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

　　我用力推开万俟鸿，像被捉奸一般慌张地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却发现苏陌烟的脸色越来越不善。

　　“呵，我道是谁，这不是人称鬼见愁的苏家老二吗。”

　　苏陌烟微微侧首，目光冷寒如冰。

　　他并未有搭理万俟鸿的意图，只一双眸子在他身上扫了扫，似是要用眼刀将他凌迟一般。

　　“回家。”

　　苏陌烟嗓音冷冽，喉咙中似是含了一把匕首，擦得锋利光亮。

　　我许久未听过苏陌烟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了，久到我快要忘记他本就是一个冷漠的人。

　　我乖顺地朝他走去，谁知万俟鸿拦住我去路，不依不饶起来。

　　“你对她那么凶做什么？”

　　苏陌烟一把将我拉过，眯起眸子对万俟鸿不屑道：“我接我夫人回家，与你何干？”

　　万俟鸿也不甘示弱：“谁不知道你家这两年为了你祖母的病到处找八字相合的女子，结果全部被你妨死，如今你可着整个京城打听打听，谁愿意嫁给你，定是你威逼利诱巧取豪夺骗了霞娘嫁给你的。”

　　祖宗，快闭嘴吧你。

　　我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烟烟没有骗我，我是自愿的。”

　　苏陌烟面色稍霁，万俟鸿又道：“我那日与她说了很多决绝的话，伤了她的心，定是因为此事她才心灰意冷嫁给了你。你妨妻……霞娘，你嫁给他莫不是为求一死？”

　　我真想给他磕一个，求他不要再说了。

　　若说当初答应替何曼青嫁给苏陌烟，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到了苏家之后，他们把我当成真正的家人，从来不因我的身世而瞧不起我，反而待我越发亲厚起来。

　　包括苏陌烟。

　　他总是对我淡淡的，然而却心细如发。

　　他会发现我因着出身贫寒没有陪嫁之物而亲自去银楼为我打造各种首饰。

　　他会记得我爱吃的每道菜肴而悄悄嘱咐厨娘将那些菜摆到离我最近的位置。

　　他会在我生病时一夜不合眼陪坐在床侧为我喂药擦汗。

　　……

　　我突然发现，原来苏陌烟对我这样的好。

　　只是万俟鸿却依旧没有闭嘴。

　　“……霞娘与我情投意合，我们约好一起骑马狩猎，畅游天下。可是你苏陌烟，你与柳元儿之事人尽皆知，我还曾敬佩你如此长情地对一女子，可是如今，你心中明明不能忘怀于她却又强占了霞娘，不就是把霞娘当作柳元儿的替身吗！”

　　是哦，万俟鸿若不提，我都快忘了苏陌烟心中还住着一个人呢。

　　那个人才是他最亲近的人。

　　那么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出于对那个人的怀缅？

　　莫名的酸楚漫上心头，更多的还有自作多情的可笑。

　　苏陌烟看着我的那双眸子黯了一瞬，涩然开口：“你当真与他情投意合？”

　　我强压着那酸意，咬着牙说道：“是啊，我们曾私定终身呢。”

　　苏陌烟嘴唇微抿，还要说什么，旁边房间的门却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大吼：“吵什么吵，能不能小点声！”

　　我满腔的委屈哀怨怒火无处发泄，也随着大吼了一声：“不能！你算老几管得倒宽！”

　　我才看清，那人是和万俟鸿一道来妆楼找唐唐的那个公子。能与万俟鸿混作一处的，定非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了。

　　那人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苏陌烟冷笑道：“原来是苏二公子和他那商贾夫人啊。”

　　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我是商贾家的小姐，士农工商，商是最底层。

　　是否在苏陌烟心底也一直是如此觉得的？

　　与此同时，他的房间跑出一人。

　　是唐唐。

　　我看到她眼圈红红，莫不是……

　　我快步走到那男人身边，抡起胳膊用尽吃奶力气给了他一耳光，这一下倒给他打懵圈了，眨巴着眼睛问我：“你、你打我做甚？”

　　“你是不是欺负唐唐了？”

　　“我欺负她？你可知她是什么人吗？”

　　“她是我的店员，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定是你见色起意！”

　　他干笑两声：“是，我确实看她年轻貌美，她也对我颇有情意。只不过刚刚她对我说，她，是，男，人！被一个男人表白，好不恶心！”

　　什么？

　　唐唐是男的？

　　怪不得他长得那么高。

　　这时苏陌烟与万俟鸿也已走到了我身侧，一左一右将我护了起来，苏陌烟甚至悄悄地又将我往他身后扯了两下。

　　看着眼前清俊挺拔的背影，我的心也定了定，声音也扬了扬：“是男人又怎样？谁都有追求爱的权利，只不过恰巧你们是同性而已。你不喜欢他，那便拒绝，干什么要侮辱他！打你是让你长长记性！”

　　那人捂着高耸的半张脸对苏陌烟道：“苏老二，你家夫人就这样没规矩的吗？”

　　我有些没底气地小声在苏陌烟身后说：“我没有素质，怎么着？”

　　万俟鸿也打着圆场：“祁兄莫要生气，霞娘年纪小，她……”

　　苏陌烟的嗓音微微沙哑，漆黑如曜石的眸子也闪动着危险的光泽：“打你便打你了，我夫人想打人难道还要和你商议时间？”

　　嗯？这话我爱听。

　　但是显然那个祁公子是不会爱听的。

　　很快的，他们二人便扭打到了一起。

　　我被这事件迅猛的进展速度搞得有些混乱，一旁的万俟鸿也是。

　　“看什么呀，快去帮烟烟啊！”

