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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校那天早晨下了一点小雨,雾蒙蒙的。沉香收拾了一下书和作业,趁湿气还没完全浸润,把阳台上昨天下午晾的衣服取了下来。他坐在沙发上叠衬衣,一边折一边听到楼下传来几个小孩玩闹的声音,仿佛是在踩水。沉香停下动作,仔细听了一会儿,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衣裳的领口。这个月他就要开始练吉赛尔,马上还有新一轮月考,回校量体重也少不了。杨戬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上拎着车钥匙对他笑,“收好了吗?”
他把折好的衣服都放进包里,连带着那双新的足尖鞋。沉香背起书包走到门口换鞋,杨戬也走上来从鞋柜里找了双皮鞋。他们都穿戴整齐之后沉香先抬手开锁,杨戬的手心却像没看清眼色一样,忽然罩在他手背上。沉香疑惑地抬起头看他,杨戬有些尴尬,把手松开退到他背后。杨婵抱着哮天在车子旁边等了许久,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才终于从旁边的花坛上坐起身。她手里还捻着一朵半开的小茉莉,沉香在她伸出手抱住自己时闻到一股馥郁的余香。
“你带哮天去公园玩,”杨婵一边摸着沉香的头发一边对杨戬说,“今天我来送沉香。”他的眉毛皱了一下,似乎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妹妹。沉香没有异议,只是转过头钻进副驾驶。杨戬接过哮天的遛绳,一不小心又差点被她扑倒。杨婵拿着钥匙笑了笑,“注意安全啊,才下雨呢,地上滑。”杨戬抬起头看她,无奈地说,“你才更应该小心吧,今天雾挺大,你慢点开。”
目送着杨戬牵着哮天消失在路口,杨婵才终于点火起步。沉香抱着书包望着车窗外湿漉漉的街景,忽然说,“妈妈,公园的睡莲什么时候才会开满?”她挂上挡,指甲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大概要快七月份的时候吧?就是你们放暑假那几天。怎么了,有什么想法吗?”他垂着眼睛,一边碎发落下来遮住了耳朵,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没什么,有点想看。”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补了一句:“夜里的睡莲也很美吧。”
我也不知道。杨婵愣了愣,一句话直直卡在口中。沉香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转过脸看了看妈妈的表情。在日光下他鼻尖那道浅浅的疤痕愈发醒目。从前上舞台妆时总有老师问他伤是怎么来的,因为是在最重要的五官上,所以实在有碍观瞻。因为这个小小的缺陷,沉香曾经丢掉过许多好角色。杨婵轻轻踩了踩油门,车子平稳地从路口开了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沉香的鼻子,笑道,“等你放假了咱们一家去看。”
在校门口沉香一眼就看到了敖寸心。她坐在小吃店棚子底下,摆弄着一把茉莉花手串。他背起书包对杨婵说了声“再见”,迅速从车里钻了出去。寸心也很远就看到他了,沉香一坐在她旁边,她就把手里的花串到他的腕子上。“好看吗?”她笑得很期待,沉香摸了摸那些还没完全撑开的花瓣,说,“好看是好看,你给我了自己戴什么?”寸心把书包里的政治卷子翻出来,满不在意地说,“晚上那些阿婆又来呢,我又去买呀!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晚上你就陪我来买。”
沉香撑着脑袋,算是默认了她的话。然后也把自己的政治卷子拿出来,放到桌上。寸心翻到后面的大题,浏览了一遍,发出长长的叹气,“怎么这么多,我还以为把选择题做完就好了。”沉香没有回答她,而是举起手对着门里的老板叫,“阿姨,来一碗木瓜牛奶!”
寸心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沉香一边端着搪瓷碗小心啜了一口,一边垂头翻着手机里婉罗的微信。忽然他推了推寸心的胳膊肘,“我要演《吉赛尔》了。”她眼睛都没抬,手里依旧笔走龙蛇:“你不演才怪呢,我们都在赌你是阿尔伯特还是希来里昂。”“不,我的意思是,我演《吉赛尔》,也演吉赛尔。”
寸心的笔顿住了。她缓慢地扬起脑袋,瞳孔在转瞬间升起星星。“真的吗!”她扔下笔叫道,“你没在和我开玩笑吧?”“和你开玩笑有什么好处拿吗?”沉香开玩笑地对她摆了摆脑袋,“婉罗让我今天晚上去找她呢。”寸心突然把两只手都搭在他的肩膀上,板着小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我绝对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要是对女步有什么疑问,一定要和我说,或者和我哥说也行。他当时跳《天鹅湖》还拿了奖的!”
