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琴]长夜破晓

　　1.

　　从季节上来算已经进入了秋天，刚刚结束的夜晚对一些人来说并不轻松。
　　长得出奇、冷得出奇。
　　此前的「空间移动」似乎耗尽了大脑中所有的能量，白井黑子踩着人行道上的方砖，机械地向前走着。
　　真奇怪。
　　少女心想。
　　听到那种近似犯罪宣言的回答后，自己心里竟然能够平静到这种地步。
　　没有泪水，没有悲哀，疼都没有疼一下，大脑还能运转，身体也还能维持行走，似乎一切都没有异常。
　　一切都没有异常。
　　光着的脚突然停住，少女仰起头看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心里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概念。
　　一切都没有异常。
　　太阳升起落下，月亮圆缺变化不止，自然的人造的星星在既定轨道上注视着这座城市。
　　暑假，开学；上学，放学，风纪委员活动。
　　固法前辈前往负责的秋季招募和即将开始的大霸星祭没有半点停滞。
　　最早张贴的寻人启事已经褪色，与此相隔绝的“外界”的家属却还一无所知。
　　生命的一部分被挖走的感觉，竟然可以这么平静吗？
　　……不过，或许是因为还有事必须要做。
　　黑子收回目光，迈动沉重的腿继续向前走着，走过陌生的公寓区街道，走过熟悉的巡逻路线，最终在177支部里已经坐在座位前的搭档身边停下来，关闭了一直持续着的即时通话。
　　“这件事果然要上报警备员。”
　　“是。刚刚的通话录音，已经发送到白井同学的电脑上了。”
　　搭档的目光追着黑子，直到她被电脑屏幕完全挡住。
　　机械而熟练地打开风纪委员的事件处理界面时，安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高亢的少女声音才响了起来。
　　“……失踪之后的监控，来查吧！这个时间段里所有地点的监控都再查一遍的话……”
　　在此之前，海量的监控视频录像已经通过图像识别算法查过了，一无所获；然而此时此刻，或许并不高明的提议忽然让飘忽的心有了落点。
　　“是啊。”
　　指尖流畅地敲击着键盘，最终黑子按下“提交”键，而越级登入的监控系统的界面开始在桌面上铺开，之前设置了重点关注的部分区域深夜的即时画面像静止图片一样摆在屏幕上。
　　熟悉导致了对行为模式的理解，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黑子把鼠标移向了某条道路的监控上。

　　时间似乎没有流逝，似乎又过得很快。明明是格外消耗体力的通宵作业，两个人却像雕像一样僵硬着，摆在桌面上的、下午离开前喝到一半的茶水没有再被碰一下。
　　最终清晨的阳光从半开的百叶窗窗扇里投进来的时候，敲击键盘的手指渐渐缓了下来，最终停住。
　　目前查询过的记录里没有任何收获。
　　黑子木然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那栋公寓楼不远处偏僻静谧的巷道。
　　但是，她们是希望有“收获”，还是希望没有“收获”？
　　“那个人……那个第一位。”初春的声音从显示器背后突兀地响起，“那种人犯罪的话……真的会被公平处置吗？”
　　被问句调动起的回忆里是一片白。
　　白得病态的皮肤，白色的头发，白色的T恤；然而这样干净的颜色当中是跟「书库」里的证件照气质迥异的、几乎不像是人类的、血红的、透着恶意的目光。
　　从「书库」里的能力数值来看，现有的能力者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前一天晚上失败的攻击也验证了这一点。
　　这种人，即便会被判成“有罪”，又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抓捕归案？
　　双手紧握成拳，短暂的一瞬间，少女的心里闪过“如果那个时候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被杀就好了”的软弱念头，然而下一秒，她自己否定了它。
　　不敢说一定有把握，但是——不论出于公义还是私情，果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那些人做不到公平的话，那我们来实现公平。”
　　备用的臂章就放在桌面上，黑子活动僵硬的手臂，缓缓地把它套到了手臂上。

　　但是——
　　“如果那个人没有犯罪的话……就好了。”
　　再次把目光转回屏幕上时，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话语飘散在了室内绷紧的空气中。

　　2.

