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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我家吧
橘色的霞光正由浅而深点染着天边,朵朵白云自由随性地描绘着各种图样,竹叶在微风里簌簌而动,一同被卷来的,还有不知谁家的饭菜香味。
到饭点了,林容又如法炮制地把小孩一个个抱了上去。每个小孩都湿漉漉、脏兮兮的,守护珍宝般捧着残破的瓶子,里面游弋着几条小鱼。
宋锦澄把手里的瓶子递给对面的男孩,“年年,这些小鱼都是你抓的,你带回家养着吧。”
封年定定地看着里面正灵活畅游的鱼儿,下一秒把瓶子推回来,“我不要。”
低着头,转身走进落日黄昏里,地面上留下一串鞋底踩出的水迹。
宋锦澄看着小男孩的背影,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张小小的、落寞的剪影。
唐老太眄视着封年,嘴里一贯地阴阳怪气,“哟,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被人贩子拐走了。”
封年不吭声,走到厨房里,洗干净手,帮忙摘一旁地上篮子里的豆角。
唐老太踢了他一脚,“这豆角我剥得就剩底了,要你现在来装模作样?去给我把盆子里的水倒锅里去。”
从地上爬起来,封年顾不得屁股疼,弯下腰,试着捧起水盆,可这个水盆太大了,装了水又沉得很,他使出全身力气,才只能移动两步。
手软得发麻,他急忙放下,又被唐老太拽过来重重拍了下头:“你来我这里可不是让你来做大少爷的,你没这个命,我老婆子这老腰老腿的,你要是什么都指望我,就等着饿死吧,天天吃的饭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没点力气?”
封年一声不吭,表情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头顶火辣辣地疼,他发白的指尖攥住两边的盆沿,咬牙端了起来,颤颤巍巍走了两步,不少水洒了出来,溅在地上,唐老太冷眼瞅着他,嘴里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数落咒骂。
手上的盆颤得厉害,封年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到了极致,他身高不够,要踩在小矮凳上,可踩上去的那一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保持平衡,一个脚软没踩稳,连人带盆和椅子一起摔了下来。
水盆里的水瓢泼而出,锅里冒出的白烟被水冲散了,“咚隆”一声,盆飞出老远,封年小小的身躯躺在地上,身上被摔得生疼,眼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些生理性的泪水,浑身一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凝定在水里一动不动,好像躺在河水里一样。
这一摔,动静很大,邻里之间隔音效果没那么好,老人家们从厨房里冒出头,有的还拿着锅铲碗盆,一齐往唐老太家去了。
一见这狼藉一片的场面,大家都有些傻眼,唐老太骂道:“还嫌不够丢人吗?赶紧给我起来!”
封年动了动身子,这才感到一股钻心的痛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开,他咬着唇爬起来,小虎子的奶奶看孩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他领到自己家里,拿红药水给他擦身上破皮的地方。
上药的过程中,老人家还很小心地哄着他,怕他疼,封年摇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手臂、小腿、腰腹好几处有红药水的痕迹,身上的衣服落满尘埃和污垢,看上去就像个破败不堪、被人丢弃的玩偶。
他站在庭中,耳边是老人家们长吟短叹的劝和声,抬头是成排连片的屋顶,他觉得自己像灶台旁网丝中央的那只黑蜘蛛,可又有些区别,这网是蜘蛛自己精心搭建的家,它一定很满意,可他寄居于奶奶家,却是个没有家的人。
手忽然被牵住了,他恍惚地转过头,看见一张白净的脸蛋。
宋锦澄握住封年的手,安抚般地捏了捏,在他耳边说:“年年,去我家吧。”
拉了人准备跑走,脚步却又一顿,宋锦澄纵然心里害怕唐老太,但还是做好了心理预设问了一句:“唐奶奶,我今晚可以带年年去我家里睡吗?”
意料之中换来一句尖锐的骂声:“好啊,这还没长大呢,翅膀就硬了,开始嫌弃我老婆子了,那更好,有本事叫他再也别回来了!”
宋锦澄皱皱眉,和封年一起站着挨骂,没想到唐老太那双浑浊尖锐的眼睛转向了他,“还有你,多管闲事的小崽子,我们家的破事可是乱七八糟一堆,你外婆没告诉你,少和他来往?哦我忘了,你们家也是不清不白的,难怪能玩到一起去呢,都是人家的饭后谈资!”
