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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幻阵
众家奴抄起棍棒板凳,围贞三不绕作一圈。随武夫一声令下,齐齐动手。
无数粗头钝器自上下左右,自四面八方,来势汹汹,密集成网。
贞三不小扇一摇。
各钝器来势一滞,各道轨迹如平铺直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一眼看遍,挑了缝隙走。
再棍来踢棍,棒来打棒,板凳来踹板凳回。
众家奴奋力一击,全砸在自己人头上,自己也免不了挨自己人的闷棍,“唉哟唉哟”倒下一片。
武夫见不成,自腰间抽出把剁骨钢刀,一刀横斩贞三不腰腹。
贞三不抬腿将刀踩在脚下,手持扇在武夫顶上一敲。
“咚”一声闷响,钻入武夫脑壳如锣鼓穿耳。
他眼仁上翻,从头虚软至脚,栽倒在地。
贞三不迈步,自桌到凳,自凳到地,他行至小少爷身前。
小少爷仍连呕不止,呕得身心疲累,终于“咣当”一声,吐出个拇指大小的丸子。
贞三不用家奴衣裳垫手,捡起丸子擦擦。
丸子褪去泥渍,乌黑油亮,上无纹路,圆圆润润。
这丸一出口,小少爷呕吐即止。
他摸了摸自个肚皮,抬头向贞三不道,“我没那么饿了。”
贞三不手一握,将丸捏个粉碎。
他甩掉手上残渣,道:“等再饿了,只吃可靠之人给你的吃食。”
小少爷:“谁是可靠之人?”
“类似我。”贞三不指指自己,又指指远处还坐在凳上的白岩,“类似他。”
小少爷:“你身后拿刀的人呢?”
贞三不回头。
那武夫也算了得,居然挣扎爬起,摸到钢刀,再向贞三不劈来。
一只巨鼠从天而降,将武夫压伏在地。
武夫牙磕上唇,龇了满嘴的血。
贞三不踩住钢刀踢远,说:“这人不行。”
小少爷:“那变出老鼠的人呢?”
巨鼠“噗”地化作白烟一缕,消散无踪。
贞三不瞧了瞧台后,笑:“算上半个吧。”
小少爷应:“我记住了。”
一事搞定。
贞三不看看这跑得空荡荡的楼,小二掌柜俱缩在柜台后,似乎没有向他要赔偿的打算。
省的了。
他回到白岩跟前。
白岩还在干干盯着台上白幕。
他问贞三不道:“还演吗?”
贞三不:“演不了了。”
白岩耷拉眉眼,委屈极了。
贞三不哄道:“我们先回,下次再说。”
白岩:“真有下次?”
“……呃,”贞三不:“我换个别的补偿你。”
白岩不大乐意,别扭站起。
贞三不推着他往门走。
武夫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嚷道:“小子!你有种报上来处,我必登门寻仇!”
贞三不:可真难缠。
他开扇一展,亮雪色暗纹锦花锻面。
“南山下,白花林。”贞三不:“有本事,就到那来找我吧。”
扇一摇,狂风起。
在场人等均眼前一花,门口两人不见踪迹。
唯青烟徐徐,袅袅腾空。
——
武夫追出门来,对南山方向跪地嚎哭告罪,动静直传楼顶。
贞三不趴在瓦上,听底下哭声刺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白岩在他手边,趴得更加实诚。
不止胸腹手足,连脸也完全贴在瓦上,动也不动。
“师叔?”
没应声。
贞三不伸指戳戳,白岩仍是不动。
“不会是睡着了吧?”
细听呼吸,可不就是?
贞三不将白岩翻过来,一瞧不得了。
师叔脸上沾了瓦片陈年老灰,一道道横像是栅栏。
贞三不赶紧从自个衣上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头,给师叔擦脸。
他一边擦,一边心里叫苦,这要是被任师兄知道,免不了挨一顿说。
擦啊擦,终于弄得干净了。
贞三不掏掏怀里,拿出个长卷。卷子展开,内写了两列。
左是“不许”,右是“要得”。
扫一眼左。
不许脏脸,不许脏衣,不许食热,不许赌钱,不许看打杀戏目,不许留独身一人……
“……”贞三不缩缩颈子,快犯全了。
他再扫一眼右。
要得饮水一杯,要得吃食一块,要背则背,要睡则睡……
贞三不:“……”基本没弄。
他自我安慰道:也不打紧吧,只要这最重要的成了就行。
他眼往下瞄,“要得”下头红圈出一块:“要幻蝶一只。”
幻蝶生在迷幻阵之央,抓还是得叫师叔起来。
贞三不立刻将“要睡则睡”抛到脑后,将白岩摇摇醒。
白岩皱眉睁眼,难受极了。
“师叔,”贞三不:“再坚持一下,回去再睡。”
白岩撇嘴。
贞三不往下瞧,武夫和围观人等一概散了。
他开扇一送,两人轻飘下来,落在小巷。
他回头瞧白岩,耷拉拉的没精神。
这要是被任师兄看见,立刻知道他照顾不周。
贞三不想了想,与白岩打起商量,“师叔,若是任师兄问起我今日如何如何,你就说都好都好,可不可?”