　　说着我跑上前去，趁祁公子不备，我又在他脸上挠了两把。

　　祁公子双拳难敌四手，旁边还有一个万俟鸿在和稀泥拉偏架，不禁大吼：“万俟鸿，你帮苏陌烟？”

　　苏陌烟冷笑：“谁要他帮？”

　　于是，万俟鸿的小腹也挨了他一拳。

　　眼见三人滚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却又传来老板王婆的声音。

　　“大郎，我同你讲了，你家娘子不在这儿。”

　　大郎道：“有人看见她和一男子同来，你又在这里为她遮掩！”

　　“莫要说浑话了，快去卖你的炊饼吧，别来我这里裹乱。”

　　“你听楼上如此热闹，定是他们行不轨之事，你让我去瞅瞅！”

　　我心想，大郎啊，你快回家吧，这里可不兴留啊。

　　然而很快的大郎便跑了上来，看到这混乱局面也是一惊。

　　“霞娘，这是？”

　　我尴尬笑笑：“没事，几人在切磋武艺，不妨事。”

　　王婆却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几位大爷，咱们去外面切磋，我这是小本营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从扭作一团的□□里发出一个闷闷地声音：“打坏了自会赔你，少要多言。”

　　“是是是，几位大爷可不可以往这边挪挪，你们快要打到另外客官的房间了。”

　　“砰！”

　　已经打到了。

　　那个房间走出一高大男子，衣衫不整。

　　大郎怒火中烧，怒吼着就要冲上去：“果然是你这厮在这里与我家娘子私会！”

　　那人一脸傲色：“私会又怎样？我二人情投意合，早便私定终生……”

　　这句话没说完，胸口便挨了苏陌烟一脚。

　　哇哦，这修罗场，好精彩。

　　*

　　“你是越发能耐了，居然学会了在外面与人逞强斗胜！”

　　正堂中，苏陌烟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受着他爹的鞭子。

　　苏砚之最是疼爱他这弟弟，却又不敢忤逆父亲，在门外抓耳挠腮，恨不得去替他挨这鞭子。

　　而我的心也随着那一鞭鞭落在苏陌烟身上而开始抽痛起来。

　　“大哥，你去把祖母请来，这里我来拦着父亲。”

　　苏砚之却有些踌躇：“祖母看到这场景会不会刚好些的病情又加重了？”

　　我有些不耐烦：“不会不会，说不定看到这个场景，老太太淤滞的那根筋嘎der一下就通了，身体更胜当年呢！”

　　看着苏砚之点头离去，我不禁想，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人，也不知道柯妤龄看上他哪儿了。

　　“那几人中，万俟鸿刚立战功，是朝廷新贵。祁元昶是祁司徒家小儿子，谁不知那祁老儿三个儿子各个草包，比不得咱家……”

　　嚯，没看出来啊，昌德侯您可真能自吹自擂。

　　“……就祁元昶稍微灵光些，从小最得祁老儿宠爱，可他文采武艺皆平平，除了那一副好脸蛋一无是处，还被你给挠了！”

　　苏陌烟他爹横眉立目，嘴上不停斥责，而手上也不停，”啪”地一声又一鞭子挥落。

　　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我上前跪到了苏陌烟身边，在裙底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

　　“父亲明鉴，那祁公子的脸是我挠的。他们几个人欺负烟烟，眼看烟烟没有招架之力，我忍不住上前帮了他。”

　　苏庭瑜愣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和祁元昶打……还输了？”

　　苏陌烟满眼的蔑色，昂头道：“笑话，祁元昶和万俟鸿一起上都不是我对手。”

　　我看着苏陌烟脸上的青紫，心中暗道，呵，男人，浑身上下果然只有嘴是硬的。

　　“嗯。”苏庭瑜舒了口气，站直了些又道：“那那个西门提刑又如何惹到你了？”

　　苏陌烟嘴唇动了动，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看我做什么？和他有奸情的又不是我。

　　我咽了咽口水，又说：“父亲，那西门提刑不是个好东西，他诱骗有夫之妇在那茶楼行苟且之事，恰被我们遇到，烟烟这是见义勇为啊！”

　　苏庭瑜扫了我一眼有些不悦道：“你是他的发言人吗？不要我问他话都要你来抢答！”

　　苏陌烟一只手抬起将我挡在身后，紧皱着眉头冷冷道：“你对霞娘那么凶做什么？苏侯爷，你只有资格教育你的儿子，请对他人尊重些。”

　　苏庭瑜脸色变了变，更加的狰狞。

　　“是吗？那好！”

　　说着扬起鞭子又要挥落，我猛然转身，紧紧将苏陌烟护在身下。

　　不愧是常年沙场征战之人，苏庭瑜的反应甚快，连忙调转鞭子落下的方向，饶是如此，我的手臂上还是落上一道清晰的鞭痕，衣袖翻飞。

　　“霞娘！你怎样？”

　　怎样，当然是疼啊。

　　苏陌烟忙脱下外袍覆在我身上，将我揽在怀中大声嘶吼着，仿佛我被一鞭子抽得去了极乐世界。

　　要不要那么夸张。

　　“你个冤家，烟儿做了什么事你要如此打他！”

　　老太太恰到好处地来了。

　　我偷眼看到苏庭瑜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被老太太一通锤，于是决定再添把柴。

　　我身子一软，靠在苏陌烟怀里气若游丝地说道：“父亲，我们知错了，今后在外面遇到强占民女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人，一律跟他们先讲道理，然后等官府来人，再也不做见义勇为的事了。”

　　“孩子们是在做好事，你怎么如此不分是非黑白？居然还连霞娘都打了，苏庭瑜你可真是长本事了！烟儿，快扶霞娘回房间，砚之赶紧去请郎中来！”

　　待苏陌烟抱起我走出房间时，身后再度传来老太太那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苏庭瑜你个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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