这话说得难听,有几个老人听不下去了,都劝唐老太少说两句,“对着娃娃你瞎说什么?好了好了,小孩子爱在一起玩就让他们玩去嘛,大家邻里街坊的,也都不是坏人,住一晚也没什么。”
宋锦澄感受到封年的手在用力地回握自己,他便也紧紧地握住他,黑珍珠莹润透亮,眼睫毛静静地扇了两下,什么也没说,牵着封年往自己家里走去。
秦奶奶正把热乎的饭菜端上桌,看到宋锦澄带着封年进屋来,浑身湿漉漉的样子,连忙拿来干毛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和污脏的地方,小心避过青紫的伤口,叹气,“唉,是个可怜孩子。”
两个小孩挨着坐,秦奶奶夹了两块红烧肉分别放在他们碗里,看见封年盯着那块肉没动作,笑着说,“来,吃吧,年年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啊。”
吃饭对于封年来说,是一件痛苦而不必要的事情,每到用餐时间,他坐在餐桌前,都觉得这是最煎熬的时段,他不知道自己又会听到什么难听的话,也不知道他的碗下一秒还能不能好端端地捧在手里。
沉默而压抑的空气让他窒息,明明只是安静地坐着吃饭,他却不止一次设想过,如果自己无声无息地在饭桌上死去就好了。
封年短暂地走了一下神,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摇了摇,再回过神,自己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菜,宋锦澄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他,“年年,你挑食吗?”
他摇了摇头,低头扒饭,也将碗里的菜都吃了,余光看到身边男孩笑眯眯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秦奶奶和蔼地笑起来:“慢点吃,年年,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
吃过饭,宋锦澄收拾好碗筷放进厨房,又到外婆房间拿了蒲扇出来,看见封年弯着腰在看玻璃罐里的小鱼,双手扒着玻璃,黑瞳目不转睛。
宋锦澄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玻璃,小鱼就汇聚过来,他拿过一旁的鱼饲料倒了些放在封年手里,“年年,喂完小鱼,我们和奶奶一起去散步吧。”
封年将饲料洒下来,小鱼冒出水面抢食,张着嘴咕噜咕噜,身姿灵活飘逸,涟漪一圈圈泛起散开。
老人家们吃饭比较早,傍晚六点半天色还挺亮,外面已经非常热闹了,随处可见打着蒲扇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老人。
路过林容家的小卖部时,宋锦澄敏锐地察觉到封年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他看到小孩转过头,望了眼那个琳琅满目的小商店,片刻,又低下头去。
宋锦澄扯扯外婆的袖子,仰起头小声问:“外婆,我可以买一个雪糕吗?”
他认真地询问,不是无理取闹的任性和恃宠而娇的撒娇,而是带着点希冀的乖巧。
秦奶奶摸摸宋锦澄的脑袋,哪里舍得拒绝小娃娃这样的眼神,当即带了两个孩子走进小卖部。
“乖孙,喜欢什么自己挑去吧,年年也挑一个。”说罢,就站在一旁与其他同样等待孙子的老人聊起天来。
这年的宋锦澄个头刚刚好够冰柜高,封年则要踮起脚尖,才能看见里面的雪糕。
冰爽气扑面而来,宋锦澄闭着眼享受地“哇”了一声,偏头笑问封年:“你想吃哪个雪糕?”
封年撑着冰箱边缘踮了踮脚,飞快扫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包装,看见哪个都觉得新奇,他说:“都行。”
宋锦澄犹豫了一下,拿了两个最常见也最便宜的小布丁,外婆付了钱,让他们在这里吃完再走。
撕开包装,入口是浓郁香甜的奶油味,宋锦澄很喜欢这个味道,他弯起眉眼,凑上前看封年的表情:“好吃吗?”
封年点点头,依旧一语不发,眼神却亮了一点,这一次他不像吃饭时那般狼吞虎咽了,而是慢慢地舔舐品尝。
柜台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小胖身影,小虎子手上拿着一个黄色包装的甜筒,嘴巴上吃得满是奶油,看起来就黏糊糊,他却毫不自知地朝宋锦澄跑去,“嘿,小橙子!”
宋锦澄闻声抬头,下一秒瞳孔大睁,立马跑到封年身后躲着,嫌弃得小鼻头都皱起来,“哎呀,小虎子,你的甜筒都化啦!弄到衣服上了,好脏……”
小虎子赶紧舔掉快要滴下来的一坨奶油,他瞅瞅面前这位一语不发的小孩,不服气地努努嘴:“哼,小橙子,你嫌弃我,怎么不嫌弃他呢?”
“年年才不会像你一样……”宋锦澄下意识反驳,待从封年身后走出来一看,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哈哈哈哈……”
封年面无表情,嘴角和手上都沾了不少奶油,一时无法比较他和小虎子到底谁更邋遢。
与他冷静面容相违背的是忙碌得快成麻花的舌头,小布丁像个四处漏水的奶油房子,他一刻不停地在“修补”缺口,却始终抵不上雪糕融化的速度。
宋锦澄对这两个脏脏猫表示叹服,拉着两人到石桌椅旁的水龙头下一阵冲洗,经过一番战斗,总算把两张花猫脸成功复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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