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城位于河北省的东南部，北依燕山，南邻渤海，市辖七区、五县、两个县级市，工业门类齐全，矿产能源丰富，经济发达，人口众多。
可是在韩奕他们的概念里，唐城只分三块儿——河润、北关和南港。河润一带远离市区，有山有水有村庄，韩奕只在风景最好的北涧村置了个农家别院，不常去，行宫样的，在村里请了老两口照看，还附带着五分田地，时不时的有新鲜蔬菜可以摘。小院里养了条德国牧羊犬，三岁了，站起来近一人高，有军犬血统的小黑妞儿，楞被荀渐起名叫“馒头”。
北关跟南港由严河隔着，地理位置上来讲可算泾渭分明，一河俩界互不相干。
偏偏就是南港复杂些，按唐城地俗来讲“南港一带”包括了唐城行政区划里的五个行政区之多，近几年一条商贸大道从兴建、招商到红火，它俨然成了唐城的新地标，也将南港自然而然的划分成了东广西富的两个区。
韩奕十九岁从南港地界儿里最不起眼的车工所家属院走出来，跟荀渐一道打拼到今天，搞定方大路，赚到第一桶金；三个月时间搅黄了侯涛的七家夜店一举收购；战伍辛，荀渐差点死在黄庄拳场；为讨曾爷赏识，韩奕只身单人赴过那些江湖大哥的鸿门宴……俩人是用脑子在讨生活，但要活的漂亮些，总少不了要使使绊子，耍耍聪明，也借过刀、布过阵、坑过人。
到现在，八年。韩奕坐稳了南港西区的头把交椅。人家都说韩奕他们是出来混的，韩奕却说，我混过吗？我哪一天不是一分一秒熬过来的？荀渐咬着烟屁股笑他，“昂，你是出来熬的，你是阿胶！”
而东区的大拇指正是唐旺。
这是个矮胖敦实的中年人，生就一副爱笑的模样。
“草！”王建凯暗骂。
车盟，是唐城地区乃至京城里一些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们玩车的私人组织。东区地广，赛道多，而最著名的绕城快速贯穿东西两区。所以王建凯跟东区的往来纠葛就多在车盟的赛事上。
唐旺好赌，车、拳、球以及私设的赌场都是他捞金的把式，其实任何的□□都是庄家大赚，这一点在唐旺的认知里更是根深蒂固。他不仅要赚，还要赚的稳，赚的爆。所以有一段时间车盟的赛事多半都是车未行，输赢定。
王建凯的第一台战车是一辆做过涡轮改装的铃木隼，最早开始跑京唐高速，三个月十二场，他完胜十场，入围决赛庄家给他开出的胜负赔率即为1.88和3.25。王建凯一度成为了车盟的不败车神。而唐旺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当大家都买赢时，你王建凯得输一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王建凯是韩奕跟荀渐的兄弟，后来知道了，那积怨日久的过节也有了。
江湖就是这样，有些仇结下来，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因为你怎么都不肯错。
只不过王建凯在赛车这件事上，倾注了太多无人能懂的情感。七年前的仲秋节前夜，他父母因车祸去世，那年他十二岁。
他曾经是害怕速度的，甚至在身边驶过的公交车也能令他往后缩一下。荀渐手把手的教他，带他，倒不是荀渐多智慧，而是他知道你越怕什么就越要把他甩在身后。
竞速带给王建凯的改变是深远的，当速度起来，耳畔的风从无声变得呜咽，灯光由散乱的一点又一点被拉成一条线，一切都被自己超越和驾控，这感觉像人被抽空了，但身体并不飘起来，而是变成一颗不受外力影响的砂砾，能冲破一切阻力，飞到你想去的曾经和未来。每一次抵达终点，王建凯都会有短暂的虚脱，他每每摘下头盔总会仰望夜空，像是在的寻找他再也无法与之对视的目光。
南风十分不赞同小凯飙车，尤其是机车。荀渐还是咬着烟屁股，砸一口，吐个眼圈，笑眯眯的跟她说：“放心吧小南风，不会一家子都撞死的。”南风踢他，高跟鞋的鞋尖，踢的挺疼。
她说不听荀渐，就跟韩奕吹枕边风，“肉包铁肯定是不行，要不给小凯买台车吧。”于是没过几天，王建凯的战车就升级了，虽是二手的，却马力强劲，为他立下过赫赫战功。
前天，唐旺旗下的一个车手，跟王建凯下战书挑战，小半年没动机车的王建凯竟鬼使神差的应了，结果半道上突然多出几台车来夹他，他技术再好也抵不过群狼，连人带车飞出路面，那几台车也在一瞬间四下里窜开，黑黢黢的半拉子路面上，静的仿佛还能听到刚才车体与路面摩擦的声响，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建凯就这么输了，输的不清不楚，百口莫辩。还输给了唐旺一个应承。
王建凯没吃过这种亏，他也不是好惹的，所以那个赢了他的机车手，虽然赢了，虽然没摔车，但现在还在医院，牙掉了两颗，颧骨或者是鼻梁骨粉碎……
有座，王建凯没坐。
在旁边站，不失礼貌的叫声，“唐老板好。”
唐旺乜斜着王建凯，并未接茬，继续跟韩奕把没扯完的闲话说完。韩奕听的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冷森森的寒气。
闲话扯清了，韩奕这才冲王建凯说到：“昨天输了？”
