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

　　2月底，天气还是冷着，但枝条上都开始冒嫩芽了，至少不是死气沉沉的。
　　起来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一片，我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尽管前一晚很早就睡下了，但现在脑袋沉的能砸地上。
　　我胡乱地套上羽绒服和棉裤，接着就被夏沁拉着手拖出了门，连头发都没梳。她兴致倒是极高，一点都不见得疲惫。
　　就连纪屿在前面开着车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眶湿润。好在路并不远，几分钟就到了。男人在车里等着我们，正好补个觉。
　　下车之后冷空气扑面，我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话也说不利索："好，好好冷..."
　　我扣上帽子，把拉链又往上拽了拽，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夜里有些起雾，这会还是白茫茫一片。
　　这座小山并不高，说是个大山坡也不为过。现在这时候还有些冷，再过两个月整个坡上都开满了白色小野花，微风一吹就跟潮汐似的摆动，与周围那些大红大紫的相比，这些顺眼多了。若是太阳照在上面，也是小孩最爱待的地方。可惜这片地方有小孩的人家并不多，平时根本不会这么热闹。
　　夏沁盘腿坐在了山顶，眼睛看向东边。我毕竟是不怎么运动的人，单是爬这一会腿根就酸的疼，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头不自觉的就靠上了她的肩。
　　她早就习以为常，似乎是觉得有些热了，将帽子摘了下来，头发长到都披肩了。
　　山顶上是一大片平的草坪，只不过此时还不怎么绿，中间夹杂了不少枯黄的杂草，她仔细地扒开野草，发现了藏在底下的白色小野花。
　　我靠在她头上假寐，完全看不清她的动作。直到感受到耳边的头发被人拨动了几下，我才睁开眼想起来。
　　我被她一把摁了回去："哎，先别动。"随后那朵小白花被她别在了我的头发上。
　　她这才让我起身，细细观赏了好一会，才满意点头："好看，像天使。"
　　"...幼稚。"我小声嘀咕，但并没有拿走那朵花。

　　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开了，远处光秃秃的树林和一旁的几栋房子都悉数浮现在眼前，也不怎么冷了，我也脱下帽子，拉链又往下拽了一点，手却在兜里摸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我愣了一瞬，手指冻的有些僵，摸了半天才摸出是个盒子。掏出来一看，是我去年收拾客卧的时候找到的戒指盒。
　　天边渐渐破晓，夏沁一下子激动起来，拍着我的身子让我看向那抹光亮。我眼睛看向那边，脑子却想着，或许这枚戒指，就是她留给她的呢。
　　鸡尾酒戒指与我的气质不搭，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更适合她一点。
　　大地本是朦胧一片，如同笼罩着一层透明的薄纱，万籁俱寂。在某一瞬，一声鸟鸣划破寂静，闯入耳中，血液好似沉睡了一个冬天，在此刻仿佛重新沸腾起来。层层红晕刺破黑暗，千万束金光破云而出，穿透你我身旁的薄雾。
　　一瞬之间，万物被笼罩其中，连远山都模糊不清。
　　身旁的人激动的几乎是跳了起来，我只觉得过于刺眼，想抬手遮住。另一手却突然拉住了我："这是春天的日出，季凛，难道你不想睁眼看看吗？"
　　闻言我放下手臂，也站起身抬眼看向那边。
　　这太阳还真是大方，在这一刻愿意把自身的所有绚烂都抛给我们。
　　"倘若是在海边，就会更好看了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夏沁，意外发现她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
　　她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的日子常常看到日出，在海边，在树林，在荒地里都见过。但是今天这场日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我挑眉："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她说着就张开双臂扑向了我，我甚至没做好准备，跟她摔在了草坪上。
　　我头往后仰去，本以为会在地上摔个结实，却是压在了她的掌心上。
　　"...你这孩子，说情话都不带脸红的。"我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耳根，"还有你扑过来的也太突然了，起开。"
　　她的唇在起身时无意间轻轻擦过我的脸颊，我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心跳在那一瞬间乱了一拍。
　　我和她重新坐在草坪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薄雾也已经散去，我想这个时间送她这枚戒指，也不突兀。
　　"夏沁。"
　　"嗯？"
　　"给你这个。"我打开戒枕，上面躺着一枚镶着青色宝石的戒指。
　　"啊？这个？"她明显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你家人给你的，说是酒吧哪的，可以戴上。"我糊弄道，"前两个月寄过来的，忘记给你了。"
　　她听后应该是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接了过来："谢谢你。"
　　我笑了笑，说到这里，时间也确实不多了，最多再有一个月，她就会离开。

