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舟

作者:谈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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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事


      雷潜被许系舟这一吓,整宿都没能和眼。天大亮才昏睡过去,倒也不曾发恶梦。睁眼下午了。中间也没有人来吵过他——就不知道昨晚灵堂的事情,也起码晓得他的时差。

      他先给陈冉发了几条消息,回了美国一众朋友的信息,又翻了翻邮件,分别给Aron、另一个合伙人Henry、和助理Kathy事无巨细的安排了大几页的工作,才换了衣服去吃早饭。厨房也是他自己专门的,早就做了十七八样等他。雷鸣像个影子走哪儿跟到哪儿,存在感极强又像根本不存在,刻意去找都听不见呼吸声的程度。

      而这仅仅是他回到熔城的第二天,他就感觉自己已经离疯不远了。

      “雷鸣。”雷潜无意识地搓着下巴上的胡青——他胡子长得很快,差不多一天不剃就一副落拓模样——不过半饱,却也不想再提筷子了,“你知道……”

      他又没有再问下去,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先问:“你昨晚听见我和那个……那个许系舟说话了吗?”

      “没有。”

      这就很微妙了。是代表真的没有听到?还是表示无论他问什么都不会有答案的意思?

      “那你总知道这个人吧。”

      “知道。”

      “他、他跟雷沛真的是那种关系?”

      很刻意的强调了“那”字。

      雷鸣还是垂着头,但雷沛从他这个角度看有些反光的、沉默的脑门上读出了答案,不觉静音的“哇噢”了一声。

      “雷沛是怎么回事?”问完又说,“你要是不能说也没关系。”

      “车祸。”雷鸣说,第一次抬起他那脑袋,直视着雷潜。因为他站着,雷潜坐着的缘故,这其实是一个不大恭敬的俯视,但雷鸣眼睛里的内容却是那种非常让人放心的谨慎,平静而坚定。雷潜想,雷楠笙不管怎么说,还真是挺会选人。

      “没什么不能问的。”雷鸣回答,“您就是雷家,雷家就是您。雷家的任何事,只要少爷说话,我就能办。”

      雷潜又在心里喊了两嗓子“哇噢”。Kathy或者公司里任何一个人,哪怕有雷鸣十分之一,他就敢吹四十岁前超过马斯克的牛逼。

      “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肝脏问题。”雷鸣说,“发现的比较晚。不过前几天刚做了移植手术,大夫说有起色。”

      雷潜立刻就开始肝疼。

      才做手术就出院,拖着氧气瓶到处走。雷潜想起昨天见到的他爸恐怖的样子。雷楠笙真的,一辈子的狠人,对自己更狠。

      “具体说说雷沛的车祸。”许系舟会那样直白的怀疑到他头上,说明这车祸不大可能是真车祸。

      “小孤舵下山转弯,飞出去的。车是雷固开的,大少爷在后座。监控算时间是三点多。”

      雷潜第一反应就是:“车有问题?”

      “目前没有说。”

      “有人在查这个事情吗?”

      “老爷和许先生,炉桥,都在查。”

      本质上谁也信不过谁的意思呗。

      “那我如果也想知道……”雷潜说,“我能知道谁查出来的结果?”

      “谁的都可以。”

      雷潜瞬间觉得雷鸣比Henry更配拿股份。可惜了,说到底是雷楠笙的人。

      在夜不能寐和食不下咽之后,等着他的是他爸的三老婆,彦叔,周伯彦。

      雷氏之内,周家势力可以排进前三,周伯彦自然也有自己的地方,叫赫连礁,平时只叫赫连。但据雷鸣说,周伯彦已经半年多没有回过赫连了,一直在简正中道照顾雷楠笙。这实际上已经破了大忌:雷楠笙一贯是不让任何一个“老婆”在老宅过夜的。

      但是雷沛和许系舟却是一直住在西侧,跟雷楠笙自己隔得不远。

      所以老婆不行,“儿媳妇儿”就可以。雷楠笙的想法还真是难以预测,谁伺候他谁都要心累的累死。

      雷沛死之前和许系舟也差不多是半年。

      那么实际上所有的热闹,不论暗地里积蓄、酝酿了多久,也都是在这最近的半年里,才集中上演的。

      而他当时正在美利坚火烧火燎的追着潮玩热度的尾巴,钱是早就赚的够够的,但他控制不住他身体里一腔冒险家沸腾的血。

      周伯彦是那种,脾气好到你会有点怀疑他肯定是在背后有什么坏癖的人。雷潜差不多平等地恨着雷家的一切,也很难对周伯彦又什么不满。你也很难让雷潜把周伯彦和雷楠笙之间的关系往难以启齿的方向去想,或者说,二十来年雷潜就从来没有把“彦叔”这个人和他爸的“老婆”之间产生过什么实际的联想,毕竟在昨天遇到许系舟之前,他基本上早都忘记了这茬“家族惯例”了,他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个空有其表的“形式”,毕竟雷楠笙多年以来的“私人行程”从未表现出过“多样化”的性取向。

