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演技

　　04
　　董恩桥忌日，季白野买了束花，又拎着拎了两瓶酒去墓地。
　　正好碰上墓地保洁员，季白野跟他聊了一阵，保洁员宽慰他两句，说他妈妈在天有灵，会保佑他一辈子。
　　“谢谢。”
　　董恩桥去世早，季白野对这个女人几乎没什么记忆，只记得是个温柔的母亲。活了二十四年，他除了这个死去的女人，他无法在别的地方，再找到一种像样的安全感。
　　他有点走神了，闭着眼睛睡了会儿，等再回过神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他起身离开，在路边等车时见到的顾闻西。
　　顾闻西坐在车里，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成熟冷峻的脸，“上车，送你一程。”
　　在看到顾闻西的那瞬间，季白野第一反应是往后退。
　　不管是第几次见，季白野还是打心里怕他。季白野不想上他的车，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的来往。
　　季白野看着顾闻西，顾闻西也在看着他。
　　顾闻西忽地勾唇笑了一声，“怎么不叫人，不认识我吗？”
　　顾闻西声音醇厚下沉，像钟摆突然“当”的一声，往季白野心头敲了一下。
　　“顾总。”季白野忍着头皮喊一声。
　　前面开车的刘明伟也转过头看过来，“才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叫顾总多生分啊，论辈分，该叫顾叔。”
　　季白野看向顾闻西，想看他脸上神情的意思，但是顾闻西表情没什么变化。
　　几秒诡异的对峙后，他喉咙上下滚动，溢出一声，“顾叔”来。
　　声音不大，带点浑气。
　　“喝酒了？”
　　“喝了一点。”郊区的风临近晚上，转凉了，正好吹吹散他身上的酒气。
　　顾闻西看过去，季白野那张白皙的脸泛着疲色，眼皮稍稍下垂，但也盖不住泛红的眼眶。右脸上有道痕，是刚才靠着墓碑打盹压出来的。
　　刘明伟又说，“外面风挺凉的吧，快上车吧，车上暖和，上车聊。”
　　季白野心高气傲，如果他不怕这个人，他或许会直接拒绝上车，但是关键是他怕这个人，他就偏不允许自己怕，硬是逼着自己拉开车门上去。
　　等上了车，顾闻西反倒沉默下来，一路上多半是刘明伟在扯话，季白野偶尔应两句。
　　“我以前给人看过相，我看着你这有大明星的相，以后大有福气。”刘明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先前在电视上见过好几个长的漂亮的，不过那面相不太行，差了点，还是你这面相好。我还看过你演的电影，叫《紫气东来》吧，陈笑达导演那部，我看电影看不明白，就看个表面功夫，图个乐，不过我家里学戏剧的小儿子说了，这电影分低，但是不赖，里头大有名堂。”
　　季白野扭头看窗，车里亮，外面黑，车窗上能照见顾闻西。
　　顾闻西半垂着眼睑，神情寡淡，像个雕塑。季白野看的有点走神，顾闻西忽地抬眼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车窗上碰到了一起去。
　　季白野下意识地躲开，像是没事发生。
　　“你好像很怕我。”顾闻西开口说话了，刘明伟就闭了嘴。
　　季白野说没有。
　　顾闻西说他嘴硬。
　　“我见过你爸几次，也聊过。他从商不行，倒是热衷于研究一些学术问题。如果他年轻时换条路走，或许他会比现在要更满意自己。”
　　“你想说什么。”
　　顾闻西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暧昧的成分，季白野在别的地方看过很多次，比如陈笑达。季白野一直以来，对这种眼神都格外的敏锐，只不过现在的对象换成了顾闻西，季白野反倒不敢往这个方向想，也怕是自己会错意。
　　“你爸身上的人文气息太重，他不适合从商。”
　　“我爸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比任何时候都要没意义。”
　　顾闻西把他送回去，没有逗留，直接就走了。
　　季白野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远了，才往小区里走。
　　晚上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顾闻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墓园那边？

