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海

　　他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然而事实就是，苏离才刚刚知道他的名字，总共说的话也不过屈指可数，但他给她转了四万块。在农村生活的苏离，深谙他们的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一般得了好处，择日是一定要奉还的，而且主动示好的人，一定也有什么事情求人。

　　但他是城里人，也许会不一样？苏离不知道，但不管怎样，她一定会还上的。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妈妈也需要住一个月的院，时间上算来刚刚好。

　　过了两天，沈丽霞醒了过来。只不过变得像小孩儿一样呢呢喃喃，吐字不清，走路也不灵便，总是一脚轻，一脚重，但修养了一段时间后，她的面色逐渐饱满，看上去反而更有气色了。

　　沈丽霞在家过的日子，竟然连医院都不如。

　　等恢复得差不多，神智更清醒后，她开始关心起住院费的问题。苏离不想让沈丽霞知道周杳的事，因为这些年沈丽霞撑起饭店虽然挣了一些钱，但大多用去还账了。苏宏喜还三天两头问她要钱打牌，家里能拿出来用的钱仅够一家人的吃喝，苏离一上高中，学费生活费又是一笔开销，而这些全压在沈丽霞身上。

　　她身体刚刚好起来，这四万欠款实在不能让她知道。

　　苏离最后只能糊弄地说医院报销了百分之八十五，剩下的钱是都是用她手机里面的钱交的。

　　沈丽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又知道苏离一向懂事，就相信了。

　　那段时光，苏离日日陪伴在沈丽霞左右，给她喂饭，扶她去厕所，照顾她洗澡，搀她散步……

　　每天早晨拉开窗帘，温和光明的晨曦照拂着她的脸，也照进她的梦中。她总是说，她梦到了跟苏宏喜年轻的时候。苏离猜，她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才忍到今天的吧……

　　中间苏宏喜也打过几次电话，但都被苏离偷偷地，决绝地挂掉了。

　　等到快要出院的时候，沈丽霞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说话和走路也都不成问题。

　　二人便踏上回家的车程。到了家，果不其然，饭店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开张了。家里各个地方都积满灰尘，方便面桶东倒西歪，里面的剩汤溢满桌面，变成厚厚的油渍顽固地沾在桌面和地板上。烟头也装了半个垃圾桶，很难想象苏宏喜这一个多月来都是怎么生活的。

　　沈丽霞什么都没说，一进屋放下行李，就拿起抹布擦洗桌子，苏离默默地帮忙。

　　忙活一天，各处都已恢复原样。苏离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寥寥几套换洗衣服、心爱的钢笔与日记本，还有那个耳机……这些东西统统装进书包就好了，别的再没什么。

　　到了晚上，苏宏喜还没回家，沈丽霞打电话没通，后来问了邻居，才知道他去了外地，说是去摘花椒，挣两天钱。听到这个消息，母女二人都很意外，但又有些担心，不知道苏宏喜到底想干什么，毕竟是反常的。

　　第二天，苏离就要出发去县一中了，临走前，沈丽霞给了她三千块，一千五是报名费，剩下的一千五让她买手机，五百当作她两周的生活费。

　　临别，苏离忧心忡忡地看着沈丽霞，明明病已经好了，但她就是觉得妈妈好像随时就要离开她一样，眼神里满含不舍。但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小小的苏离很快就被挤得没影儿。为了省钱，她是直接从家里带的被子。没有合适的袋子装，沈丽霞就用最原始的办法——用大床单把被子包起来，让苏离扛去宿舍。苏离个子虽小，但力气很大，一口气扛上五楼。

　　但她这样实在是像极了去城里打工的香巴佬，一路上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也许有嘲笑，有轻蔑，有打趣，但苏离素来不在乎。

　　收拾完宿舍，去找分班名单。她只关注两个名字，却没想到也看到了他的名字。

　　没错，就是他的名字，周杳的名字。

　　年级一共有二十个班，她被分到了二十班，而李遥被分到一班。还有他，也在二十班。

　　他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学。能分到二十班，想必学习也一定很好吧。苏离想，这样挺好的，能时常见面，就能时刻提醒自己欠下的巨款，而且也方便还。

　　苏离想着，已经完全把李遥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事后记起来，很庆幸自己没跟李遥分到一个班。

　　苏离很讨厌李遥。

　　初一的时候，苏离本是年级第一，后来被从其他村来的李遥赶上。李遥是隔壁班的，好几次佯装找苏离讲题，苏离没多想，很耐心地给他讲。直到初三一个补习周，苏离习惯很早去教室背书，周杳掐好了时间将苏离堵在教室门口，跟苏离说他喜欢她，苏离先是礼貌拒绝，却没想到李遥差点强吻了苏离。

　　此后苏离就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李遥也原形毕露，在年级里面造苏离的谣，辱及父母，所以苏离对李遥避之不及。

　　晚自习，要分新书和安排军训事项。苏离看着崭新的书，在每一本的扉页都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书装进桌肚，摆放整齐，感觉自己离未来又更进了一步。

　　回到宿舍，其余五个舍友也差不多都回来了。苏离不擅长社交，话也很少，兀自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翻看新书。但对于舍友们的一些常例问题，比如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在几班什么的，她都友善地回答。

　　一中不是全封闭式学校，所以有很多走读生。

　　晚自习下，才八点。她走在乱七八糟的街道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手机店，进去却发现大多数都标价上千块。而几百块的都是老年机。可她原本计划只买一个几百块的，剩下的钱要攒着。

　　没办法，于是换了另一家，再另一家，换了好几家之后，才发现每一家的价格都差不多，最后买了一个1099块的手机，顺便办了一张100的电话卡。电话卡插上之后的第一时间，她就把沈丽霞的电话存上，然后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丽霞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比以往更有活力，且言语间还透露着点喜悦，却让苏离感到不安。

　　快要结束的时候，苏离犹豫了一下，末了还是问了句苏宏喜的状况。沈丽霞一听到苏离愿意主动提起苏宏喜，语调更是轻快了些。

　　她答道：“你爸他在外地摘花椒还没回来，但昨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摘花椒很挣钱，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回来了。”

　　苏离哦了一声，没说别的什么，最后让沈丽霞注意身体，就挂了电话。她不相信苏宏喜真的会对母女两人好，对沈丽霞对苏宏喜的妄念也感到无奈。

　　但也理解，也许生命就是如此这般，经历一场灾难过后，就会迎来一束彩虹。以此起起落落，让人不断生出继续向前的希望，随后再用一把火或是一场雨卷来绝望——人就像上帝豢养的宠物。

　　但谁能不屈从于暂时的温暖？

　　打完电话，苏离觉得现在也挺好的，起码苏宏喜不在家，沈丽霞的日子自然好过点，她笑了笑，但走着走着，突然愣住。

　　眼前车来车往，人来人去，街道纵横，她……根本不知道回学校的路。

　　后来，越是努力回想，越是觉得混乱，最后决定边走边问，但她又想到，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现在的状况，故意使坏怎么办？于是立刻打消了问路的念头。

　　一个人站在街边想了很久。

　　那时，夜风起，她抬头望天，乌云蔽日。夏日的晚风稍带燥热，让人感觉闷闷的。但偶尔也会飘来几丝凉风，撩拨心扉。

　　她突然想起他，他沉在夜里的模样。那么果决的四万块，代表着些什么？

　　思而无果。

　　最后，她是看到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生，想来也许是一中的，就打算赌一把，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结果，她真的猜对了，这一路跟着还直接回到了宿舍楼。

　　没错，她连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都没记清楚，即使一中并不大。

　　在宿舍睡觉的第一晚，她睡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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