了迟煜。

　　他若无其事地从自家学生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意料之中地发现她们几个其实也是在说悄悄话，根本没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他笑了笑，找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这个座位和何晗他们的座位隔着一排书架，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对面的人是熟人的。

　　当然不会仔细看，谁又能想到自己的班主任在下班以后变身狗仔来调研学生感情状况呢？

　　为掩人耳目，迟煜还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随便拿的，低头一看，是文言文版的《史记》。

　　纯粹的理科生迟煜:“……”看着眼晕。

　　书架挂着的“历史名著”标签明晃晃的，好像在嘲笑迟煜的不自量力。迟煜果断地把《史记》塞回去，又拿了一本《聊斋志异》，这才坐回了座位上。

　　和迟煜同桌的是三个女生，大概率是相约一起来学习的好朋友，看着关系很好，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杯奶茶，三个人还时不时传一张小纸条，市一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上学，她们想分享当下心情也只能靠这种方式。

　　迟煜没干扰她们，靠在椅子上看自己的书——当然，看书是次要的，迟煜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看看何晗他们那一桌，试图从他们的行为里分析出自己想知道的结果。

　　可惜结果注定让迟煜失望，何晗的身边就没有陌生男性留下过，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写作业，时不时因为同学搞笑的话语而轻轻发笑，偶尔问乔燃一两道题。

　　反而是迟煜这一桌的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寻常，自从迟煜坐下后，她们手里的纸条就以一个极高的频率传递在彼此之间，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声，还有不耐甚至是厌恶的咂嘴声。

　　迟煜没在意，毕竟女孩子总是这样热情洋溢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而这些见闻和迟煜没有关系。

　　在迟煜又一次转过头去偷偷看向何晗的时候，和他同桌的一个女生突然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说:“我们去二楼吧，店长好像就在二楼。”

　　剩下两个女孩应是，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迟煜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

　　她们的作业好像还没写多少呢。

　　可谁知他就看了一眼带头的女生，那女生就格外愤怒的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变态，真恶心。”

　　说完，她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姐妹头也不回的走到二楼去了。

　　挨了骂的迟煜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震惊地想:“这小姑娘可真是刁蛮，连看都不让人看一眼吗！？”

　　他一时之间连学生都顾不上盯，坐在座位上开始细细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三个素昧平生的女生。

　　刚想了大约几分钟，他身边的座位迎来了自己的下一位客户。

　　是夏霖。

　　他的鼻梁上架着那副银边眼镜，一双柳叶儿似的眼睛正透过镜片盯着迟煜看，似笑非笑的样子。

　　迟煜更觉得疑惑，心道这是怎么了。

　　难道我迟煜的风流倜傥还是无法遮挡，就这样吸引了夏霖的注意吗？

　　夏霖开口，声音温和的缓缓道:“这位先生，请不要在自习室里假扮变态。”

　　迟煜大惊:“你说什么！？”

　　夏霖笑着看他，说：“迟老师，又见面了。”

　　迟煜太过震惊，都来不及询问夏霖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急忙问：“什么偷窥狂？”

　　夏霖说：“刚才有几名同学向我反映说您装作看书的样子实际上在偷窥对面的一名女生，她们找到我，希望我把您赶出去。”

　　原来刚才那三个女生那么激动地传纸条是在骂我！

　　迟煜赶紧解释说：“我不是偷窥狂，我是对面的那个女生的班主任，她成绩有点下滑，我就是来看看她到底是为什么状态不好。”

　　夏霖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下来看一眼，没想到是您，我这就上去和她们解释一下。”

　　迟煜这才起了好奇心，问他：“夏老板，你怎么知道我是迟煜。”

　　夏霖笑着瞥了他一眼，“迟老师认真负责，教学成果还好，不一直被挂在一中墙上吗？”

　　这虽然是一句很正常的事实陈述，迟煜还是被说得耳尖发红，他刚想说些什么，夏霖就已经和他道了别起身往二楼去找那三名女生了。

　　迟煜不由得感到有点懊悔，心说自己反应怎么那么慢，至少也该谦虚一下说个“哪里哪里”啊，一句话不说显得多呆啊！

　　………………

　　很快，那三名女生就又下来了，她们站在迟煜面前，脸烧的通红，连声和他说对不起，迟煜刚开始还安慰了她们几句，后来真觉得“对不起”简直就是新时代的紧箍咒，直说得他头皮发麻。

