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降落

　　再次见到陈嘉树，辛瑜正从西边的巷子遛到东边的巷子。

　　傍晚时分的小镇，热闹和寂静天各一方，大门里面是辛苦一天后回家围在一起的欢声笑语，大门外面是偶尔被风吹起的几片落叶。

　　没有归处，在空中打转。

　　辛瑜一个人无所事事遛着弯，在小心翼翼从一只贴着墙脚晃悠的黄色小土狗边走过后，她听见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快速的，闷重的，在狭窄的巷道里被放大，又充斥开。

　　辛瑜抬起头，一个身影从巷子口掠过，像只极速的飞鸟，但视力5.0的辛瑜还是捕捉到了。

　　“陈嘉树！”辛瑜跑到巷口，大声呼叫招手。

　　往前跑去的男生似是没想到这个当口会有人叫他，他脚下的步子没有停，在回头看见辛瑜的时候速度慢了一下。

　　辛瑜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陈嘉树便已经跑过拐角，看不到人了。

　　脚步声还在响起，由远及近，这一次的更加杂乱，是人变的多了。

　　辛瑜回头去看，还没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手腕突然被人捏住。

　　早已跑远的陈嘉树不知道怎么的又折返，他一把拉住辛瑜的手，只说了一个字又转身向前。

　　“走。”

　　辛瑜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着陈嘉树跑过两条街，电线杆上的麻雀惊的一哄而散，路过的狗追着他们跑了一会儿又纷纷放弃，在又下了一个长坡后，陈嘉树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侧陆续亮起昏黄的路灯，辛瑜被塞进了一巷道里，逼仄的空间有限，陈嘉树贴着她站的很近。

　　“你别喘这么快......”头顶有声音响起，辛瑜与此同时听见了耳旁的胸腔传来的共振。

　　路口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后面的人追上来了，辛瑜连忙捂住口鼻不敢大声喘气，陈嘉树也更加凑近，尽量矮下身子，好不被发现。

　　他一只手撑在辛瑜身后那堵墙上，劲瘦的手臂擦过辛瑜的耳朵，有爬山虎从墙头垂下戳在辛瑜头顶，她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陈嘉树又扬起另一只手将藤条拨开。

　　脚步声又远去，看来是往前面找去了。

　　陈嘉树松下一口气，刚要缩回手，只见眼前的人唰一下软了下去，他急忙去拉，没想到女生看着挺瘦，力气却不小，反倒把他扯了下去。

　　晃了两下，陈嘉树蹲稳了，连忙去看面前的人。

　　在确定辛瑜也是蹲的稳稳当当时，放心了些，想把人拉起来，却听见一阵闷闷的声音。

　　辛瑜双手杵在膝盖上，笑得花枝招展。

　　陈嘉树手已经摸进了裤兜里，想着得拨120还是110时，辛瑜停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望着重新蹲在她面前的人：“你拉着我跑干嘛？”

　　空气间有一瞬的安静，陈嘉树没马上回答，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在辛瑜脸上，在确定面前的人眼神清明，脑子应该也是清醒的后，才缓缓开口。

　　“你笑什么？”

　　眉头还在皱着。

　　辛瑜也不知道她笑什么，可能是突然激烈运动过后的肾上腺素激素上升，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快乐聚集，她急需一个释放口。

　　想想确实笑的挺傻，不过辛瑜还是又弯了弯嘴角。

　　陈嘉树眉头拧得更紧，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没有回答也没有追问。

　　夏天的夜晚要吵闹的多，不远处的人家亮起了灯火，狗吠声、嘻笑声，好像和路灯亮起前隔着一个世界。

　　辛瑜平缓下心情，漂亮的眼睛打量四周。

　　很窄的巷道，两边是砖砌的墙，爬着一整片她不认识的绿色植物，前方的路是死的，看起来像是两家人墙间的夹道。

　　辛瑜又是跑又是笑，现在倒是累了，身子懒洋洋的，眼睛也有点困，却是不走，找了个绿叶子最生机勃勃的位子就想往上靠。

　　“有虫子的。”陈嘉树离她两步远，抬了抬眼皮，善意提醒。

　　辛瑜立马弹了回来，站直了身子，不舒服的扭了扭背，伸长脖子去看刚刚碰到了墙的后背。

　　确定没虫在她身上扑腾后，才放心转回身。

　　“那些人追你干嘛？”这次换了个问题。

　　陈嘉树想了想：“和钱有关吧。”