白岩:“我近日不和他说话。”
“嗯?”贞三不:“你们闹别扭了?”
白岩左撇脸:“哼。”
“我说嘛,要么他抓我作冤大头。”贞三不:“赶紧和好吧,顾你,他才是行家。”
白岩右撇脸:“哼。”
贞三不从墙角探头,确定四周无人眼熟。
他拉白岩道:“走吧。”
白岩立住不动,揉了揉大腿,道:“疼。”
“别扯,你腿上伤早好了。”贞三不:“再往前不得使术,背你走十里,要累死我。”
白岩动也不动,还是那个:“疼。”
贞三不:“……”
没辙。
他背起白岩,小心溜回路上,往白花林方向去。
远远对头走回个熟脸,正是不久前一步三摇,叫嚷着要入南山求仙的醉屠户。
此刻他醉态全无,神采飞扬,逢人便说自个在白花林见了石碑,那有仙童在候。
仙童问了他八字,还赐他一颗醒酒神丹,命他吃了快快回家收拾行李,两个时辰后白花林再会,乘鹤入山,千万莫耽搁。
屠户这番说辞,无人肯信,纷纷骂他“白日做梦”,“吹牛皮”……
屠户一反之前,不怒不争,自顾自地乐,笑得见牙不见眼。
贞三不听这一耳,笑叹莽人有莽福。然细一琢磨,又觉得古怪。
八字?
南山弟子引外来者入山,何时要问八字了?
——
离了小镇,道越行越窄,直至细若羊肠,尽是些人踩出来的野路子
贞三不背着白岩走,好是辛苦,抹了数回热汗,终于瞧见了前方白花林。
梨树铺长在道上,枝杈盘屈,不生一叶,数不清的细小白瓣裹满枝头。
贞三不到了林口,闷头就进。
一入其中,来路隐去。
这树为迷障,花为幻影,组而成一道迷幻法阵。
贞三不持扇在树干敲出声响,试探性地往前迈出一步。
听见声忽而小了息了,便收回腿来,换个方向再试。
如此兜兜转转,贞三不身前陡然现了块两人高的巨石,上有“无缘者返”四字。
巨石之后现在瞧着,仍是白花密林,但贞三不心知可不是看上去这般简单。
察觉白岩在他背上动来动去,要掏袖口。
贞三不阻道:“师叔,这回不走银门。”
白岩:“那是要唤鹤来?”
贞三不:“也不必。”
“?”白岩:“那你要如何进去呀?”
贞三不将白岩放下,从袖里取出个线团。一头系在自己腕上,另一头系在白岩腕上。
线团子垂在两人中间,随两人距离远近,自动卷收。
贞三不:“就走进去。”
白岩:“好麻烦呀,为什么?”
贞三不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下山绕这一圈,是为抓幻蝶。”
白岩:“有这回事吗?”
贞三不:“你自己接的卷楼外务,自己不记得吗?”
白岩摸了摸袖口,抽出一支白底纸笺。
纸笺抬头印了个类似张芝麻大饼的图案,下边绘了只金色蝴蝶。
再下列了两行字。
需:幻蝶一只。
酬:百物锦囊一个。
白岩撇嘴:“这是你让我接的。”
贞三不:“实际上,是任师兄要你接的。”
白岩歪头瞧瞧纸笺,认道:“好吧。”
他合掌一拍,变出个虫笼,“呼呼”将虫笼甩得飞起,道:“快快弄完,回去睡觉啦。”
贞三不笑笑点头。
他再转向巨石之后,风一来,白影轻摇。
贞三不莫名有些紧张,还未踏步,便觉头皮发紧。
他深吸口气,扇头一点线团。
那线团不再收卷,固成死结。
贞三不动了动腕,白岩也跟着动了动。
“师叔,”贞三不:“若我情况不好,就像这样扯一扯我。”
白岩点头。
“走。”贞三不。
一步,两步。
贞三不脚下陡然一软,陷入泥中。
他艰难拔出,再往前两步……
四周凉风起,白花落,纷纷扬似林间细雪,如水般融入泥面。
泥地蠕动了起来。
再前,白花脱尽,露出光秃秃的枝干。
再前,身周所有忽光华流转,轮番远退,四下为之一空。
再前,浓浓白雾迎面扑来。
贞三不止住步子。
他足下蠕动渐缓,法阵造虚相,不知即将显现的会是何时何地。
白雾散去。
贞三不看看周边,觉得眼熟,应该离南山不远。
他看不见白岩,低头瞧自己腕上,丝线尚在,牵向某处“空”。
这虚相只困了他一个。
贞三不向“空”道:“师叔,你领领路。”
丝线动了动,悠悠移向左。
贞三不依牵引而行。
走了没几步,脚下踢到一物。
贞三不低头,见土中竟埋着半张人面,观眉目似是先前屠户。
怎么死在这了?
他再看几眼,又觉着似乎不是人,而是半颗掩在土中的石佛头。
贞三不蹲下细瞧,忽腕上一紧,丝线“嘣”地一声,断了。
“……”贞三不:“麻烦了。”
他之顶上飞来无数兵器,缠斗一团。
其形制各不相同,但似经同种浸润,泛出一致的乌油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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