　　“喂，木原，乖乖告诉老子——这个计划背后到底是谁？”
　　清晨转瞬而逝，上午的阳光变得灿烂。时隔仅仅24个小时，一方通行站在绝对能力研究所里勉强也算是“负责人”的木原数多的办公室里，面朝着明亮的玻璃窗，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但和前一天努力掩盖真实情绪并表现出的担忧不同，他直接踢开了给他准备的椅子，逼到办公桌前，抄着口袋把脸凑近了男人带着刺青的面颊。
　　比想象中勇敢，木原数多没有吓破胆，只是稍微挑了下眉毛：“有必要知道这么多吗？”
　　“作为未来的level6，连这种程度的知情权都没有，你在搞笑？”
　　“计划完成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真嘴硬啊。
　　但是，会比那个家伙还硬？
　　一方通行嗤笑着抬起一只手，活动着手指，指节发出“咔咔”的轻响：“这是老子加入那个计划的条件。我说，老子不想重复很多遍。”
　　“真是熟悉，那种张狂感回来了啊，杀人犯。是刚刚被接纳的家伙没错吧，虽然没什么朋友，不过你有个熟人是警备员？被她知道你做了什么事的话真的不要紧？”
　　只有这么一个筹码了啊？
　　一方通行失望地笑了一声：“我说，这就没新鲜招式了？也快过头了。就算老子有把柄在你手里，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的等级已经不是杂鱼了？喂喂，研—究—员，老子最后问你一遍：你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没有回答。男人坐在舒适的座椅上直视着他，微笑着站了起来。
　　然后，没有任何停顿，战斗拉响了——率先发动攻击的并不是一方通行，身为没有经过超能力开发的“普通人”的木原数多握紧拳头，稍微蓄力，对准一方通行的脸颊狠狠打过来。
　　简直像是慢动作。
　　一方通行好整以暇地看着戴着外骨骼支持的拳头冲向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着。
　　外骨骼、人工肌肉，这些东西在物理法则层面的超能力面前没有任何作用。哪怕对方这一拳能够打倒一整座大楼——
　　——砰！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一方通行滚倒在地上。
　　空白，接着“剧痛”这种令人不快的陌生感觉从四面八方钻进了第一位的脑袋当中。
　　金属刮烂外侧皮肤，横向而来的力让牙床里的牙根几乎错位，牙齿撞在口腔内侧，很快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大脑有种搅成一团的感觉，肌肉、神经、骨骼、思维，严重阻碍思考的疼痛无孔不入地侵占几乎没有受过伤的少年脑袋里的每一块位置。
　　能力还在，「反射」还保持着开启，也因此摔倒时率先着地的手臂和腿没有受伤。但是，以现在的感受来说，想要进行更多的计算似乎……很难。
　　不可一世的第一位呆滞地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距离那一拳落在苍白的脸颊上已经过去了十秒，然而他依旧没搞清刚刚被那种轻描淡写的攻击击中的原因。
　　意外。震惊。接着少年恐惧起来。眼白很多的眼睛瞪大了，红色的瞳孔微微缩小，钉在站起来后比他高大很多的男人脸上。
　　木原数多的手指握起又张开，外骨骼和人工肌肉随之发出“哧哧”的轻响：“要接受吗——那个实验？”
　　一方通行后退了一步。
　　“那个设备……不对，那只是外骨骼辅助而已……「反射」不应当具有这样的死角……”
　　脸已经肿起来，清晰地说话都变得吃力，但少年努力地张开嘴，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
　　「反射」的原理是把所有接触到他的“方向”都翻转一百八十度，除了氧气、水分、过滤掉紫外线的太阳光之类身体必需的物质，无一例外。这种明显会造成伤害的击打的力当然也不会例外，前一天晚上那家伙冲他脸上砸拳头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狭小的办公室根本不具备躲闪的条件，更何况长久地依赖着几乎就是“无敌”的能力的少年的身体根本没有像早晨送他出门的那个家伙那样的应变能力。
　　短暂的思考很快被下一击中断。一方通行本能地挥动双手想要抵挡，然而覆盖着外骨骼的手灵巧地从他的双手之间穿过，紧接着剧痛再次从太阳穴附近的位置爆开来。
　　扑通！
　　几乎从没有受过这种程度的冲击的身体再次倒在地上，密集的拳打脚踢紧随而至。
　　疼痛，剧烈的疼痛，密集的疼痛。呼吸是疼的，动弹是疼的，不动也是疼的。说不出话，发不出声，嘴里的血已经分不出是来自口腔还是来自内脏了。眼前黑下去又亮起来，学园都市顶端的大脑几乎无法进行任何运算，剥离了能力后比同龄人孱弱很多的少年完全回归本能地在地上蜷成一团，两只手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而施暴者刺耳的笑声从高处响了起来。
