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许愿法

　　穿着松松垮垮白衬衫的女孩望着她，眼中是清澈的疑惑。
　　很明显，对于这段官方宣传，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没关系。”云孟鲤悄悄叹了口气，挂上亲切又和煦的职业微笑，“你只要知道，这里是上班的地方就好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还没等她天真地问出一句“上班是什么”，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从那一端冲了过来，兴奋的声音在两人面前炸开：“哇，哇！云警官，她是谁！？”
　　“这个办公室里的生命体，叫做同事。”
　　“什么叫同事？”
　　“什么，我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新同事！”那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她扎着双马尾，一头蜜糖棕色的卷发如洋娃娃般精致可爱，身上是一条樱桃红色层层叠叠的蛋糕裙，“你好你好，没错没错，我是同事，我叫田糕糕！漂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什么种族呀？你是活的吗？你——”
　　“停！”云孟鲤赶紧往前一步，迈入了办公室里，“克制一下你自己，别一激动踩到这边来。”
　　田糕糕刹住了脚步：“哎呀，差点忘了。”
　　女孩好奇地望着面前这一切。
　　眼前这个被称作“许愿办事处”的地方没有开灯，在云孟鲤打开门之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当这扇门打开，人事科（5）办公室的灯光就照了进来，略微映出这个办公室里的轮廓，她能感觉到黑暗中有几双眼睛望向了门口的她们，在田糕糕激动的叫喊之后，眼睛变得更多了。
　　那些视线，向水流一般，从头流向脚底。
　　她想了想，跟着面前的男人一起踏入了这个办公室。云孟鲤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她突然伸出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门关上后，头顶有小灯亮了起来，女孩数了数，一共亮了五只灯。
　　“咦？”田糕糕疑惑，“云警官，你不是说她没有名字吗？她是怎么进来的？”
　　这扇门，打开的钥匙就是“名字”。
　　“你们愿灵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云孟鲤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很快就重回波澜不惊。女孩关上门后就一直扭头盯着门猛瞧，他也不制止，只是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笔，还有那张填到一半的表格，“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姓名？”
　　“许愿。”
　　“？”
　　女孩看着他们俩疑惑的样子，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我说，我叫许愿。”似是怕云孟鲤没听懂，她直接走到了那扇门前，手指点了点门牌上的前两个字，“就是这两个字，许、愿。”
　　“……”
　　她站在许愿办事处这扇门前说她叫许愿，但是门没有反应。
　　田糕糕傻眼了：“咦！？这个名字真的合适吗！？”
　　也不怪她震惊，是个愿灵，都得震惊。
　　“许愿”这个名字吧，虽说符合这个国家的取名标准且听上去也很好听，但在这个叫“许愿办事处”的地方，怎么就给人一种奇妙的不对劲的感觉呢？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
　　田糕糕有限的脑子紊乱了一会，想到了一个比方。
　　就像有个地方叫“拢光市公安局”，结果有个人告诉她，他就叫“拢光市”一样。
　　好像一下子就从严肃正经的公有制国家部门变成了私有制家庭小作坊，真的很难让人觉得合理好吗！
　　何况对于愿灵来说，“许愿”不只是一个动词，它绝大部分时候就代表着工作内容啊！
　　“你们的门没有异议。”云孟鲤沉默了两秒，决定放弃思考。他提起笔，在田糕糕呆滞的目光中，唰唰写下那个名字，“性别？”
　　“雌性？”女孩——不，应该说是许愿，有些不确定的挠了挠头，“天气好的时候，如果是雄性，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云警官笔尖稍稍停顿了一下，在性别那一栏写下四个字：“看她心情”。
　　“种族？”