      周伯彦的能力,总让人明白他的身份,其实更像是雷楠笙的副手,而不是一个内宅花瓶似的“太太”。

      但有意思的是,雷楠笙生病之后一直是周伯彦在照顾他,而不是怎么想都觉得更合适的炉桥严敏。

      “少爷。”太多年没见,周伯彦也老了,不明显,但终究是老了。比年轻时还更慈眉善目,笑容也比从前多了很多东西。他其实面相是颇有些严肃的,一双一看就是男人的手,骨节粗大,小时候还领过雷潜。

      这也是雷潜无论如何没法想象他和雷楠笙的原因之一。

      小时候,周伯彦对雷潜也和对雷沛不同。小孩子很敏感的,雷潜对“彦叔”总是感觉亲切,因为周伯彦对他没有要求,不像对雷沛,严厉更多,也永远都叫“少爷”。所以尽管周伯彦如是温和,雷潜始终明白,这中间的内核和雷楠笙是一致的:他们都不曾把自己摆在真正继承人的位置上,也就无所谓他雷潜有没有能耐。

      现在不一样了。周伯彦叫他“少爷”了。不是二少爷,也不是雷潜。

      是少爷。

      “彦叔。”雷潜浑身难受地摆手,“你还是叫我雷潜吧,太别扭。”

      周伯彦就只笑笑,不置可否。他们今天要说的事情非常多,淋淋漓漓的又搞到将近晚饭时间才刚开始,周伯彦客气地先问了问陈冉的近况,再就直入正题了。

      周伯彦的身份位置特殊,而他和炉桥和望鼓山的关系竟然也都还可以,至少彼此都还算客气,也是能半真半假地打听问候的程度。但是据雷潜所知,严敏恨他母亲陈冉是到了入骨三分的地步,以前对他也是的,当做看不见就算是相当的客气了。而严敏的跋扈,则一方面依靠着严家和早出生了十个月的雷沛,另一方面就是雷楠笙的纵容了。雷潜母子会被最终“流放”,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因为雷楠笙选择了雷沛,而他既然选择了雷沛,就势必要对雷沛背后的严敏和严家另眼看待。小门小户无依无靠的陈冉,多吃些委屈,没关系。

      雷家正门的生意并不复杂。只是多。周伯彦显然熟于此道,讲的既有条理,又重点清晰:先是把航运、造船、五金、服装、纺织、餐饮这些本地起的老生意讲一遍,再讲很长一段时间的大头矿业、外贸和地产,最后才是近十几年新增的互联网、光伏和汽车,其中汽车全是新能源车——油气的生产线抢不过国字头——正是之前雷沛亲手做起来的。这些生意各自都由哪个家族在主要管理,各个集团之间又有哪些微妙的业务交集,交集的部分牵涉的主要干系人又都是谁。

      很多话其实双方都明白,也就不必说了。雷潜是做投资买卖的,经济和管理到了顶,早已无关行业,可能各式各样,但终究万变不离。最近的数据一摆,哪个做到什么程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正值得他们坐下来说,也是雷楠笙所谓“不懂的自然有人教你”的,其实是这中间牵扯的人。

      雷潜才知道,原来陈冉和四房严敏也都是董事会成员。严敏他是不了解,但是陈冉,雷潜是没有半点印象她有参与过经营——陈冉年轻时是学西语的,爱好是翻译一些非常冷门的西语诗歌。

      许系舟也是。单许系舟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就相当不少。不过看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人确实能力相当,更是因为雷楠笙和雷沛看中许系舟背后的许家和许慎。

      许慎就是早早没了的二房许竹君的父亲。雷潜是知道这个人的。但是许系舟竟然是许慎在外头私生的老来子,七年前才认祖归宗。真严格按辈分算雷沛和雷潜都要管许系舟叫舅舅。

      艸,玩挺花啊,雷沛。

      也不一定是雷沛。甚至不一定是雷楠笙有病。是雷家和许家不绑在一起,谁都睡不安稳。

      是这个家有病。

      “后天按日子,出。”周伯彦隐去的最后一个字是殡,“这些人你都能见到,但不是正式见面的场合。你见也就见了,什么都不用说。等过后,或者抽点时间我一个一个安排他们过来。”