　　陈笑达贼心不死，发信息过来说，还在等他回心转意。
　　季白野把他联系方式拉黑删除，手机刚扔到一边就响起来。
　　“干什么。”
　　手机那头不是陈笑达，是公司的黎总，黎严，打电话过来叫他回公司一趟。
　　等他到了公司，进了黎总办公室，人不少，除了黎严，还有陈笑达和顾闻西。
　　顾闻西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神色平静如常。
　　黎严三十七八，穿一身休闲西装，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链子，看到季白野进来，冲他招手笑，“别紧张，大家都见过，也都认识吧，过来坐下聊。”
　　季白野还没坐下，陈笑达率先站起来，手里端了两杯茶过来，一杯递给季白野，一杯自己端手里，说之前的事是他做的不对，“现在借着黎总的茶，跟你说声对不起。”
　　陈笑达笑着喝完了茶，季白野还端着茶站着没动。
　　黎总笑道，“白野是不是不喜欢喝茶，想喝点什么，我叫人送进来，咖啡还是果汁。”
　　季白野不给陈笑达面子，却不能拂了黎严的意，压住一口气，冷静下来，扭头道，“水就行，谢谢黎总。”
　　黎严给外面的助理去了个电话，又说，“坐，都放轻松点，陈导你也一样，别杵着了，坐下聊。”
　　陈笑达这才坐下来，又说了两句自己的不是。
　　黎严扫了顾闻西一眼，见他不说话，季白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白野呢，还年轻，各个方面都还有待提高，陈导这次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以后看着点就行，之前的事，我们就先放一边去。”
　　陈笑达知道，黎严这是拿话点他呢。
　　“黎总，我都这把年纪了，我总不能犯两次跟头。”
　　“什么叫这把年纪，看着还年轻，影视圈少了谁都行，可唯独不能没有您。”黎严说话时，唇边含笑，“别人怎么看都是别人的事，反正我是一直把陈导看做影视圈的领航人，电影拍的比谁都好，观众喜欢，票房也漂亮不是。”
　　陈笑达听到这话，心里舒畅了不少，脸上的笑也没那么僵硬。
　　等黎严助理端了水进来，稍稍打断了谈话。陈笑达也借这个机会，说有事就先回去了。
　　陈笑达话问的是黎严，眼睛看的却是一直没说话的顾闻西。
　　顾闻西不看陈笑达，看向旁边的季白野，“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闻西话里的语气有几分“我在这里，你什么都可以说出来”的意思。
　　顾闻西越是这样，季白野越是怕他。坐在顾闻西旁边，他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他对陈笑达再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默了几秒，黎严也在等着他说话，给足了耐心和尊重。
　　就好像，陈笑达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全看他一句话的意思。
　　季白野手指曲了一下，嗓音干哑，说没有。
　　办公室里的氛围似乎松了一下，松了口气的陈笑达出去了。
　　“白野什么时候进组？”黎严问。
　　“过两天。”季白野说了随后说17号，一个具体的日期。
　　“还挺快。吴导对新人一直都有扶持，也愿意教，你跟着他能学不少。”黎严又关心了几句生活上的事，说着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有事都可以找他聊聊。
　　“我是你老板，但你偶尔也可以把我当朋友看，聊一聊也挺好。”
　　“谢谢黎总。”
　　季白野不知道还有什么事，一直等着黎严或者顾闻西说出来，但是坐了一会儿，黎严开口说，让他早点回去，这两天休息好，准备好进组。
　　季白野一愣，叫他过来，就是为了让陈笑达给他道歉吗？

　　等季白野下楼，车停的远，要走一段路。
　　有辆车从后面跟上来，他认得那辆车是顾闻西的车。
　　“上车吗？”顾闻西问他。
　　季白野隐隐明白顾闻西的意思，但是他不敢，也不愿意。
　　季成梁以前在外面包养小三的时候，用的是不是也是这种同样的套路。先找个好看的又落魄的漂亮女人，然后给点甜头，给点依靠，倒是不着急，却是进退自如，等着鱼儿慢慢上钩。

　　季白野肢体僵硬，摇了摇头说，“不……上。”
　　前面的刘明伟松开方向盘的手转过身来，笑道，“季先生今天是不是开车来了啊？我看着前头有辆迈巴赫，瞧着车牌是你那车吧。”
　　“嗯，我开车来了。”季白野顺着老刘的话说，“谢谢顾叔的好意。”
　　也谢谢今天的事。顾闻西今天兴师动众把人叫来，无非是给陈笑达一个明确的警告，警告他，季白野这个人他不能乱动，也不是他能胡乱肖想的。
　　陈笑达欺软怕硬惯了，被黎严和顾闻西两个人压过来的下马威，他知道事情轻重，哪些人能惹，哪些人绝对不能碰。
　　经过这一遭，顾闻西还有点警告和威胁的意思，即便他陈笑达色心再重，以后见了季白野也得藏着点，更别说骚扰那事。
　　再退一步，他都混到这把年纪了，早没了年轻的锐气和激进，他更想要安稳好过的日子。他也不是非季白野不可，真的没必要为了一个漂亮的男孩给自己身上惹事。
　　“那行，你路上开车慢点，这个点车多呢。”
　　“嗯，谢谢刘叔。”
　　季白野往后退了两步，等顾闻西的车开走了，才回过神似的，往他车的方向走。等上车后，手握上方向盘，才发现掌心里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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