　　辛瑜于是抬起视线，算是见面这几次以来头一回认真打量陈嘉树。

　　男生叉着兜，塌着肩膀，站的懒散，眉眼却是生的周正，剃短了的发更显得五官立体。

　　离开后海的很长时间后，辛瑜也会想，当时有那么多可以载她走的车，她怎么偏偏挑了陈嘉树呢，后来又怎么三言两语就信任他，想来也是看的脸。

　　一身皮囊迷了她的眼。

　　陈嘉树不喜欢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因为被有过太多的注视，他一向敏感。

　　辛瑜望过来的第一瞬，他就感觉到了。

　　先是忍了一会儿，可那道视线久久不离去，陈嘉树浑身上下的不舒服，于是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学校里，那些视线是仰慕的，好奇的，不屑的，挑衅的；而某个时刻起夹杂了同情、可怜、惋惜。

　　陈嘉树自认为看过太多含义的，闭着眼都能一一指来，可在对上辛瑜的目光时，他还是顿了一下。

　　那道目光里没有太多的探求，好像只是单纯的想要看看你。

　　并且......

　　陈嘉树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

　　没被收回的视线反倒和陈嘉树对视了起来，辛瑜瞪着一双上挑的眼，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毫不掩饰。

　　陈嘉树：“......”

　　他站直了身，转身想走，被拦了一下。

　　“对了，”辛瑜摸摸裤兜，“我差点给忘了。”

　　一只手伸到了跟前，陈嘉树低头，看见眼皮子底下的红票子。

　　这次是两张。

　　辛瑜说：“上次的工钱你还没结。”

　　陈嘉树自然不会接，“本来就是去凑数的，领班的没和你们说？”

　　“说了呀，”辛瑜点点头，“不过赵姨说你干活很认真，一个人完全可以抵两个工了。”

　　“所以你不用有负担，这完全是你应得的。”

　　并且也很需要吧，辛瑜想，不然也不会因为钱满大街被人追着跑了。

　　陈嘉树还想再说什么，红色的票子在白皙的手里折了两道，随后被塞进了他胸前的小口袋里。

　　这熟悉的动作。

　　陈嘉树龇起了牙：该死，他以后再也不要穿这件衣服了。

　　不过这场要或不要的拉锯战没能得以展开，两人相顾片刻，巷子口传来了脚步声。

　　陈嘉树先听出来的声音，转身看过去，往辛瑜身前挪了挪步子。

　　地下的影子逐渐清晰。

　　一个脑袋先探了过来。

　　“小树哥，”确定是自己人，男生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跑这么快，我这一回头就不见你影子了。”

　　看清巷子里面，陈宇天脚步顿了顿：“怎么还有一个？”

　　“快走呀，挡道了，嘿。”孔茜茜伸手推了推站前面的陈宇天。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跑这么激烈了，差点摊在半路。

　　手搭着陈宇天的肩膀大喘气，孔茜茜也看见了陈嘉树身后的女生。

　　她眨了眨眼睛，没见过，又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穿的挺漂亮，长的也挺漂亮。

　　孔茜茜伸出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天，想起袁琴说的那姑娘。

　　陈宇天想说这人是谁呀，扒拉了一下孔茜茜，又去看陈嘉树。

　　孔茜茜是没办法介绍，陈嘉树是不打算介绍。

　　陈嘉树问：“没追上来吧？”

　　“放心，这跑了多少次了，都甩出经验了。”陈宇天拍拍胸脯。

　　他头上一撮黄毛跟着晃了两下，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而旁边的姑娘说话像个大姐大，还一直望过来，那流离的目光……

　　都不太正经。

　　辛瑜抿着嘴，下意识望陈嘉树旁边靠了靠。

　　陈嘉树没空注意她这些小动作，人甩开了，也打算回家了。

　　望了望巷子里的三个人，想说那走吧，被陈宇天截话。

　　“都跑脱水了，去买点喝的呗。”

　　辛瑜咽了咽吐沫，喉咙干干的，她也渴了，扭过头望向陈嘉树。

　　陈嘉树停下脚步，看着同时看向他的三个人。

　　“走吧。”却是把往巷子口走的辛瑜往里带了一下。

　　“走这条。”陈嘉树拔开绿色的藤子钻了进去，熟门熟路的。

　　辛瑜看了看这条昏暗隐秘的小道，陈嘉树在前面健步如飞，想来是经常搞这样的事。

　　眼前很快宽敞，一条铺着柏油的双行道，有几辆车子停在路边。

　　“来看喝什么。”陈嘉树扭头招呼，辛瑜跟在几个人后面，从冷柜里拿了一罐可乐，抬起头时，陈嘉树已经走到收银台把钱付了。

　　“这多不好意思。”陈宇天假客套一句，倒不见真不好意思。

　　辛瑜也说了句谢谢，拇指扣住拉环，呲一声，气泡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身。

　　“哎呀，”站在旁边偷瞄人的孔茜茜眼疾手快，不过摸了半天口袋什么都没掏出来，“……我没带纸。”

