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第一堂课铃声匆匆响起，刘深还在自己导师班的小黑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数学笔记本——他发誓韩老头就算没有书，也一定会讲新课。但他的笔记本跟其他人的书乱七八糟地混在一块儿，一时间有点难找。
　　刘深费老大劲儿才找到自己快卷成咸菜的数学笔记本，在铃声快要结束时，他又转回来翻出了点和语文有关的资料，胡乱塞进书包，抽了两支笔放进口袋就冲出了门。

　　他的导师班在208，数学课在206。屋漏偏逢连夜雨，刘深刚冲到走廊，就看到206旁边楼梯上出现一双皮鞋。刘同学游戏没少打，热闹也没少凑，眼神依旧犀利得很。他一眼就认出这是裴主任的皮鞋。
　　刘深心一横，直接百米冲刺到208后门，一个猛子扎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于是裴强下到二楼拐角处，恰好就看见一抹白影闪进了208后门。
　　他打算继续下楼的脚步一顿，抬眼看到朝这里走过来的科任老师，与其打了个招呼后，还是放过了这位打完上课铃还到处跑的同学。

　　澎湖二中的人也不是第一次选课走班了，早没了最初的懵逼和生疏。现在一拿到课表就能迅速找到对应教室，更不会已经上完一节课才发现走错教室的情况。
　　因此刘深这个倒霉孩子来的时候，他放眼全班，因为没发校服，所见一片花花绿绿，似乎已经没位置了。再仔细一观察，便发现教室左前方第一排中间还剩一个。
　　眼见着数学老师已经夹着书朝教室走来，刘深也顾不上大家的目光了，闷头就朝前排那唯一一个剩下的位置走去。
　　坐在最外面的女生跟后脑勺长眼睛了似的，刘深刚走近她就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往外一侧，让进的意思十分明显。

　　刘深道了声谢，一脚迈过板凳跨了进去，刚坐好，忽觉身边温度好像低了一点。此时，数学老师韩仁杰也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昂首挺胸走了进来。

　　206导师韩仁杰，教授科目是数学，名字温文尔雅充满了江湖大侠的感觉。本人却是个谜一样的男子。
　　刘深感觉左右温度差越来越明显，忍不住搓了搓左边的胳膊。他趁着韩老师在开学的第一天可能会讲两句废话，决定把窗户关上。
　　这么想着，他偏头，映入视线的黑衣背影却让他愣了愣。然后他看着紧闭的窗户，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冷气是从这位同桌身上发出的。
　　大概是刘深的目光太过明显，本来支着下颌看向窗外的少年慢慢转过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刘深：“……”
　　对方：“……”

　　看着这张熟悉的顶级厌世脸，刘深心中跳了跳，嘴巴开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憋出两个字：“好巧。”
　　接着他觉得有点生硬，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你怎么进来的？”
　　对方：“……”
　　气氛一时有点凝滞，他同桌的后面那位同学忍不住又默默把桌子往后挪了挪，让他本就不宽敞的座位雪上加霜。

　　刘深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睡醒，谁能想到上一次还是天台互掐的陌生人，再次见面就是互相挨着的小同桌了呢？
　　在气氛凝成固体前，韩老师已简单预过热，开口救场了：“都是老面孔哈，规矩我就不多说了。我们班的值日名单就按今天的座位排序，下课大家拿张纸把名字按座位写好交给我。以后课代表记到课前把值日生名字写在白板旁边，今天就我念——”韩仁杰放下课本，环视教室一眼，声音有力：“上课！”

　　刘深一边站起来一边偷瞄向旁边冷淡的少年，心想：果然要上新课……韩老头上课一向用方言，他们这些本地人听着没什么，这哥们如果是外地的，会不会听不懂？
　　本来有书还可以自己看，但现在，连书都没发下来。
　　想到这里，他趁着大家大声喊“老师好”时，微微凑近自己同桌，低声道：“韩老头的意思是今天你值日，我们班值日顺序一直是从开学第一天你这个位置开始的。你运气不错，他可能看到你是新同学，这节课没让你喊……”刘深没察觉到对方的身体在他凑近时绷紧了，自顾自继续道：“听你普通话这么标准，应该不是本地的，等会儿上课听不懂韩老头的话可以问我…今天就先凑合凑合，晚上发了书就好了。对了，下课记得打扫卫生和擦黑板。”
　　最后趁着众人三三两两慢慢坐下，刘深加快语速说了最后一句：“之前……以后就是新同桌了，我叫刘深，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他没提之前的天台事件，太尴尬了还是让它成为一段尘封的记忆吧。

