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杀手不正经

　　于是接下来几天，一个当朝王爷，就带着一个原本要杀他的杀手，就开启了一段在外人看来绝对诡异的荒野求生。

　　雾伤得很重，几乎养了整整半个月，才能正常走路。但他天生痛感迟钝，白天萧辞镜去打猎拾柴火，他也要跟着去。晚上萧辞镜睡觉，他就跟随心意往萧辞镜怀里挤。

　　萧辞镜打定了注意要把雾拐回家就对雾的接受度极高，除了养伤，几乎事事顺着雾——当然，雾对“欲”之一字一知半解，除了粘人也作不了什么妖。

　　一次打猎，萧辞镜无意间发现雾一身武艺精湛，却只能对人使出来。

　　那时两人盯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凭借雾的功夫，也就是一甩手里石子的事儿，但他对着麻灰的兔子，连怎么运气都不会。

　　他是天枢阁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杀手，一身武艺只为杀人。

　　萧辞镜刚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直到他想抓活的兔子，轻手轻脚蹲到野兔旁边。雾才像猛地回过神，手里的石头歘一下擦着萧辞镜的脚边，把野兔打了个透心凉。

　　萧辞镜蹭掉溅到靴边的血，反应过来，心里又把天枢阁骂了一遍。

　　后来两人捡着野兔回去，洗干净了放到火堆里烤，雾非常自然的凑到萧辞镜身边，萧辞镜也非常自然的亲了人一口，雾便捧着脸一脸满足的退到一边去，像是在回味这个浅浅的亲吻。

　　萧辞镜烤肉的同时揉了揉额角。

　　真是见鬼了，想他单身二十八年，这才几天，就习惯了与人这么亲密。说喜欢八成是没有多少的，但……有这小家伙陪伴似乎也不错。

　　时间飞逝，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萧辞镜身上所有的伤都好了，雾的伤也愈合良好，而且他的分化期度过了。

　　于是萧辞镜决定再修养一天，就离开这片山林。雾知道他要离开，眼巴巴的问，“带我吗？”

　　雾似乎很怕被人丢下。

　　萧辞镜反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雾点了点头，萧辞镜问为什么。

　　雾掰着指头算了一会儿，最后竖起一根手指说，“很多事我们都扯平了，但你帮我度过分化期这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还。”

　　其实是他有点不愿意离开萧辞镜。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让人恐惧厌恶，但是这一个月萧辞镜对他太好了，是他小半辈子不曾体会过的温柔，他还想再享受一下。

　　萧辞镜就笑了，“很简单，我问你，谁雇佣你们来刺杀我？”

　　雾瞪大了眼睛，“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

　　萧辞镜笑而不语。

　　雇主的消息不能轻易透露，但雾想到自己回到天枢阁可能会被阁主惩罚——他离开这么久不传书信，任务还没完成，依阁主的性子，他怕是活不下来。于是犹豫再三，雾还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地名，“墨字山庄。”

　　墨字山庄？这可是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组织，怎么会雇佣杀手来杀他？

　　“那明天就东行，我们去墨字山庄。”萧辞镜最后说。

　　雾点头，半晌道，“顺路诶。”

　　确实顺路，墨字山庄在安州，安州再往东一点与浙州接壤的凰山，就是天枢阁所在。

　　“怎么，想天枢阁了？”

　　雾很诚实的回答，“那是我的家。”虽然那个家很扭曲。

　　萧辞镜嘴角一抽，“家不会让你杀人。”

　　雾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辞镜挑着火堆，“以后我可以叫你阿雾吗？雾太突兀。”

　　雾没有异议。

　　萧辞镜带着雾，现在应该叫阿雾，结束了独属两人的荒野求生生涯，临走前还给暴尸山林的侍卫和杀手们放了把火，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

　　萧辞镜在川州官道旁买了两匹马，骑着慢悠悠的走。

　　阿雾以前骑马，总是急匆匆地赶往某个地点杀人，这样悠闲地时光真的少有。他一边欣赏小路上的春景，手里摘了一捧春天的第一茬野花，问萧辞镜，“你不急么？”

　　萧辞镜还真不急。

　　反正那波刺杀没成功，还斩断了他与朝廷联系的路子。眼下谁都不知道他死没死，正是他隐藏进暗处的好时候。

　　敌在暗我也在暗，就看谁先出手了。

　　萧辞镜带着阿雾走小路，碰到的人不多，阿雾对离开天枢阁的一切都很感兴趣，骑着马哒哒哒的绕着萧辞镜转，缠着萧辞镜一会儿问这样一会儿问那样。

　　萧辞镜起初还很有耐心的回答，如此反复半个月，他实在是说累了。看准机会揪住阿雾，把人提到自己马上，按进怀里，让人闭嘴，“等回了昭京，这些常识我找人教你。”

　　萧辞镜是面对面把人按进怀里的，他比阿雾高很多，这样坐着阿雾整个人都砌进了他怀里。阿雾很喜欢这个姿势，他早就发现了。

　　阿雾没想着跟萧辞镜回昭京，他还要回天枢阁的，但听到这话有些不愿意，“为什么你不教我？”

　　看看，才多久就把人宠到敢恃宠而骄了。

　　萧辞镜捏捏阿雾的下巴，“你是本王什么人，敢让本王教你？”

　　阿雾偏头躲过萧辞镜的手，把脸埋到萧辞镜怀里，不说话了。

　　他知道现在这种相处模式有些不明不白，可也不知是信香的作用还是他太渴望天枢阁外的世界，他不太想把两人的关系想清楚。

　　萧辞镜乐得看阿雾装糊涂，见人不说话也没再贫，驾着马赶路。

　　阿雾却突然抬头，从萧辞镜的肩膀上往后看，“有人在跟着我们。”

