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刀赴春天

　　周野没说话也没挂断，在包里摸索了一会，点了根烟叼在嘴里。虽然自己没有抽烟这习惯，但有的时候喉咙馋得发痒 ——
　　比如说现在。

　　“你在哪？”电话那头终于发声。
　　周野抬头看了眼最近的站牌：“金枝路。”
　　女人沉默了两秒，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周野叹了口气。
　　“有事？”

　　对面沉默了两秒，像是压着怒火，“傍晚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又没有去上晚自习，怎么回事？”
　　“不想上就没......”
　　一句话还没说完——
　　“周野，你是不是疯了？”

　　对面被这句话瞬间激怒，她声音低沉像是站在某个狭小的空间里。
　　但周野知道不是，因为邱梅就是这种性格，越是跌面儿的事确实要藏着掖着。
　　“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到处厮混！你看看有哪个女生像你这样的，你到底对自己的未来还有没有规划！”
　　对面骂声不断。
　　厮混？
　　周野嗤笑了一声。
　　抬眼看了下衣服上还没干透的泥土印子，觉得自己是挺有这个潜质的。
　　往地上一蹲都能被当成垃圾捡走的那种。
　　她抽了口烟，没说话。

　　对面说够了，像是重新恢复了冷静。　“我上次跟你说的转学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市里的老师看了，觉得这半年你的成绩还不错。正好化学初赛也通过了，到时候正好——”
　　还没等她说完，周野直接出言打断——
　　“我说了我不去。”

　　“你不去，你凭什么不去？如果不是你当年中考缺考我用给你操这个心吗？我用低声下气地去求其他人吗？我用......”
　　对面越说越快，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你爸这才走了一年，你就是这么——”
　　周野深吸了口气，突然爆发——
　　手里烟头被主人在地上摁了摁，火星瞬间就灭了个干净。
　　“我TM根本就没让你给我做过这些。”

　　她压低了语调，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直直地蹦出来，“我中考缺考到底什么原因是你不知道还是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用吗？这也没别人！你也不用把那一套放在我身上，不管用，真的！想要我做什么就拿自己说事，别掰扯上其他人！”

　　“你说什么？！”对面明显愣了一下，“周野，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我说我不去，我不走，你TM是听不懂人话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是几乎靠吼的了，原本就生痛的喉咙在这一刻像是被拉出了血腥味，但她还是在说——
　　“我爸是听你的没错，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再也没有人会容忍你这狗脾气了！你自主，你独立，你爱怎么清高怎么清高，我不管！我处理不好也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说完她重重地吸了口气，像是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次性吐了个干净。
　　长时间的缺氧让人脑袋有点发晕，嘴巴里血腥味丝丝聚在一起，好像下一秒勾着人就可以干哕出来。
　　双方都没说话，空气陡然一静，许久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周野，你是不是一直就是这么想我的。”
　　周野拿着火机，重新点了一只烟含在嘴里，“……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对面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才一年时间，你就烂成了这样。”
　　周野拿着烟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没说话。
　　“你在那破学校待着就觉得够了是吧，第一名，你是第一名，然后呢？连人家的年级前一百都赶不上！这一年我没有管着你，是觉得你长大了，能处理好事情，但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
　　周野叹了口气。
　　“......我从来没答应给你个什么结果。”

　　“行，既然你这么说，我尊重你。”对方沉默了两秒，冷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也不算亏待了你。吃的穿的用的......教育，和同龄人比起来，也算是不错的了。再过两年，你就要成年了，很多事情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女做到我们这一步，估计大家都有点累了......”
　　“周野，可能妈妈说这话不是很合适，但是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妈妈也挺骄傲的，毕竟你那么聪明——”
　　还没等她说完，周野直接出言打断，　“行了，你要说什么直接说。”
　　“......下个月，我和你闫叔叔就要结婚了。 ”

　　一滴水顺着树叶落到了脸上——周野一个回神，用拿烟的手揩了个干净。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尘埃落地的时候还是觉得无比地讽刺。
　　耳边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但是周野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了。
　　“.......本来想着把你带过来，正好晨晨还小有个姐姐陪着也挺好的——”邱梅还在说着，突然听见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一阵笑声，她眼神一暗。
　　“......你又在笑什么。”
　　周野本来想说个‘没什么’应付了事，但是一开口却又笑出了声。
　　本来就感冒初愈，现在竟然又咳嗽了起来。
　　但她还是在笑，笑到空气都有些凝结了。
　　邱梅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许久，周野突然止住了，疲倦感一瞬间就席卷了全身——
　　“我当时就说了，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好，别让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周野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没休息好，接下来连着两天周野都感觉过得浑浑噩噩的。
　　自己虽然说的不在意，但是邱梅的话还是像一把刻刀深深地扎在了身体的某个地方。

　　十二中实验楼的顶楼一如既往的喧嚣，教室里一片嘈杂，偶尔还有两声鹅笑声统率全场倏而又被淹没。
　　“野爹，野爹。”
　　周野刚到教室还没趴多久，脑袋前就传来了一道狗狗祟祟声音。
　　她皱眉，刚准备说什么，一道拍书声猛然从讲台上传来，紧接着略带尖利的男声跟炮仗似的把全班轰了个遍。
　　“王茂，要说出去说！”