　　韩仁杰虽然人很迷，讲课却是很实务的，第一堂课就进入了主题，直接让大家看投影上的课件准备讲新课。
　　刘深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课，一边暗暗观察自己的新同桌。他发现新同桌只是翻了两页笔记本就没再动了，没有抬头看韩老头，也没有问过自己什么。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说。

　　刘深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心底有点小失望，但也没有凑上去怎么样。一是开学第一天不太适合惹韩老头，二是他怕给新同桌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刘深收回视线开始乱看，偶然发现自己另一个同桌，开始让他进去的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
　　“是你啊，好巧。”他非常敷衍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过了大半节课才被自己老同学认出来的林婧：“……”

　　这一学期要学的内容奥赛已经提前讲过将近一半了。刘深百无聊赖，目光转了一圈，余光瞟过身后正打瞌睡的同学们，一边奇怪自己星期一综合征突然没了，一边莫名其妙的，又暗搓搓开始观察这位奇怪的同桌。
　　于是在刘深的视角里，他的同桌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静止了一般也微垂着，黑而单薄的上衣衬得他的脸颊几乎是病态的苍白，好像顷刻间就会碎掉消失。
　　记忆里的某根弦突然被拨动了，刘深心脏猛地一跳，身体不自觉靠近，想要说什么——

　　而此时，下课铃声突兀响起，所有半梦半醒的人都猛地清醒，长出了一口气；韩仁杰也三两句话讲完，布置完预习作业就直接下课了。
　　利落，不拖堂，这是他的学生最喜欢他的地方。
　　大家开始收拾东西，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准备去下一堂课所在的教室。
　　唯有刘深有些怅然若失，第一次有了想逗留在教室不想走的想法。等他意识到，不由怀疑自己可能还没睡醒。

　　右边坐着的“老同学”早就走了，刘深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同桌，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期期艾艾道：“那个……”
　　“甘浅之。”
　　“啊？”

　　少年淡淡地看着他：“我叫甘浅之。”

　　甘浅之？不就是贴吧里面被单独截出来比他排名高一位的神秘新同学吗？
　　刘深愣了大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一抬头，就直接对上了少年冷淡的视线。
　　他刚刚傻坐着，也忘记让人家出去了。而甘浅之也没恼，一双深邃的眼静静望着他，并不开口催促。

　　刘深跑了大半的魂回来了，与此同时还带回来了一种叫尴尬的情绪。他做作地咳了两声，哥俩好地说：“我帮你打扫卫生吧。”然后他一转头，看到了干净得发亮的地板——昨天报名是大扫除过的，显然这个导师班的学生都完成得很好。
　　“……”刘深假装没说过这句话，又一边看向黑板一边道：“那我帮你擦黑……”
　　看到仿佛从来没有被写过字的白板，刘深面无表情吐出最后一个字：“……板。”

　　这韩老头怎么回事？平时巴不得所有活儿都他们干，今天怎么记得随手擦黑板了？
　　刘深蔫了，脸上充满着饱经风霜的沧桑。从不知脸皮为何物的他，感觉自己现在实在没脸去看同桌一眼。

　　甘浅之垂眸，一块淡淡的疤痕闯入他的视线——在这个可以称为白皙的手背上十分显眼。少年的连翘起的发根都在表达着他的不知所措，有点吸引人，也有点可爱。
　　就像他医院时自作主张的帮助，上课前认真的提醒…总是很强势地打破自己堪称死寂的平静，将他拉入吵闹的人间。这会让人产生一种十分可怕的错觉，像是魔鬼的呢喃，让人恐惧，却忍不住渴望靠近。
　　这样的感觉，熟悉得让人心悸。

　　刘深看着少年的眼睛里浮现起一丝茫然，他突然又不慌了。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脸皮归了位，非常自然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甘同学，你下节课是语文对吧，谁的？我给你指个路。”刘深咽下不太正经的“小同桌”，换了个非常官方的称呼。他一边把笔揣进兜里，一边站起身，潇洒地单肩背起了书包。

　　甘浅之看了他一眼，眼底又变得幽深漠然，而本欲拒绝的话在瞥到刘深翘起的头发后鬼使神差变成了：“徐仕林。”
　　刘深眼睛猛地一亮，拉着少年就走：“巧啊兄弟，我也是。那就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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