      最后说的是偏门生意。倒是简单了。只有一样:赌。说偏门也不是真偏门,都是有正经牌照的合法生意。所以实际上不去细究一些洗钱问题的话,雷家没有半点东西是在水底下的。但就是不知道为啥,一大家子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雷潜自己也不是好人,也做过动之以情拿下传了几代的机械公司,转头就拆了贱卖,害小一千人瞬间失业的垃圾事。但不是好人和不是好人之间是有很大差别的。雷潜的不是好人,多说也就是不道德的“上等人”。雷家的不是好人,真的是转头就会剁手剁脚杀你全家的那种。

      而赌场生意这一块,始终都在雷家本家自己手里。他们家骨子里的匪气得以代传,大概正是因此。

      他想着就怎么直接说了出来。周伯彦立刻被他逗笑了:“你爷爷在的话,真差不多的,手里有刀,谁也不怕。但老爷常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搞什么打打杀杀,很丢脸。”

      他甚至学了雷楠笙的语气。并不很像,也就三四成。但里头有非常神似的部分,雷潜一下就认出来了。

      然后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打打杀杀很丢脸……骗谁啊。就雷鸣就看着不是善茬。还有个能随便“干死”人的雷厉,到现在人影都没见到,也不知道平时都藏在哪里。不打打杀杀的搞一大堆穿黑衣服的把他和他妈从那么远“绑”回来,不打打杀杀……论虚伪这一套,他能跟雷楠笙学五十年,学的内容都不带重样的。

      “我爸……”雷潜忍不住问,“他现在是……”

      “老爷没事的。”周伯彦说,还拍了拍雷潜的手,“事情太突然了,我原本也想劝他不要这么着急,反正按照王大师的说法,烧都烧了,还急在这几天吗?把你和你母亲也吓得够呛。搞得逃难一样的。唉……但是大少爷的事情给他打击很大。你要体谅他。”

      “你其实一直都是聪明。”他说,“我给你讲的这些,你应该明白。雷家摊子铺得太大,牵扯的人实在太多。雷家是不能有闪失的!雷家也不能一天,没有姓雷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你回来就好,只要雷家能好,他就能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太“圆”了,周伯彦真就是这样一个面面俱到滴水不露的人。而雷潜心里再怎么不以为然,也不可能听了这话还“一派天真”。只能咬牙认了。

      也不知道雷楠笙的“肝脏问题”会不会遗传到他,他满心想去做个基因检测,甚至想如果雷沛不是明白说了车祸意外——尽管存疑——搞不好是雷沛的肝先一步“开奖”了呢。

      “你去看过大少爷了吗?”

      雷潜点头,想起昨天晚上许系舟发的神经病,满肚子不是滋味,表情就变得有些难看:“……”

      欲言又止,一言难尽。

      周伯彦马上就明白了,竟然笑起来,还挺高兴的样子:“你见过系舟了?”

      雷潜不傻,不可能在同样是“特殊”身份的周伯彦面前问出“他跟我哥怎么怎么”之类的说话,不光是傻的问题,也太失礼了。周伯彦早前对雷潜虽然也不重视,但终归是照拂的。他再不识好歹也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结果也只能回一声:“嗯。”

      周伯彦却显然把他的表现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当时雷潜还没能听懂,听懂之后,却觉得还不如听不懂的好。

      “系舟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帮手。”周伯彦说,“之前很多事,老爷都以为他们做不起来的,竟然也都做成了。以后他来帮你,这一代里头,没有更合适的了。”

      啊?谁来帮我?他来帮谁?他什么我?

      “要说大少爷……真的太难心了。”但周伯彦的话还没说完呢,说到雷沛,明显还非常难过,“他不像是生病……你心里还有个预备……这种毫无准备的,一下子谁也接受不了。大家都明白的事情,你也别因为这些不高兴。他我也讲过的,他心里清楚。”

      后面这个“他”恐怕说的是许系舟:“系舟是很懂事的人。”

      雷潜见过大世面的,但也此刻也已经懵了。周伯彦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放在一起怎么感觉就是不太对劲呢。

      “我也觉得刚出这种事,总归要等一等。但老爷找王大师算过,觉得不必等。许家也等不得。”周伯彦说,“你要知道,出事之前正在说,杨家送杨佩珊进门,老爷是同意了的,大少爷也见过了。结果就出了这事。”

      “你先见过他了还挺好。”周伯彦笑着,还挺欣慰,“你们俩能合得来。”

      什么呀?谁们俩啊?谁和谁啊?合什么啊?

      “下个月初七,有两个日子,老爷挑的近的那个。”周伯彦说,“大少爷刚走,不方便大动。但是过场该有的都得有。你和系舟结了婚,不管今天我跟你说的那些人里哪一个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你稳雷家就稳,雷家稳熔城就稳,许家和周家都永远站在你这边。”

      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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