　　杀手的感官何其敏锐，阿雾察觉到他们被人跟踪，当下就要去把那人揪出来。

　　萧辞镜按住阿雾抽软剑的手，往道旁瞥了一眼，拍着阿雾的后背让人放松，“不是敌人。”

　　“？”阿雾疑惑的看着萧辞镜。

　　萧辞镜吹了个口哨，道旁古树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闻声有数十人不止，阿雾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萧辞镜察觉到阿雾紧绷的姿态，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看来自己还是不被信任啊，也是，这才多久。

　　阿雾桃花眼死死盯着发出声响的地方，像盯住猎物的猎豹，仿佛下一刻就要拔身而起，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藏起来的人并没有给阿雾这个机会，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落在马前，朝马上的萧辞镜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参见主子。”

　　是萧辞镜联系的甲字影卫。

　　萧辞镜手底下有十支影卫队，以天干命名，又叫天干影卫。这十支影卫各有各的领域，每一个人都是个中翘楚。萧辞镜微服私访前把十支影卫打散分布到全国各地，所以一个多月前的刺杀才那么狼狈。

　　这十支影卫对萧辞镜是绝对的忠诚，萧辞镜一出山林，便联系了最擅长打探消息的甲字影卫，让他们干两件事——第一，调查墨字山庄；第二，调查内阁七位大臣。

　　昭京路途迢迢，眼下还没有消息传来。墨字山庄却相去不远，影卫现身，显然是有消息禀报。

　　萧辞镜看看影卫，又看看怀里的阿雾——杀手和影卫，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是同一种人，都是在黑暗中踽踽前行。只不过前者为杀人在黑暗中挣扎，后者为护主在黑暗中坚定。

　　可能是同性相斥，阿雾盯着那影卫，眼中杀意弥漫。

　　萧辞镜大手掌着阿雾的半边脸，不让他看影卫，低声解释，“是我的影卫，不是坏人。”

　　阿雾抿了抿嘴，转过脸在萧辞镜手心蹭了蹭，抱住萧辞镜的腰不动了。

　　萧辞镜这才让影卫起身，影卫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就是不看自家主子怀里抱着的少年。

　　“回主子，安州情况已查明。”说着把手里的记录簿递给马上的萧辞镜，然后转身利落的跳上树梢，身影消失不见。

　　阿雾瞧见了，微微瞪大了眼，“他的轻功这么好！”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刚刚还能察觉到的十几道气息全都不见了踪影，就像暴露的那一下只为了让他察觉他们来了，一下没忍不住，阿雾拍着萧辞镜的肩膀激动道，“你的影卫功夫都好高！”

　　桃花眼里燃烧起灼灼战意，萧辞镜哂笑一声，抓住阿雾的手，“想不到你还是个武痴。”

　　阿雾也不说话，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萧辞镜。

　　萧辞镜也看着阿雾，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把人重新按回怀里，无奈道，“好好好，找个机会让他们跟你打一架。”

　　阿雾满意了，不动了。

　　他就知道这个人招架不住他的眼神——阿雾知道自己的眼睛很干净的，也知道自己怎样最能打动人——而且他这还没干什么呢，萧辞镜不就示弱了么，他算准了这个人会惯着自己。

　　蹲在树杈上的甲字影卫头头老甲盯着树下面的两个人，嘴角直抽。

　　他不明白，主子失踪不到两个月，怎么再出现怀里就多了个瓷娃娃似的小少年？还宠的厉害，瞧那抱的，活像被人夺了舍——谁不知道摄政王殿下冷情冷心，这些年扔出府里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真不像是树下这个人。

　　这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

　　老甲摩挲着匕首，实在猜不透自家主子的想法。

　　萧辞镜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有个人阴差阳错撞进了他怀里，他便将错就错罢了。

　　彼岸花没有味道，萧辞镜不在信香紊乱症期间也不会泄露信香，但阿雾埋首在萧辞镜怀里，就是能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他描述不出这味道到底是什么，但这味道让他很安心，是待在天枢阁也没有的安心。

　　马儿哒哒哒，马背轻轻晃，萧辞镜宽厚的怀抱太暖太香，阿雾竟然就那样睡过去了。

　　萧辞镜察觉到怀中人呼吸逐渐平稳，愣了愣，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一抹弧度，拿披风把人裹住，这才打开影卫递过来的记录簿。

　　这本记录簿上记载着墨字山庄能被查到的所有信息，萧辞镜花了一柱香的时间看完，最后摩挲着陆千游三个字，眸色晦暗不明。

　　墨字山庄是江湖中有名的老门派，以铸造兵器闻名，其主人徐家往上数四代，是出过铸剑大师的。萧辞镜手上的天启剑，便是徐家第四代家主徐懿子所铸。徐懿子铸剑成痴，最后竟以身投炉，锻造出了有灵性、能则主的天启剑。

　　但徐家近年来子嗣凋零，已经在走向末路。这一代家主徐盛与安王陆千游私交甚好，这才能保住庞大的墨字山庄屹立不倒——安王是官，江湖世家出生的徐盛是民，官民交好本无异常。

　　偏偏，阿雾说雇佣天枢阁杀手的是墨字山庄。

　　偏偏，安王陆千游，恐怕是这世上最恨萧辞镜的人——或者说，是最恨萧氏皇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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