　　“鱼。”她赶忙补充了一句，“漂亮的鱼！”
　　“好的，种族是漂亮的鱼。”
　　不管多离谱的内容，只要是许愿说的，云孟鲤都依着她的说法记在了档案纸上。说来也神奇，明明是揉成一团塞进裤口袋的纸团，再展开的时候连一丝折痕都无，最后贴在档案袋封面上的时候，看上去依旧整洁干净。许愿虽然还很懵懂，但是记性却很好：“你刚刚说，进门就上岸，登记就上岗。我这是上岗了吗？”
　　“是的。”云孟鲤把档案袋递给她，“在这里签上名字，你就上岸了。”
　　漂亮的鱼似懂非懂：“可是鱼不能上岸，上岸就淹死了。我可以只上岗不上岸吗？”
　　这话说的，能让无数考公人冲过来大喊一声“那可是编制啊怎么会有人只想当合同工的你清醒一点”！很显然即使是21世纪的非人类群体，在考公考编的概念上也是惊人的一致，下一秒，一个凄凉的声音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萧瑟传来：“她不要编制，能不能给我，我要……”
　　“他是谁？”许愿宛如一个好奇宝宝，“编制是什么？”
　　“你想知道的，待会会有人告诉你。”云孟鲤走到门边，望着这幽黑的办公室，提高了音量，“都准备一下，出来见新同事。我要开灯了！”
　　黑暗里蓦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似乎是谁绊倒了椅子，又好像是有人撞到了桌角，总之听着都不太冷静。作为唯一一个“人”，刑警先生是不惧灯光的，因此，他开灯的动作是毫不犹豫，说开就开。
　　“啪”的一声，几个格子间和缩在里面的生物，被光照得无所遁形。云孟鲤示意田糕糕回自己工位上站好，然后宛如阅兵一般领着许愿一个一个走了过去。
　　“刚刚已经认识过啦！我是田糕糕哦！”
　　精致甜美的女孩工位就在最靠近门的位置，此刻冲着他们甜甜一笑。
　　“你好你好，我叫卢镶。”
　　一个身形圆滚滚的胖胖男人，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憨笑。
　　“你好呀，我叫朱燃。”
　　一个挂着哀愁表情的红裙女人，面色惨白，望着许愿凄凉一笑，突然流出两行红色的眼泪来，“何处画离愁，多是悲秋……”
　　云警官一把拽住了许愿试图去摸朱燃眼泪的小手，面无表情地把她往下一个工位带。那是一个角落，被土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山丘”，一个瘦削如竹竿般的高挑男人正坐在上面，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个人叫向逢，”云孟鲤挂起职业微笑，“杀鱼的。”
　　“喂！”向逢虽然是在不满的大叫，面上却依然满是惊慌，“我是法医！法医！云警官好没礼貌，呜呜呜，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许愿倒是没觉得他吵闹，一双大眼睛里有些惊奇：“你会杀同事呀？”
　　“瞎说什么，我我我不会杀鱼！”向逢从山丘上蹦了起来，“我也不会杀同事，杀同事的……在那儿呢！”
　　他伸出手指向了一个方向，许愿回头望去，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工位，有一半没被光照到，淹没在了黑暗里。云孟鲤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轻飘飘一个眼神，让激动的向逢瞬间打了个寒战，瑟缩着收回了手。
　　他默默咬手指，忍不住嘤嘤嘤了起来。
　　好可怕，他就说嘛，云警官好可怕！
　　“许愿。”云孟鲤上前拍了拍许愿的肩膀，面上挂着的依然是春风和煦的微笑，“我带你去见一下办事处的处长，今天还有几位同事在外出差没回来，之后再认识吧。”
　　许愿依然望着那张空着的工位，听到有人叫她，才转过了头。她注意到，当向逢口不择言说出那句话后，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寂静，连一向咋咋呼呼的田糕糕都僵硬了笑意。云孟鲤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个班上的更心累了：“都发什么呆？工作时间，快点忙自己的去吧！”
　　“好的好的！”
　　死寂被打破，众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田糕糕一屁股栽进自己柔软的办公椅里，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还好还好，有云警官在这里呢，脑袋还在，脑袋还在……
　　“影子。”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许愿突然说话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又甜美，然而说出的话却危险又致命：“咦，你们在害怕影子啊？”
