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降落

　　章让记得养父母来看她那天，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很和煦，照的人暖暖的。
　　医院的小花园栽满了桂花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

　　午饭后章让像往常一样收拾餐盒，转身时对上了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温柔的同她打招呼。

　　来人是一对年轻夫妇，简单寒暄后说明了来意，原来他们是奶奶前几日提过的养父母。
　　章让乖巧的搬来了椅子，放下后又耐不住好奇偷瞄两人。

　　年轻阿姨有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穿着浅蓝色大衣，内搭是件鹅黄色连衣裙，整个人明亮又温婉。
　　她也察觉到了章让的目光，回以一笑，俯下身摸了摸章让的头，
　　“叔叔阿姨有事情和奶奶谈，你和别的小朋友玩一会好不好？”
　　那一刻章让觉得她的笑是有味道的，像桂花一样香甜，她红着脸点点头。

　　她像只小鸟，一路飞奔到了花园。每当她有了小秘密，都会找个无人的角落悄悄分享给父母。
　　很久没有人对她这么亲昵了。
　　父母去世后，她就跟着奶奶，但奶奶待她态度冷漠，章让虽难过不理解，依旧不动声色的学着给她做饭、做家务，只是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很多事情直到她长大后才明白。

　　“爸爸妈妈，今天有人来看我了......那个阿姨好像还挺好的，我有一点好感她......你们不用担心我......”

　　今天话多了些，章让便在花园待久了，她并非有意要偷听养父母谈话。

　　原来，那位叔叔和爸爸在同一个单位，是领导一再做他的思想工作，他才答应了和妻子商量下领养的事，没想到妻子很乐意。
　　可能这会又有了分歧，“要不，再考虑考虑？”
　　“结婚4年了，你妈一直怨我没个孩子，明里暗里催多少次了？”
　　“妈又不和我们住一起，逢年过节说几句就忍了。把孩子领回去，流言蜚语就不断了。”
　　“是！怨气没撒你身上，大把的偏方药也不是你在吃，到头来都怪我的肚子不争气！”
　　“别哭别哭，是我混账，我混账行不行？”
　　“那你是答不答应？我看小丫头挺好的，懂事，对我也亲近。不少家庭早几年多生了养在亲戚家，都这么过来的，也没那么多闲言碎语。”
　　“咋不见对我亲近？”
　　“嘻嘻，那是你长得凶，相处久了就好了。你人最好了，不然当初怎么追到我的？”
　　“就不是一回事......行吧，先养着，走一步算一步。”

　　奶奶离世后，章让被接到了新家。
　　养父母并没要她改口叫爸妈，毕竟孩子不小了，说叫叔叔婶婶就好。

　　婶婶待她很好，章让也黏她，喜欢叫她‘小婶婶’。
　　小婶婶爱美手也巧，给章让扎好看的头发，搭配好看的衣服。她在一家私人小厂上班，生产加工罐头，章让一放学就跑去帮忙，等到下班一起回家。
　　叔叔的工作需要倒班，周中见面少些，相处虽不似和婶婶那般亲近，久了也熟络起来。
　　遇上空闲的周末，夫妻俩就带上章让逛逛公园、书店。

　　如果不是后面生了许多变化，日子会一直这么平静祥和。

　　叔叔的单位搞改革，非正式工转正的学历门槛提高，一下子卡住了好多人。有人就撺掇着闹事，叔叔脑袋一热也跟了去。
　　结果枪打出头鸟，背上了处分，叔叔慢慢被边缘化，暗中使绊子的人越来越多，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了。经人介绍后，在老家附近的镇里厂子找了个差事。
　　小婶婶本就挣得少，对叔叔的冲动虽有怨言，还是辞了工作陪叔叔回了老家，章让也跟着转学了。

　　回到镇上后他们就和叔叔的母亲一起住，起初吃住还挺方便，但不久各种问题就接踵而至。

　　小地方实在难找工作，婶婶就给糕点铺子打打杂，还接手了阿婆的菜地。
　　原本被掩盖的婆媳矛盾，也在住一起后，随着日积月累越发尖锐。
　　叔叔夹在两边左右为难，工作又不见起色，吃酒抽烟也凶了起来。

　　婶婶没孩子还有章让父母的事，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翻来覆去就那点事，他们嚼的竟不知倦。
　　阿婆对章让的嫌弃更是不加掩饰，“领养也不找个小的，年纪大的养不熟”。
　　一开始章让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就拼命学习考了好成绩。后来才晓得她只是想要孙子，嫌女娃是累赘。

　　诸事不顺的时候惊喜降临了，来年春天小婶婶怀孕了，可把一家子高兴坏了。
　　然而婶婶高龄怀孕，还没到三个月，身体反应就很大，频繁前往医院，开支也蹭蹭上涨。
　　本来家里收入也少了，阿婆看章让便越发觉得碍眼。

　　婶婶看不过去，终于和阿婆起了争执，“妈，说了多少次了，小让父母当年留了些存款，单位也给了抚恤金的。根本没花我们啥钱。”
　　“那时候的钱能和现在比？现在是啥物价？等她上了高中开销大着呢，我孙子还没出生，钱就被别人败光了！”
　　婶婶吵不过她，争执几句，被气的又去了医院。

　　阿婆劈头盖脸对章让一顿骂“扫把星，一沾你就没好事，滚远点。阿弥陀佛，我孙儿千万要平平安安！”
　　她气愤难过又自责，想去医院看婶婶，可没钱坐车。还好当晚叔叔带回了平安的消息。章让没忍住躲进房间哭了出来。

　　辗转反侧了一夜，章让最终决定离开。
　　她给婶婶留了信，还把头发卖了，给未出世的小弟弟也可能是妹妹买了礼物，就走了。

　　去往孤儿院的路程并不顺利，章让坐车到县城汽车站后，问了人才知道孤儿院不在城中心，要再转两次公交才能到。
　　结果就是离家出走失败，还没到孤儿院天就黑了，错过了末班公交，章让被好心路人送去了警察局。

　　第二天阿婆来领人，可能懒得装了，揪着章让衣领就把她连拖带拽的拉出了警局。
　　阴阳怪气辱骂已经解不了阿婆的怒气，她干脆上手推攘起来，巴掌也毫不客气，章让也不躲，硬挨了好几下，胳膊、后脑勺都落了红痕。

　　正当午的太阳最是毒辣，章让的碎发已经粘黏成一缕缕，贴在脖子上，说不出的难受。
　　被打骂一路，章让的情绪已经从气愤、厌恶到解脱了，再不用面对恶意时还要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她平和的抬起头，“你最好今天就打个够。”

　　不知是被章让吓到，还是阿婆终于累了，骂了几句白眼狼后，她安静了下来。
　　来到章让父亲以前的单位，叔叔已经在门口了。
　　连日奔波，家里医院两头跑，叔叔胡渣已冒得老长，整个人说不出的疲惫。
　　那一刻，章让突然有点后悔，临离开自己又添乱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