　　日子过得很快，尤其是在时间进入倒计时时。3月22号这天晚上，我让纪屿买了一个双层奶油蛋糕，上面还加了一层水果。
　　她很惊喜，就连在外流浪的那段日子，在蛋糕店里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
　　我关上灯，她插上去了3根蜡烛，打火机点燃了他们，微弱的火苗在蜡烛上跳动，显得弱不禁风，我默默盯了一会，才合上打火机。
　　"许个愿吧。"我站在一旁，将戴上生日帽的主角推到了正中心。
　　"好。"她双手合十，火光映在她脸上，意外柔和。
　　我盯着她的脸庞，多想让时间停留在此刻。
　　许是火光太刺眼，让眼眶也湿润了。
　　一分钟后，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我重新打开灯，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切蛋糕时，我还是没忍住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摇了摇头，表示绝对不能说。
　　我耸耸肩："好吧。"又伸手沾了点奶油，凑近点在了她脸上。
　　她反应极快，伸手在我脸上划了一道奶油。
　　"喂，你过分了吧。"我几乎是气笑了，没好气地看着她，"我只是轻轻点了一下。"
　　她倒是嘚瑟的很："怎么，你想用蛋糕再跟我打一仗。"
　　我翻了个白眼，被这句话堵住了嘴。
　　如果还能为你多过几个生日，也未尝不可。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容易上瘾。但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比我更清楚，我们是会分别的。

　　暮春时，她的姑姑接她走了。
　　她没有见到她的养父母，也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早已预料到一切。那一天上午下着毛毛雨，我给她整理了一个行李箱的东西，那枚戒指和那张没用过的银行卡也在其中。
　　我和纪屿并没有选择让她留在这里，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她亲姐姐。
　　后来的冬天下的雪并不大，我还是拉着纪屿堆了个雪人，那顶针织帽又放到了一个新的雪人头上，尽管个头比之前那个小了不少。
　　新年的时候我把去年用剩下的春联又贴到了门上。一切似乎与那年冬天无异，这栋房子看起来比以往喜庆不少，我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坐在阳台上，看着东边缓缓升起的太阳，才意识到我曾坐在这里看了无数个日出，只是从未放在心上。下意识地伸手抓了一下，却扑了个空。
　　总觉得某一刻，我是拥有太阳的。

　　三年后的夏天，我家门铃难得响了两声。
　　纪屿走过去打开门，有些震惊："是您？"

　　我和夏沁坐在沙发上，彼此之间多了几分距离。
　　"我读完高中了，季凛。家里人还是打算让我去国外读书。"她还是留着短发，穿着碎花连衣裙，上面套了一件很薄的外套，只是裙子颜色很淡，我却总觉得她是在故意在暗示我什么。
　　"我来和你道个别。"她对着我笑了笑，我只是应了一声，并没有看向她。
　　手脚有些不自然的发凉，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了。
　　她见我一直没说话，似乎有些失落，但还是站起身说："我该走..."
　　"其实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对吗。"我打断了她的话，抬头看向她。
　　这句话是彻头彻尾的肯定句。
　　话说出口后，一阵苦涩涌上心头。夏沁也不例外，眼底一下子绯红一片。
　　相对无言，夏沁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有些哽咽："我就说吧，愿望只有不说出口时才是灵的。"

　　我的愿望是，季凛能认出我。

　　不过如果成真了，她会舍不得我吧。

　　我有些坐不住了，心跳乱的的没有节奏，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她。手指在无意识地颤抖。
　　这次还是她率先抱住了我，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我的衣服。是滚烫的泪。
　　"那是我最难忘的冬季。"

　　这是第一个，属于我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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