　　向逢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姑奶奶哎，知道你是初生愿灵什么都不懂，但是也不要这么勇敢啊！！救命啊，来个人让这位姑奶奶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哦？咱们办公室来新人啦？”
　　仿佛是呼应了愿灵们内心的祈求，许愿办事处的门突然响起了开门声。门上的灯泡串亮起了第六盏小灯，一个佝偻着背脊的老人笑呵呵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老愿灵们喜极而泣。
　　沈处长，恩人呐！
　　许愿瞪大双眼，惊喜道：“哇，大王八！”
　　老愿灵们：“……”
　　只听“噗嗤”一声响，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在许愿笑嘻嘻的注视下，门口的沈贵竟然就这么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大乌龟！别说愿灵了，就是云孟鲤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处长！？”
　　“咳咳咳！”大乌龟自己也没有料到，整个龟都懵逼了，“小鱼，你你你，你带过来了什么东西？小姑娘，你、你是什么种族啊！？”
　　“我是鱼哦。”许愿说着，自信点头，“嗯，漂亮的鱼！”
　　你说的鱼，它是正经鱼吗！？
　　田糕糕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忍不住想笑。处长是大乌龟她是知道的，但今儿还是头一次见：“沈处长，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卢镶挠了挠头：“我们都是器物灵，还真没见识过。”朱燃也不哭了：“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生物灵之间的食物链压制？”
　　沈贵：“……”
　　这群小混蛋，就知道看热闹不嫌事大！
　　云孟鲤：“……许愿，你能让沈处长恢复人身吗？”
　　和一只大乌龟上司汇报工作，他还是需要做点心理准备的。
　　小姑娘望着他，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点了点头。就在她点头的瞬间，又是“噗嗤”一声响，那个弓着背的小老头又出现了。沈贵皱了脸捶了捶背，一边感慨还是人类警察靠谱啊，一边带着惊奇望向了许愿：“小姑娘，你说你是鱼？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鱼吗？”
　　“就是鱼啊。”
　　对话失败，沈贵也没有半分不耐，更没有被逼回原型的恼怒或窘迫。他上下打量了许愿一会，慢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初生愿灵还什么都不懂……正常，正常的。小鱼啊，这个是最新版的《科学许愿法》，你待会给她看看，有什么不懂的给她解释解释。对了，她的工位挑了吗？”
　　“还没。”
　　“工位？就是座位对不对？”许愿虽然还很懵懂，但很显然她有一定的人类幼崽般的常识，“那我就坐在这里吧！”
　　嗯，也有着幼崽般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云孟鲤和沈贵望着她选定的座位旁边的那被一半黑暗吞没的工位，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云孟鲤不能做决定，他看向沈处长，而沈处长沉思一会，缓缓点了点头。就在他点头的刹那，许愿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块吊牌和一块立牌，立牌上写着“许愿办事处——许愿”，吊牌上则是贴着她的小照片，还有和立牌同样的字眼。
　　“恭喜入职，许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被恭喜，许愿还是开开心心的应了一声。云孟鲤帮她把办公椅拉开，指着这个工位上的东西一一给她介绍，“这是电脑，这是键盘，这是鼠标。具体怎么用，工作里怎么操作，待会田糕糕会教你。这是打印机，这是纸，这是笔，具体做什么，待会田糕糕也会教你——”
　　“云警官又开始当妈了。真可怕，当初他就是用这种慈爱把我骗进来……”
　　向逢悄悄摸摸地小声吐槽，没得来云孟鲤半个眼神的分摊，倒是许愿抬起头好奇地瞄了他一眼。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奇怪，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云·妈妈般慈爱·孟鲤事无巨细的把所有陈设和注意事项都给她介绍了一遍，除了具体的工作内容，就差把天冷了要加衣服饿了要吃饭这种事情给许愿贴在办公桌上了。一边讲，一边还询问许愿是否有没听懂的内容，这服务态度之优良，让沈贵默默捻了捻胡须，思考着是否要和公安局局长商量下给人民好公仆加个薪。