　　“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你这个狂妄的小鬼真是叫人看不爽啊。本来今天你打算干吗来着？我说，也不动脑子想想是谁负责了你的能力开发？你以为我会被自己培养的小白鼠咬到手？”
　　能力开发……能力的原理……习惯的应用方式……「反射」……
　　不管受伤没受伤的部位都在疼，殴打暂停的片刻，一方通行瑟缩在自己的手臂和染血的地板构成的庇护地里，艰难地用同样剧痛着的声带发出嘶哑的声音：“在接触前……瞬间……改变方向……？”
　　“理解得很快嘛，一方通行，不过这也只是最基础的应用罢了，对付你的预案还多得很呐。”木原数多轻松地说着，“嘀”的像是按动遥控器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比如这个AIM消减装置，放在平时的话，根本作用不到你身上就会被你的能力阻挡；但是，此时此刻，你真的还有余力进行那些可笑的计算？就算关掉这玩意儿，恐怕你也没有还手之力了？”
　　之前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殴打根本没有留半点情面，骨头没有断裂，重要脏器大概也没有受损到会导致重伤的地步，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即便是普通人可能都会惨叫，更别提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感受到疼痛是多少年之前的人了。
　　所以，答案是“没有”，甚至「反射」都很难说是否还存在。
　　“乖乖配合的话会少吃很多苦头啊，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想明白？就算那个「超电磁炮」，也不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了吧。怎么，是那些小白鼠把你同化了，让你认为自己也是个‘善良的普通人’了？这样是会让你感觉自己比较高尚？”
　　简直像是借机泄愤，木原数多轻蔑的声音不间断地从头顶传来。
　　“我说啊，你该不会对那种生活上瘾了吧？你是想‘守护’那种无聊的低级虚幻？喂，蠢货，你这种动动手指就能杀掉几十几百个人的怪物也会有这么天真的追求？别笑死人了！算了，说不定也已经听不见老子在说什么了吧。不过没用的思维少一点或许你会生活得更轻松，所以……”
　　疼痛导致的冷汗挂在长长的白色睫毛上，模糊了半张着的眼眸的视线。手臂被抓起，接着是极细的针尖刺进肌肉的轻微痛感。
　　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被拖得格外长，但一方通行放任大脑自动处理着灌进耳朵里的这些话的含义，完全放弃了挣扎。
　　崩塌。
　　最初只是那种虚假的“日常”，然后是少年的自负和自傲。
　　在这些人眼里，他和御坂美琴、和她的那些克隆人没什么两样。
　　此时此刻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还有“价值”——这座城市里的能力者，不管是“人”还是“怪物”，就是为了“创造价值”存在的吧？在那些人眼里应该是这样的定义没错。
　　所以，那些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这些人掌控了思维和世界观的家伙会那么坦然地接受那种凄惨的狗屁命运；而那个「超电磁炮」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并且看到了在此之后那个根基的不可撼动，所以才提出那种见鬼的以身代偿的计划。
　　半个小时之前他还认为这座研究所完全就是一推就倒的废物，然而……
　　……然而，level5无法撼动的根基，level6……或许可以？
　　只要接受这个计划，只要杀掉那些他根本不熟悉的、按下按钮就能制造的、人格都是人为塑造出来的克隆人，是不是就能获得推翻这一切的力量？
　　但是——
　　“是在搞笑吧，这种问题……”
　　一方通行喃喃地说着，笑了起来，虽然他已经不确定“说话”和“笑”的动作是实际发生了、还是只发生在梦中了。
　　——仅仅是想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御坂美琴的脸跳进了渐趋空白的大脑当中。
　　跟那个从见面到现在也只有三天的家伙根本算不上“熟悉”，但是，见识过他最残暴最丑陋一面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先于黄泉川这个唯一的“熟人”被他想起了。
　　既然如此……这个问题难道还有别的选项？
　　那个初中生小鬼大概是唯一一个在期待他安全回家的家伙吧，虽然目的也只是期待他说出“一切顺利，你可以回归你的生活了”之类的……
　　……结果是事情完全不顺利；但他绝对不会再加入什么见鬼的杀人计划了。
　　那么，在知道这一切之后，甚至在他这个暴揍过她的混蛋死了之后，那家伙会哭还是会笑？
　　麻醉药物的药效终于覆盖了被迫脱离能力的大脑，少年半边肿起的脸上扯开一个嘲讽的笑容，依然苍白的眼皮阖上了。