　　被点到的男生瞬间熄了声。
　　“这次联考的卷子已经批下来了，别的我先不论啊，单说英语这一科就比隔壁班低了八分！八分是什么概念？一二班刚分班的时候平均分都是132，这才过了一学期就被甩了好几条街！”
　　说完他像是还没有解气，扫了眼教室最后一排的人，“有些同学，仗着自己有点基础就上课睡觉，这才高一，高兴的话就太早了！课代表，今天上课没有回答上问题的人全都记下来，一人多加两张卷子！睡觉的翻倍！”

　　“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要多两张卷子啊，又没人讲！”
　　此话一出，应和和口哨声雨点一般从教室里冒了出来。

　　讲桌上的人被气得不轻：“凭什么，王茂你说凭什么！就凭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
　　被叫到的男生显然不服，“老师也要教课才行啊！你算是哪门子老师！”
　　此话一出，教室里瞬间炸了锅，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直接向后摔了过去，偶尔还有几个类似返祖一样的猿类嚎叫：‘茂哥威武！’

　　下课铃响——
　　“新来的实习老师也敢这么拿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骨干教师呢，还不是被气走了。”耳边传来了一阵嗤笑声。
　　后面睡觉的人把脑袋从胳膊肘里掏了出来，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平头男生赶忙熄声，拉着凳子坐近了，“ 不好意思野爹，忘记你还睡着呢。校外新开了家麻辣烫，下午放学一起去？”
　　“不去。”

　　周野黑着脸，从包里掏出今早没有复盘完的卷子。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通宵没睡着的缘故，现在感觉整个身上长满了嘴，屁股一撅就可以吐出来。
　　她从来不奉行一万小时法则那一套，状态好了就多学一点，状态不好就少学一点。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看着手里的题，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王毛毛你就别说了，学神从来不吃这些重油重盐的。”旁边一个低着头看小说的女生往这边瞅了一眼，还没说完就被甩了个刀眼。
　　女生也没给他好脸色，啧了一声就又低下了头。
　　“那我给你带条薄荷糖，还是要酸柠檬的吗？”王毛毛撇了撇嘴，转头又是一副讨好的嘴脸。
　　周野扫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直说，别一直烦我。”
　　“不是野爹，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王茂是这样的人吗？”男生高高扬起了手掌，最后轻轻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周野没看他，笔尖声沙沙——
　　“手从我桌上拿下去。”

　　王茂悻悻地瞄了一眼，两只眼睛滴溜滴溜打转。
　　“咳咳.......那什么，这周不是要英语周测嘛。我妈说要是英语再不及格就让我卷铺盖去马路上睡去。你也知道我英语本来就不好，这胖西来天天课上到一半就跑去隔壁班了，我这成绩怎么能提上去嘛。”

　　周野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自己英语不好，还带头针对人家的实习生？”
　　“......我这还叫针对呢？！没骂上他祖宗三代就不错了。”王茂骂完显然也有些底气不足，“这都连着半学期了，都叫这个实习生来上课。还说什么你们班成绩下滑快，这不就是亲娘和外妾的区别吗？”
　　周野笔下一顿，脏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没吭声。

　　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往茅草垛里洒火星子的自觉，照旧喋喋不休地说着，“诶野爹，听说这次班上要来一个插班生，你知道是谁吗？”
　　周野心里憋了阵火，最后深深地吐了口气，“不知道，也不关心。”
　　男生瞬间来了兴致，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的人突然弹射起身，丢下一句——
　　“我出去抽根烟。”
　　王茂站在原地原地满脸懵逼。

　　刚刚说话的女生扫了他一眼，“活该呀，学神这次考试状态不好，英语后半场直接睡过去了，你这个时候还一直说什么英语课英语周测，不是找抽吗？”
　　“卧槽？”王茂骤然转头，“符红泥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周野离开倒还真不是因为王茂一直说英语课的事情，毕竟自己考的不好也犯不着找别人的晦气。
　　根本原因还是刚刚桌上的手机亮了。
　　周末和邱梅打完电话后她就上网找了个搬家公司，说好今天上午去家里搬东西。

　　周野本来以为自己的东西应该不多，没想到东拼西凑下来居然也有八个快递箱。
　　- 一共八个箱子，打包+运费650
　　【图片】
　　周野拿着烟吸了一口，看了一会，回复——
　　- 不用装被褥，就要我圈起来的这些东西。
　　- 地址我过两天发你。
　　两秒过后，对面回复。
　　- 行
　　- 寄存费一周250
　　- 【图片】
　　周野看了眼清单，把钱转了过去。
　　看着支付成功的页面，她吸了吸鼻子把衣领拉高了一点。
　　这个鬼天气，都四月中了还吹冷风。

　　十二中为了精准教育，1班2班都是单独设立在实验楼顶层。平时实验楼来的人就少，今天下雨天不跑操，周野也难得清闲。
　　她把手机里绑定的银行卡一张张调出来看了看，大概算个个数字，悬着的心才算是微微落地。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指间一顿打开了某黄色软件——上面全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的网购开销。
　　啧，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用钱还挺大手大脚的呢。
　　周野眼睛一眯，还没等她细想耳边骤然响起的中年男音把她炸了个激灵——

　　“周野，你又躲在这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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