　　作为初生愿灵，许愿并不是一张白纸。她有些事情很是清楚，有些基本常识却一无所知，云孟鲤脑中思考着各种线索，面上却是分毫不显：“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吗？现在可以尽管问。”
　　“没有。余下的部分，你说会有人教我。”
　　“是的。那，在这个档案袋上签个名吧，你就正式入职了。”
　　“哦。”许愿接过他递来的笔，在笔尖触碰到纸面的时候，突然道，“想让我入职，这是你的愿望吗？”
　　“是的。”云孟鲤没有犹豫地点头。许愿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那我实现它！”
　　下一秒，“许愿”两个字出现在了档案袋上。档案袋像是活了般扭动了两下，亮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那道光芒倏然跳了出来跃进了许愿的身体里，最后凝结在她挂着的工牌上，化作一个小小的金色盖章。云孟鲤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把田糕糕叫了过来，将教导许愿如何工作的任务交给了她。
　　田糕糕对这位刑警先生还是心存敬畏的，只是看着许愿满眼单纯不谙世事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种看到无知少女被骗入狼窝的凄凉感。
　　所谓人事科，就是骗什么也不懂的小朋友打工！
　　无耻！可恶！打工能是什么好事吗，就知道骗小孩！
　　“田糕糕，上班要做什么呀？”
　　“哎呀，上班可简单可好玩了，我来教你！”
　　两个女孩子挨在一块儿，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沈贵看了看腕上的表，示意云孟鲤跟他出去。
　　推开许愿办事处的门，外面是人事科（5）的办公室。云孟鲤将门关上，把门上的“许愿办事处”翻到反面重新挂上，再次打开门，外面又变成了拢光市公安局的办公走廊。
　　沈贵看着窗外已经蒙蒙亮的天：“小鱼，你这又是一天一夜没休息啊。今天的班别上了，我给你请个假，你赶紧回去歇歇吧！”
　　“那可不成，沈处长。”在他说话的时候，云孟鲤已经驾轻就熟地开始捡地上飞舞的纸了，“田糕糕，卢镶，朱燃，向逢……嗯，只是四个愿灵就这么多，堆到明天，就更处理不完了。”
　　何况又新来了一个许愿，今天的流程单好歹还只有四个人的，等到明天变成五个人了，那不是要他的老命了吗！虽然还不知道许愿的信徒都是些什么群体，但是看她那一副抬抬手就能操纵时间的架势，估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种危险人物就得在她清醒之前把卖身契先签了，不然之后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云孟鲤想到前车之鉴，唯有认命，继续这一天昏天黑地的工作。沈贵也清楚他的做法，劝是劝不了的，小老头拐杖敲敲，颤颤巍巍地去找公安局局长理论职员升职加薪的事儿了。
　　晚上七点，忙碌了一天的云警官终于回到了家。
　　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被工作榨干了，匆匆忙忙扒了两口泡面，冲完澡，他一头栽到床上，直接关机睡觉。
　　平心而论，从晚上八点一直睡到早上六点的无梦一觉还是很完美的。枕头很软，被子很香，睡衣也干净舒适，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手机也关机了，大概已经是一个普通社畜下班后的最完美的夜晚。
　　当然，对一个普通的男性社畜来说，如果怀里能有个和被子一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那也是很完美的。
　　然而，云孟鲤怎么能算得上一个普通的男性社畜呢。
　　当他醒来，听到的却不是闹钟的声音。他伸手，却发现自己胳膊上压着什么。
　　他睁眼，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毫无瑕疵的漂亮脸蛋。那张脸上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他的时候，总是满溢着惊喜。
　　“你醒啦！”她说，“快许个愿吧，我要上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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