　　3.

　　与此同时，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的公寓当中，美琴又一次中断了运行中的徒劳搜索。
　　——果然还是行不通。
　　不管是入侵「书库」还是「树形图设计者」申请批复列表都不是什么难事，那个计划“明面上”的主要参与人员和他们参与的研究很轻易也能找到，甚至于计划的拨款信息和支出明细也能从藏得很深的地方挖出来。
　　但是，大概是出于保密性的要求，也或者是背后之人的谨慎，这些S级机密文件的某些部分语焉不详，一些设施、组织甚至参与者的名字用的都是代称。
　　查找资料确实不难，但这跟密文还不一样，甚至无法根据词频字频进行破译。没有那种一一对应的“密码本”的话，就算把学园都市整个网络上的文件都搬空，恐怕也破解不出背后之人的身份。
　　当然也还有很多方法没有尝试，比如说沿着文件上传者的IP地址进行追查，再比如追踪资金流向什么的……
　　……办法确实还有很多，但现在这种状态，要安心做事也太难了吧？！
　　“那个可恶的混蛋！”
　　美琴自言自语地咒骂着，把被骂的家伙的PDA丢开，仰面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前一天夜晚她没有逃离，当然不会是因为一方通行的虚张声势，但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考虑到这一点，她直接用磁力把自己挂在了窗外的空调外机之下。
　　是各种视角都很难看到的位置，就算黑子要对整个房间进行搜查，估计也不会想到这种地方。更何况在这里还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房间里的对话。
　　……再然后，她猫在楼顶，注视着像是踩着棉花一样晃晃悠悠的黑子走进了亮着灯的177支部。
　　黑子的状态目前还可以算是安全，所以她还能够履行约定暂时回到这个公寓。然而，怎么想黑子和初春同学，甚至还要加上佐天同学，都不会就此罢休，现在她们应当正在疯狂查找任何可能成为证据、能把一方通行送上审判庭的蛛丝马迹。
　　初春同学的黑客水平即便是她也自愧不如，但正因为这样，她们才会完全处于危险之中。
　　如果她能够及时赶过去平安地出现在朋友们面前，或许还来得及，但是……
　　美琴转过头看着紧闭的屋门，心里隐隐浮现着说不出的不安。
　　……不管怎样，做不到把那个代称“一方通行”的第一位放置不管。
　　确实在四天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混蛋给她留下了相当恐怖的记忆，但且不说那家伙的所作所为确实把她从根本没有光明的未来里拉了出来，从那家伙拒绝实验这一点、以及之后的相处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不可救药的恶人。
　　不如说，那个根本没有理解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的高智商幼稚可怜虫实际上在追求着某种十分简单的愿景。
　　没有人因为他受到伤害，没有人因为他选择视而不见而受伤害，最好根本没有人在受伤害……大概就是类似的想法。
　　这种理想的美好世界谁会不喜欢啊？
　　于是很自然地，少女站到了被她从“日常”中拖出来的少年的这一边。
　　如果那个家伙一切顺利的话，计划不用变更；但假如不顺利呢？
　　……那么她这个已经失踪的家伙就去帮他好了。
　　但是果然也不能放任黑子她们被牵扯进来。所以，虽然很对不起她们，果然还是……
　　背靠在软绵绵的靠垫上，打定主意的少女慢而坚定地呼出了一口气。

