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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入迷
数九腊寒,弦月当空,如帐中暗火。
乾清宫外霜雪弥天、朔风呼啸,概由那厚厚一席金丝银缕祥云织锦的幕帘遮蔽了去,只余暖香融融馥郁,丝竹声声悦耳,觥筹玲玲交错,言笑晏晏祥和。满殿团圆,一室喜气。
“愿皇额娘福寿安康、喜乐绵长,儿子饮尽此杯。”弘历起身向侧边女子,迎着她樽中琥珀一声轻击,状似无意间,指尖近乎触及。
“陈酿虽美,贪杯总是无益;皇帝孝心,哀家一贯知晓,”甄嬛抬手止在他杯沿处,盈盈应答,“浅尝就好,哀家与皇帝同饮。”
饮罢,又面向下首皇后。
富察氏素来得体,今虽家宴,却也是弘历登基后的头一回,不容有半点差池;她本就分了十二万分的心思在那明黄上边,见太后示意,颔首举杯以应,甚是乖巧恭敬。
“哀家老了,只管颐养天年,许多事终究得皇后操持,大小宫务、皇帝起居,没有哪个是好打理的;帝后同心,宫闱无事而前朝太平,哀家所愿不过如是。”
“臣妾谨遵母后旨意,必万事躬身、恪尽德行,不使母后烦忧。”
本是母慈子孝一派和睦景象,弘历却莫名不虞起来,座上女子越是语重心长、和颜悦色,就越是提醒着他——她是拿自己当儿子看待的。弘历甚至想问一句,“皇额娘,您还记得您如今不过三十许吗。”除了眼神,您又有哪一处苍老。
可是眼神、眼神,她的心老了。
弘历看着她,看她丹红色指甲拨弄筷箸,看她明黄礼服绒领下一小截玉白色项颈,看她鸦青色梳拢的发髻边一支赤金玫瑰簪。那时圆明园有美一人,似雨后芙蕖一一风荷举;今日乾清殿伊人犹在,已是月下牡丹迢迢隔云端。
——纵有爱花、怜花、惜花之情,花无向人、由人、恋人之意。
弘历看着她,就像看一朵花那样出神入迷。
“哀家乏力,不比年轻人;正是宴酣酒暖之际,皇上莫叫歌舞休停。哀家便不扰你们兴致了。”
“夜深霜重,皇额娘当心脚下。”
粉黛三千座下,珍馐美馔盘中,笙箫吹彻夜,独自不生欢。弘历举杯恹恹,眉间苦涩掩在樽下阴影之后,满腔愁情因歌舞喧哗而无人得听。
夜宴将尽,皇帝当与皇后同归,守岁宫中。
“方才太后颜色不好,夜里风雪又大,未免担心,朕往景仁宫去一趟。宴中诸事便由皇后多多留心了。”
富察皇后闻言颇感意外,转瞬即含笑应下:“臣妾遵旨。李公公,记得给皇上披那件墨狐的袍子,最是御寒防风,万不能叫皇上着凉了去。”
掀开幕帘,夜风霎时扑朔而来,搀着针芒似的雪子,弘历的脚步不曾有半分停歇,身后,墨色狐裘在风雪中烈烈飞扬。
出过宫门,弘历走地愈发急促起来,李玉紧赶慢赶才不至落下,“皇上您看着点,天黑路滑,您可别摔着自个!”
“朕年纪轻轻耳聪目明,这么点风雪怎的还经受不得?你且速速跟过来吧。”
路边一株红梅于雪中怒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弘历取道至此,倏然驻步。“哎呦!”李玉一时不察,差点冲撞,还好还好。
却见那九五至尊之身已探入泥圃中,跨过灌木丛生处,拂开枝杈积霜雪。
轻轻、小心翼翼、唯恐震落一叶一瓣地,折下一支艳色如血、开至盛极的红梅来。
——那在天地白皑、暗夜乌漆之中,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像极了她啮咬时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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