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离别

　　当我睁开眼睛时正值破晓，身边的风带起燃尽的飞灰铺满地面。天空挤满厚重地云，黑黑地压向地面，我用力呼吸着稀薄的空气，极力清醒着。

　　浑身上下酸酸地，有点疼，我有点脱力。我的脸有些涨，摸上去麻麻地。唯一还有些印象的就是身边不远处的两个空酒瓶。

　　韩冰还是走了，走地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心里有着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痛，我不能说，能说出来的痛算不上是痛。拍去身上地灰土，一件刺眼地东西将我的视线定格住，我匆忙地一瞥。墓碑前石台上摆放着一张信用卡，卡片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地眼眶有些发胀，颤抖着双手。

　　“韩冰，对不起......”

　　终于离开了，离开了这个给我带来巨大负荷的城市，那里记载着我太多的无奈。我害怕，害怕那里的每一个陌生人，每一个熟悉地地方。透过车窗，我发现这座城市离我越来越远，而我地心也越来越波澜。嘈杂的滑轨声将我的思绪搅乱，车上的陌生人彼此不再陌生，聊着一些不着边际话题。偶尔有几个静默的人低头焦躁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和小说。我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某部小说里的情节，那个作者在我眼里是可笑的。他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座失去灵魂地都城，失去灵魂的人在里面忙碌着，缔造着失魂的快乐，他们永远重复着这种快乐直至死亡。

　　我想他现在也许正在笑我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绝望。就像那些不甘寂寞流浪的作家，他们为了填补一生的空虚，不惜放任自己的脚步，携带着离乡后孤独和痛苦拔掉自己的根，他们是耐不住寂寞的树，他们不满足。也许他们是值得我向往的，起码他们死后的岁月里，会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留下自己芬芳的气息。

　　曾起何时，我也想过这样的流浪，可我没有勇气，我有着太多的放不下。从那时起，我知道，那是一个遥不可及梦。我开始赞美那些敢于放下的人。我有自己的母亲，我可以放弃自己的理想而终身背负着她对我的失望，可我还会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让我放弃一个家庭，我办不到，‘百善孝为先，无后为过’。如果我能找到一个甘于和我流浪的女人，那上述的话可以当做我最无力的借口扔掉，可是我找不到。女人比男人更渴望家，我不可能花一辈子去找这个女人，如果我在七老八十的时候找到这个人又能如何？让她帮我打副棺材？起码得有个孩子送终，似哭不哭的干嚎一场也才圆满嘛。所以这些比我其他的心愿更不容易实现。我只能废话了这么多。

　　父亲的离去一直是我和母亲的阴影，母亲承受的痛苦是在我之上的。我不知道这十八年母亲是凭借多么大的勇气哺育出现在的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阳光刺眼，我用力掐着太阳穴。抬手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钟。起身到车厢的卫生间，我打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凉渗进皮肤的毛孔让我的头针扎似的疼，一连几捧水拍在脸上，我感觉自己清醒好多。对着镜台，我看着自己那苍白的脸，眼睛里充满着血丝，原本乌黑的瞳孔有些枯黄，嘴角青色的胡须萌芽出来，我笑了，有点酸。我居然老了。

　　继续颠簸了两个小时，伴随着一声揪心的嘶鸣，火车慢慢停稳。我拉着箱包走下火车。像是个杯获得新生的人，火车里一天的洗涤让我感觉到，原来外面这个世界的空气是如此清新，这么空旷，我的心获得了释放，顺着天际飘远。

　　那是灰蒙蒙的天，是我喜欢的天，冬季里的天，一片片指甲大的雪花布满天空慢慢地飘。那是天空地恩赐，安慰那些孤独的日子。我的心也跟着这些雪花编织成的旋律飞舞，亲近着，我们都是天空的孩子。

　　摘掉黑色的皮手套，我伸手接住几片落入手掌地雪花，凉凉的。慢慢融化进我的掌心，洗涤着我的灵魂，给我一片清灵。

　　迈着白色的地毯，我留下一串细碎的足迹，一阵风儿吹过，抚平我留下的伤。

　　穿街过巷，我走了很远的路，我也不知道有多远，我感觉自己的腿有些酸。这座城市比以往安静了许多，像一个走过青春的少女，一改往日的容颜和脾性，许多地方都变了样子，不过却变得越来越丑陋，充斥着钢筋和水泥的味道。我很庆幸这个地方能够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里坚强的存活下来。那些树还在，那些房子还在，还有那些流浪狗。它们都还在。灰色的墙垣上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裂痕，墙头上枯死着一片草，这座老城区又苍色了许多。

　　停在院子前，我驻足了半个小时，灰色的铁门斑驳得令我心碎。门前台阶上小男孩端坐的身影还是那么清晰，还是那么傻傻的看着天空。

　　轻轻地敲着铁门，我嘶哑的扯开喉咙。

　　妈——我回来了——

　　静谧的院子里不久传来一阵稀碎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扇铁门似乎好多年未曾开合，发出慵懒地嘶鸣，刺激着我的神经。

