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华录

　　范文若隐隐地觉得，那日之后，林茵茵好像有些变了——她不再缠着她要糖饼吃，也不再抗拒让她的手指变得千疮百孔的女红——她说要学女红，纳鞋底，就真的静下心来学了，而且不似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日日从早到晚，弯着身子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端详她手里的那一块布帕和丝线。

　　就这样来来回回穿针引线小两个月，林茵茵的绣花帕子终于有了点样子。范文若看了，也觉得不错，于是从林茵茵绣的二三十条帕子里选了两三条，和自己绣的放在一起，打算第二天和鸡蛋一起带进县城，找找买家。

　　原本她是想自己一个人去的——玉净村到县城三十多里地，她走路就要将近两个时辰；更何况她要赶着卯时的早市，鸡鸣就要出门了，她可不想让林茵茵起这么早，走这么远的路，受累受苦。

　　林茵茵早就看出了娘亲的这点心思，特意在出发前一天说自己也要去，范文若百般阻挠，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林茵茵，带上她一起去了县城，赶早市。

　　早起，赶路，是很累，但当林茵茵看到篮筐里的鸡蛋几个几个地卖出去，还有夫人在摊前驻足观望她绣的帕子之后，她就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往常她其实一直是一个怕生的孩子，见到不熟的人只会躲在父母后面；但现在母亲范文若正在招呼买鸡蛋的人，没有余暇顾及这几位对帕子有兴趣的夫人。

　　怎么办呢？难道自己就一直不出声，让这几位可能买帕子的夫人就这样离开？一块帕子十文钱，刨除成本三文钱，能挣七文钱——五文钱就可以买隔壁摊的一只小鸡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夫、夫人，这是我和我娘新绣的帕子，图案有喜鹊的，有燕子的，都是好寓意，您随便看看，随便挑！”

　　踌躇再三，林茵茵终于开了口——真的把在脑子里盘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怕生人，怕说错话，这些纠缠她许久却又微不足道的阻碍，在林茵茵开口招呼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此时的她，好像又往前迈进了一步，又成长了那么一点儿。

　　面前的几位夫人听了林茵茵的话，也都起了兴致凑上前去看，时不时地和自己的姐妹讨论几句。

　　“这刺绣功夫真好，你看这一树桃花，绣的多平整，我可绣不出来。”

　　“这喜鹊也活灵活现的！小姑娘，这帕子多少钱一张啊？”

　　生意上门，林茵茵喜笑颜开：“夫人，十文钱一张帕子，价钱都一样的！”

　　“还挺便宜的，那我要一张。”

　　“我也要一张。”

　　......

　　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卖出了两张帕子，其中一张还是自己绣的，来来回回数着手里二十文钱的林茵茵在心里乐开了花——这是她这辈子挣的第一笔钱！她终于能靠自己的手艺吃上饭了！

　　等范文若卖完自家的鸡蛋，才发现林茵茵已经对着那二十文钱嗤笑了许久，连摊前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她自然晓得女儿是赚了钱高兴，但也不能把客人就这样晾着。于是她连来人都没看清，就展了笑，问道：“姑娘，你可是要看看帕子吗？”

　　简陋的小摊前，站着个一身朱红衣衫的姑娘。光是看了那布料一眼，范文若就知道这并非凡品，是富贵官宦人家才穿得起的好衣衫；抬头再看一眼，这年轻姑娘的相貌生的也极佳：白玉似的面庞，带着少年英气和少女娇柔的五官，最特别的就是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只要望一眼，仿佛就能被她看透内心！

　　范文若盯着那双眼睛出了神，眼睛的主人却毫不避讳，出声问道：“这帕子怎么卖？”

　　范文若这才回过神来：“这帕子十文钱一张。”

　　那女子先挑了张白鹭的帕子，又选了张荷花的帕子：“这两张我都要了。”然后从钱袋中取出二十文铜钱，送到了范文若的手中。

　　此时接到铜钱的范文若有些受宠若惊：这姑娘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小姐，平日用的穿的肯定也是手艺绝佳的绣娘绣的东西，怎么也会看上她们这样平头百姓绣出来的帕子？还一下买了两张？

　　心里虽然疑惑，但嘴上还是感谢着：“谢谢姑娘！”

　　自从女子挑帕子起，林茵茵就注意到她了：起先只是惊讶于那姑娘在县城都少见的好样貌；后来是因为那姑娘不仅选了她绣的荷花帕子，还一下买了两张，让她们母女又多挣了二十文钱。

　　于是带着对她的感激，林茵茵和母亲一起目送着那女子离开。

　　这女子前脚刚走，后脚就从摊子下面晃晃悠悠地走出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竟也跟着那女子走远了。

　　“哇，好大一只猫啊。”林茵茵下意识地说道。那猫不仅黑，而且大，身上的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平时吃了不少好东西。

　　“应该是那姑娘的猫吧。那姑娘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所以猫也吃的黑黑胖胖。”范文若接着林茵茵的话说道。

　　眼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的拐角，母女收回了目光，继续兜售着剩下的帕子。

　　她们不知道，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刚刚优哉游哉的黑猫四脚一蹬，机敏地跳到了女子的肩膀上......

　　早市散尽，已经临近中午，帕子虽然没有全部卖出去，却也售出了六七条，加上卖鸡蛋的钱，今天可是收获了整整一百文钱！

　　林茵茵把铜钱从钱袋里倒出来，又扔进去，数了一遍又一遍，整整一百个！这可让她乐开了花，甚至都忘记了饿——早上天不亮就喝下肚的那一点米汤薄粥早就已经消化完了，这三四个时辰过去，可不就该饿了！

　　范文若看着女儿如此开心，自己心里自然也高兴；又想着女儿早早地起床和她一起赶了这么多路，挨了这么久的饿，是该好好犒劳犒劳她。于是她收了摊，带着林茵茵往前走了一段，立马就看到了一个香喷喷的糖饼摊子。

　　“糖饼！刚出炉的糖饼勒！红糖馅儿！芝麻馅儿！花生馅儿！香香甜甜的糖饼勒！”

　　伴随着糖饼摊子老板的吆喝声，糖饼那甜丝丝，软糯糯的香气直钻林茵茵的脑门——实在是太香啦！

　　看着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范文若立马问道：“老板，糖饼怎么卖啊？”

　　老板见来了生意，自然热情地招呼：“大姐，糖饼一文钱一个，什么馅儿的都是这价钱，您看您要什么馅儿的？有红糖的，芝麻的，花生的，您要几个？”

　　范文若俯下身，问林茵茵：“茵茵，你想吃什么馅儿的？”

　　林茵茵从糖饼的甜香中醒过神来，却迟迟不回答：她想吃糖饼，想吃的很，可糖饼一个就要一文钱，那么贵！五个糖饼的价钱能换一只小鸡了！

　　她咬了咬牙，假装对糖饼不动心，转身就要走：“娘，我不饿，我不吃，咱们回家吧。”

　　范文若自然是懂自己的女儿的：林茵茵是心疼钱，不舍得花呢！

　　可该花还是要花，本来就是中午该吃饭的点了，偶尔一次在外面吃，也没什么。

　　“你不饿，我可饿了。我得买个糖饼吃吃，才有力气走回家，”范文若假装劳累地捶捶肩有捏捏胳膊，对着林茵茵狡黠一笑，“你真的不吃？”

　　“那......我就吃一个吧，我要红糖馅儿的！”

　　最终，林茵茵和范文若都各自吃了一个糖饼，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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