　　辛瑜拎起衣角抖了两下，而后两张纸巾被递了过来。

　　“擦一下吧。”陈嘉树说。只是可乐早已浸透，白色的T恤一大片痕迹斑斑。

　　“肯定擦不掉了，”孔茜茜语气惋惜，这衣服看着就挺贵的，“估计洗了也会留痕迹。”

　　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芬达的陈宇天出主意：“好像柠檬汁可以去可乐迹，化学课上讲过。”

　　“哟，你还会听你们化学老师讲话呢。”孔茜茜揶揄。

　　反倒是辛瑜面色如常，随便擦了两下，无所谓地把纸巾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没关系，扔了就好。”

　　拌嘴的两个人都停住了。

　　孔茜茜喃喃了句：“还真是大小姐啊。”

　　辛瑜捏着易拉罐的手紧了紧。

　　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片刻孔茜茜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这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孔茜茜慌张开口，但又觉得怎么开口都像是在欲盖弥彰，更加阴阳怪气了。

　　扭头去看，辛瑜看着马路的方向，留了一个侧影；陈宇天对她挤眉弄眼，而陈嘉树蹲在门槛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瑜又抿了嘴可乐，假装不知道孔茜茜想和她说话，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了句走了，便迈着步子下了台阶。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陈嘉树，”她叫蹲着没动的男生，“我不认识路。”

　　拖长了语调比平时要软一些。

　　陈嘉树于是起身把空了的易拉罐投进垃圾桶，沿着大路把辛瑜送回别墅。

　　别墅的灯开的很亮，在路灯稀疏的半山腰明晃晃的立着，走到门口，辛瑜听见越野车发动的声音，赵姨正在开院子的铁门。

　　“你们要出去？”辛瑜问。

　　赵姨见到她像是大吃一惊，随后大松一口气：“诶哟，瑜瑜——”

　　同时转身朝车里的老刘挥手：“回来了，车子熄了吧。”

　　“这是去哪儿了呀，也不接电话，我正打算和你刘叔去找你呢，想着再联系不上得报警了。”赵姨边说边打量辛瑜，而后视线在某处定了定。

　　辛瑜顺着那道视线落下，是被弄脏的衣角，她举起手里喝了一半的易拉罐晃了晃：“我去买可乐了，撒了点出来。”

　　说着，又扬着下巴点了点陈嘉树：“忘记路了，找他带路的。”

　　说的没头没尾，好在赵姨见到人慌了的心终于能定下来，又看向陈嘉树，想起是前两天来别墅帮忙的人。

　　小伙子挺勤快，她印象不错，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下次想吃什么和我说或者和老刘说，哪用走路去买的，”赵姨拉着人进来，又嘱咐，“记得要接电话啊，唉，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青林。”

　　“打给舅舅干嘛呀，”辛瑜嘟囔一句，语气倒像是在撒娇，她掏出手机，确实有几个未接电话，估计调了震动没听见。

　　陈嘉树也往那手机瞟了一眼，九点还差八分钟。

　　赵姨热情地邀请陈嘉树进屋坐一坐，辛瑜想还麻烦人送自己一趟，是得客气一下，还没开口，先传来个声音。

　　杨心妍站在门口：“赵姨，别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

　　这话不太好听，赵姨嗫嗫了句：“杨小姐……”

　　杨心妍接着说：“真是姑娘长大了，留不住啊，学会往外跑了。”

　　目光在辛瑜和陈嘉树间转了一圈儿，落在陈嘉树普普通通的一身行头上，又笑起来：“为任知道的话，一定会高兴的。”

　　“提辛先生干嘛呀……”赵姨念了句，要接着说，又想到杨心妍的身份，把话给忍下了。

　　辛瑜鼓着眼睛瞪杨心妍。

　　陈嘉树自然是没进屋的，看着人走了一阵后，辛瑜才踩上台阶。

　　杨心妍还站在门口，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辛瑜走近，认出了对方身上那条睡裙。

　　黑色的蕾丝边，眼一低就能看见大好风光。

　　第二次见面，杨心妍就是穿着这条睡裙，从辛为任的房间出来，对着经过她身边的辛瑜笑。

　　“杨小姐。”辛瑜也叫她杨小姐，这样的称呼让杨心妍警惕地错了错身子。

　　“有人和我说过‘小姐’这词博大精深，光意思就有好几种，不知道杨小姐的‘小姐’又是哪一种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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