　　迟煜深感这三个女生适合去当语文老师，这么变着法儿地把课文像“不好意思对不起”一样说个百八十遍，哪个学生还能背不过课文呢？

　　好说歹说迟煜总算送走了那三名女生，没过一会儿，夏霖又来了，他端着一杯凉奶茶放到迟煜面前，问：“她们走了吗？”

　　迟煜抱着聊斋志异，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说“走了，她们话也太密了。”

　　夏霖被逗笑了，他把奶茶杯推到迟煜面前，说：“迟老师，我请您的。”

　　迟煜闻言挑眉，问：“请我喝？为什么？”

　　夏霖说：“就当是谢谢您那天晚上的糖了。”

　　迟煜感到惊讶，没想到夏霖那个时候就认出他了，同时他心里偷摸着又有点乐，也不知道为什么，迟煜觉得能被夏霖认出来也是一件让人挺骄傲的事儿。

　　夏霖轻声问“迟老师，您来这里是为了何晗吗？”

　　听到自己的学生，迟煜也严肃起来，问：“夏老板，您知道她？”

　　夏霖点点头“我知道，而且我能知道您，也是因为何晗，我很早就想找到她的班主任，让您也能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迟煜连忙说：“有什么您说，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夏霖说“最近何晗在学校的状况不太好吧，您可能不知道，何晗每天都来青藤，差不多要待到十点多才走。”

　　“十点！？有人接她吗？”

　　夏霖摇摇头“没有，而且她基本上每天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她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好的样子，我有时候会撞见她在二楼抱着小橘掉眼泪，哦，小橘是我们店里的一只橘猫。”

　　迟煜听得眉头紧锁，突然瞥到旁边有一个女生要往书架上放书，他和夏霖很默契地住了嘴，没想到那个女生主动和他们搭话“夏老板，迟老师，你们是在说何晗吗？”

　　迟煜、夏霖“……”

　　他们已经说的够小声了啊。

　　迟煜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女生居然还是刚才那个带头和自己道歉的人，问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女孩儿腼腆一笑，说：“刚才走的太匆忙了，从这里拿的书忘了还回来了。”

　　赶人的迟煜“……”

　　夏霖和她开玩笑“从我这里拿走书，可都是要付钱的，你说吧，微信还是支付宝？”

　　女孩儿嘿嘿笑了笑“我都放回来啦，可没有拿走。”

　　她没被夏霖转移了话题，不依不饶地问“夏老板，出来时，你们刚才是在说何晗吗？”

　　这次迟煜倒是从她的态度里看出些什么，问：“你和她是朋友？”

　　女孩儿说：“也不是，我只是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但是我知道她的事儿。”

　　迟煜问：“什么事，能给我讲讲吗？”

　　女生很小声地说：“那我只给你们两个讲，你们可千万别和别人说，我可是连一个同学都没有告诉过呢。”

　　得了二人的保证，女孩儿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

　　原来何晗的爸爸是这女孩儿妈妈的顶头上司，她爸爸的秘书怀孕请了产假，就新招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暂时顶替她的位置，没想到这新来的女秘书心思不正，居然看上了何晗爸爸这种钻石王老五，借着各种机会向何晗妈妈滋生事端。

　　何晗妈妈不明实情，见丈夫整天都待在公司说是忙于工作，真的以为丈夫出轨了，何晗爸爸解释不通，也气得不行，干脆收拾了行李搬到公司，这更是激起了何晗妈妈的怒火，两个人现在吵得不可开交，一直要闹着离婚。

　　“我爸爸妈妈也闹过离婚，我知道这肯定不好受，迟老师，夏老板，您们帮帮何晗吧。”

　　两个人谢过这个女孩儿并保证自己会帮助何晗渡过难关，夏霖从前台抓了一把糖塞给这个女孩儿才又送她出去。

　　他坐回原来的座位上，问迟煜：“迟老师，您打算怎么做？”

　　迟煜想了想，说：“先找她家长谈谈吧，听这孩子说的，这事儿也闹了挺久了，看何晗的样子应该是一个人解决不了的。”

　　夏霖点点头，说：“好，那您可以在我这里开找她的家长，上课的时候我这儿都没什么人的，也不起眼。”

　　迟煜感激地看他，连声道谢。

　　他心想，夏霖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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