“……是。”王建凯略略沉吟之后就肯定的回答，他根本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少说话。
“还动手了？”韩奕面无表情，继续发问。
王建凯深吸口气，回答：“他开车不地道……”
“我让你解释了吗？”韩奕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咚”的一声挺响。
“没……”王建凯的眉拧在一起，含了含头，“动手……是我不对。”
一旁的荀渐先乐了，“噗嗤”一声，像大家闺秀似地觉出不合时宜，还用手摁了摁嘴唇儿。
韩奕看了荀渐一眼，知道小凯是有他撑腰的，虽然是个低眉顺目心里面指不定问候了多少遍这老唐的家眷。当然了，他也已经问候多次。
这一年多来，东西两区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一方面碍着曾爷的面子，两厢里你好我好的和平相处。另一方面，自从荀渐取名“山十一”的会所开张，唐旺跟西区的纠葛就远远不止是车盟这点事了。
“山十一”其实就是个赌场，是韩蒙受伤前上班的地方，位于山海关路十一号，跨着东西区的裉节儿。荀渐自己也承认，选哪儿，有点挑衅斗气的意思。唐旺好赌，荀渐也好。并且，西面吃的地方多，喝的地方多，玩的洗的乐呵的地方多，可就是没有赌。
甭管出来混的，还是出来熬的，荀渐觉得他自己就是出来玩的，越热闹才越好玩。所以当初“山十一”高调开张，为的就是告诉唐旺，你这圈子，老子要来插足。
人与人交往，至上是能过命，次之为能交心，最不济也要貌合。可惜唐旺是个小人，他虽然哈哈哈的笑，但连貌合也够不上。加上韩奕在经过了八年的熬煮之后，极力想要往大道上奔，开贸易公司，做工程项目，眼看着要熬成企业家了，他怎么会希望落小人以口实呢？
小人是应该踩的。
韩奕不踩，不是不敢踩，也不是踩不动，而是只要还没有一脚踩死的好时机，就不妄动。这是熬熟了才会这么想，否则韩奕也不会看着小凯上火。他点了根烟，“啪”的一声又把火机扔在茶几上。
这叮当咔嚓一惊一乍的，荀渐不笑了，把大家闺秀似地爪子拿下来，咂咂嘴，开了腔，“唐老板，小屁孩打架，你都管？小渐实在没想到啊。”他笑笑，转而对王建凯说：“嘶！你还愣着！给唐老板道歉，回头买点好吃的，去医院看看！”
王建凯深吸口气，“哦”了声，哦的那叫一个不情不愿。他往前半步，伸手端起茶壶，给唐旺添了茶，刚叫声：“唐老板……”韩奕猛的抄起面前的烟缸掷了过去，“你也是这么给我倒茶的？！”
王建凯没躲，水晶烟缸虽说不大，可也挺沉，不偏不倚的砸在右膝上。
疼！
这一疼，王建凯就知道韩奕的火气有多大了。他不再造次，深吸口气，重新取了杯盏，洗茶沏茶，滚开的水盛了半盏，双手一环一托的端好，在唐旺面前微躬了身，小声说：“对不住唐老板，阿峰的医药费我来出，还亏了什么都我来补，这事儿……是我错了。”
唐旺“诶呦呦”着，竟抬抬屁股站起来，还伸出两只手把茶杯接了，笑眯眯的说：“言重了言重了……”
韩奕冷着脸，“从你自己账上，包三万块钱给阿峰。”
王建凯随即说：“是。”
荀渐又乐，摸起韩奕刚才扔下的打火机给自己上根烟，“老大，他账上哪有三万那么多……”
“呵呵呵”唐旺吸吸鼻子，他拍拍荀渐的腿。这哥仨唱戏呢？怪不得外面说他们是金三角，还真是各有各的阵脚。唐旺呵呵完了，又拍拍自己的后脑勺，笑道：“奕哥啊，哪用什么钱不钱的。唐某这趟来，不是为钱，是为了人。”
韩奕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钱，他又不是要饭的，可也没想到他是为人，为谁？荀渐显然也意外，不过荀渐已经在瞪王建凯，还能为了谁呢？王建凯垂头，手都攥紧了。
“额呵呵，阿落兄弟答应过阿峰，要是输了，就来帮我跑一个赛季……”唐旺咧着嘴，伸出三个手指头，“仨月。”
“他出千，也算吗？”王建凯突然吼了嗓子。荀渐皱皱眉，怎么出千都出来了，那他妈顶多算是作弊！
韩奕一记眼刀杀过来，淡淡的一句，“你回家里等我。”
王建凯一愣，想说话，又硬生生被荀渐瞪了回去。最终只从鼻子里憋出来声“哼！”转身出了休息室。
韩奕掐了烟，挺认真的看着唐旺，他还是特别找抽的笑着，韩奕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他怕自己摁不住真抽上去。他也笑了笑，带着点你他妈的真是没死过那劲儿，“唐老板，话要这么说，我就得查查昨晚这个千是怎么出的。”
唐旺依旧笑的欠揍，“燕子坝，五公里半拉子道路，黢黑黢黑的，怎么查？但是在集结地，王建凯用头盔把阿峰砸的一脑袋血，可是不少人都用手机拍照录像了的……”他转脸看看荀渐，“呵呵呵，阿峰住院，警察也去过，他的伤不正常……”
韩奕这回真笑了，“哈哈哈哈哈，好，好说！”他站起来，特别不雅的提了提裤子，“行吧我都知道了，这事儿是小凯栽了，人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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