　　那是一头灰白的头发，失去生命的灰。面庞上的皱纹犹如利刃划过的伤口，略显疲惫的眼神凝视的瞬间犹如回光返照般明亮起来。“小冥！”激动之余，那张干得发白的嘴唇开合不定，竟然笨拙着说不出话来。

　　“妈！外面冷，进屋再说吧。”我拉着箱包。揽着母亲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肩膀向屋走去。

　　屋子里很暖，还是以前的样子。几件古朴的家具，父亲的字画一尘不染的挂在墙上。相框里的父亲还是那么幸福的笑着。母亲很快的从厨房端出一碗面，上面卧着两个白嫩的荷包蛋。

　　母亲很高兴，我看得出来，每次母亲看我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满足。

　　父亲不算有钱，但是他也有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不过却从没住过，母亲说父亲喜欢这里，所以我的童年也是重叠在父亲的童年里。这是爷爷的房子。院子里的树是太爷爷和爷爷亲手栽的，我没有看过爷爷的样子，爷爷没有照过相。不过我却知道爷爷一定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我总是很淘气地坐在院子里的树上玩。还淘气的用一根绳子缠绕在两棵老树上荡秋千。我记得父亲因为这些还打过我，那时我很小。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小时候和我一样淘气，有一次因为骑在太爷爷种的树上玩耍被爷爷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父亲重病了一场受了惊吓。不久后爷爷就去世了，父亲从次开始沉默，总是一个人偷偷地流泪。从那开始这棵树上就多了一个诅咒，父亲在打我后不久就去陪爷爷去了。我看着那棵树，我觉得那是一棵妖树。

　　“妈！”我放下筷子。

　　脑海里挣扎许久，我还是决定和母亲谈谈。

　　“我...我打算放弃念大学，我相信...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为了更好的照顾您，请尊重我的选择。对不起......”我觉得自己很龌龊，隐瞒了斯琦，却拿母亲做借口。我不想告诉母亲，我为了一个生死不明的女人而做出让母亲心痛的选择。

　　母亲的笑僵硬在脸上，她的手颤抖着握紧，褶皱得布满黑斑的皮肤下，紫色的血管微微隆起。

　　我听见时钟滴答滴答的混着脉搏跳动，心跳沉重而有力，挣扎着要跳出胸口。

　　许久。

　　“你长大了！”母亲似乎是妥协了，那一段沉长的呼吸似乎宣泄了十几年来的压抑。

　　我的眼泪顺着鼻尖流下，那是只有在母亲面前才有脆弱，我永远是她怀里的孩子，在她怀里哭泣是没有罪的。“谢谢您！妈！”

　　我在家里住了三天。

　　母亲这三天老了许多，话也一下子少了。晚上也不睡觉，坐在父亲生前赖以寂寞的春秋椅上睁着眼看天花板。我知道，母亲在想父亲。

　　第三天晚上母亲把我叫到父亲的书房。那书房一直是锁着的，父亲去世后那扇门就再没有开过。

　　里面的摆设清新而优雅，书架上的书没有一丝灰尘。书桌上敞开着一本书，那是父亲未看完的书。母亲径直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蹲了下去。

　　柜子里整齐摆放着厚厚一摞小本子，下面一层摆放着几摞钱，那是父亲留下来的全部遗产。母亲取出一张信用卡，递到我的面前。“带上这个吧，这是我的退休金。”

　　我的心揪成一团，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妈！儿不孝！”

　　母亲笑了，那是原谅的笑。在她眼里我永远是她的好孩子。母亲颤巍巍的扶起我，轻抚着我的头。很暖。

　　临别前，我没有回头，我怕看到母亲失血的面庞，我怕母亲苍老的眼神里泛出浑浊的泪。那都是我承受不起的负重。母亲欲言又止，默默地送我。我强忍着留住母亲的脚步，飞快的消失在巷子里，我没有看到最后一刻母亲眼里的不舍，那是对生命的眷恋。

　　这一别让我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不孝子。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我的选择让我失去了很多不该失去的东西，但是我却从来不后悔。

　　二十一世纪的爱情是漂浮在空气里的肥皂泡。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七彩的绚烂，迷人而短暂。而用韩冰的话来说，女人就像一支香烟，想起时就会叼在嘴边代替所有。吮吸后就会毫不犹豫地丢掉烟蒂，所以，对于一个好男人来说，不是把烟当做附属品一样挥霍，而是一辈子只吸一种牌子的烟。

　　我不相信海枯石烂，刻骨铭心的爱恋。我却相信会有一个女人把一辈子的时间都交给我，为我做一辈子的饭，在我身边缝缝补补，安慰着互相活下去。一起看着对方老去时的样子。孤单时，会有一个人靠在你的肩膀和你一起欣赏这个世界的纷繁。会有人和你共同分享着日出和黄昏的辗转流逝。对我来说这很简单。

　　所以，对不起自己的爱人是对自己的另一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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