沉香笑着抹开她的手,低头咬了一口碗里的木瓜。“对了,”他嚼着东西口齿不大清晰,“敖丙怎么今天没和你一起?你们平时都是一起坐地铁来的吧。”
寸心捡起笔继续飞着笔画,随口说,“不知道,他今天好像有什么事,让我自己先来了。”说完她的笔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毕业展演的事情吧,最近他们的舞台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沉香默默点了点头。他和敖丙关系再好,他都不太习惯过分关心对方。如果有问题需要帮忙,他肯定要主动和沉香他们沟通的。寸心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把手里的卷子翻了一页。忽然沉香又推了推她的胳膊肘,“你看那边那个人。”
寸心颇有些无奈地又抬起头,沉香指着的是校门口,不远处那棵栀子树下。那是个个子很高的青年人,在芭蕾舞校里都显得鹤立鸡群,大概和杨戬差不多。他的头发很黑很乱,眼睛像夜里最暴烈的两颗火星。黑色工装裤,马丁靴,黑色无袖上衣,跨坐在一台异常显眼的摩托上。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大许多,二十几岁的样子。
“是个小混混吧?”沉香随口说,“好张扬。”
寸心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你看他那台哈雷,至少可以顶个一室一厅了。多半是个很闲的小少爷。”她撑着下巴仔细打量了许久,连手里的笔都放了下来,“你看,他手臂上还有个纹身呢。”沉香只好又眯起眼睛和她一起看,他这时发现那人的脸颊两侧各有一道鲜红的胎记,衬得皮肤愈发雪白。
好熟悉。他忽然想,似乎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谁提起过。沉香把最后一口牛奶包在嘴里,出神地想着,怎么突然记不起来了,是在哪里见过的?“嘿,”这次是寸心推他的胳膊肘了,“我哥来了,咱们走吧。”沉香把碗放下来,看见敖丙挎着一个羽毛球拍的袋子在路对面等红绿灯。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衬衣,袖子挽起来,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走过来的时候沉香看到他衣襟上别着一朵半开的栀子。
“你的花在哪儿买的?”寸心一走到他面前就问。敖丙愣了愣,笑着说,“就在大剧院门口,好像人民公园也有卖的?”是吗,沉香略略回忆了一下那天他和杨戬去人民公园,可是他的全部注意都给了那些睡莲和杨戬赏夜莲的承诺。敖丙把手放在沉香的肩膀上,轻轻地问,“沉香,我听说你要演吉赛尔,是吗?”寸心望着他有些奇怪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正要告诉你呢。”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香一直盯着那个树下的青年,他发现对方忽然从摩托上站了起来,靠在树上,目光灼灼,似乎就在看他们这边。他别过眼神,微微抬起头对敖丙笑,“你会帮我吧?你的奥杰塔跳得那么好!我保证我学得很快的。”
敖丙点了点头,把两只手都放到他肩膀上,用力捏了好几下,“你一直都很聪明,说不定和婉罗学几天了就用不着我了呢。”说完他用一根手指拨了一下沉香被吹到脸前的发丝。他又闻到了那股花香。寸心拎起自己的书包,突然说,“诶,刚刚那个人不见了耶。”沉香听了立马转头看,发现栀子树下的确已经空了。只有树根底下有几个被捻灭的烟头。跑的真快。他想。
“什么那个人?谁呀?”敖丙有点搞不清状况,皱着眉头问。寸心说,“没什么,就是刚刚校门口那棵树下面,有个骑摩托的帅哥。”说完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纹了身的,好神气呢。”敖丙听了,脸色忽然变了变。沉香背对着他看不到,但是明显感觉到自己肩膀上那双手骤然用力。他条件反射想要回头看敖丙,但是却被很快扭了回去,“寸心,你的政治卷子还没做完吧?”寸心短促地叫了一下,她瞬间被牵着走,扯着沉香的手就要往校门冲。
沉香用力想要挣开,可是这丫头力气大得离谱。他只好又尝试着回头,一个高瘦的影子忽然从刚刚的路口闪了过去。由于速度太快了,甚至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到底在哪儿见过?沉香脑袋都要想破了,他知道自己轻易不记这些,要是他觉得见过,那就一定是见过了。敖丙的手在他的背上推了推,他就被敖寸心拉进学校了。
杨戬把刚买的茉莉花手串推到胳膊上,香气瞬间浓郁了起来。他牵着哮天坐在桥下的墩子上,望着湖面上被雨水淋得愈发清透的睡莲。过了很久,他一边叹气一边站起身,准备带哮天回家做饭。这时小姑娘突然开始兴奋地叫起来,扯着遛绳就想往前跑。杨戬猝不及防被拉着走,一阵熟悉的摩托引擎声音在耳畔响起,“二哥,这么有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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