　　4.

　　位于学舍之园内部的私立常盘台中学校内宿舍相比校外宿舍的规矩只会更为严格，夜幕降临的时刻意味着门禁时间的到来，盘发一根不乱的高挑青年女性带着肃杀的气质站在门口，而背后浅紫色长卷发的少女十指交叉地捧在胸前，脸上透着十足的担忧。
　　“舍监大人，女王……不，食蜂同学她确实是接到了研究机构的紧急邀约才会晚归。邀约的等级相当高，所以……”
　　“这句话说过四遍了，帆风。你到底在担忧什么？”舍监神色严肃地稍微转过头，“真如你所说的话，食蜂会带紧急请假单回来，那样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所以，你还在这等什么？”
　　“是、是这样没错！对了，您要喝一杯茶吗？我马上——”
　　住宿生对掌握违纪者生杀大权的整肃舍监近乎谄媚的行为还没有开始，两个人共同关注的主角已经出现在了宿舍门前——长长的金色卷发垂在腰间，精致的五官一如既往地带着优雅高贵的表情，但稍微垂下的眼皮似乎透出了淡淡的疲惫。
　　居住在校内宿舍的二年级生、也即是level5第五位的「心理掌握」食蜂操祈慢慢地走到舍监面前，打开随身的挎包，把一张盖着签章的纸条递给了她。
　　“「绝对能力研究所」的紧急邀约，这是紧急请假单，舍监大人。”
　　舍监接过纸条，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甚至拿出便携的笔式紫外线灯照了照，这才以一声淡淡的“嗯”作为了放行的指令。
　　帆风润子满脸喜悦地呼出一口气，快步迎上来。
　　“女王，您终于回来了！是被委托了很辛苦的任务吗？看起来很疲惫呢。”
　　“是呢，相当棘手的委托，而且可能要持续好一阵呢，看来开具长期请假单是很有必要力的——这位舍监大人还好，轮班的另一位大人一直怀疑我对她的大脑做过什么手脚吧？真是的，明明来不及拿出遥控器就会被施加制服力呢。”
　　连内部装饰也带着学舍之园一贯的欧洲风格，派阀首领声音轻柔地吐槽着，和派阀成员沿着楼梯走进长长的走廊：“润子同学晚上有安排吗？到我的宿舍坐一坐怎么样？”
　　“诶？！乐、乐意至极！”
　　校内宿舍的单人间比校外宿舍的双人间面积要小，不过从人均来看，反而更宽敞。书架、书桌和单人床的位置经过了调整，空出来的区域摆着自行添置的地毯、矮桌和坐垫，帆风说着“打扰了”走进房间，在得到许可后跪坐在了坐垫上。
　　“会让女王感觉头疼的委托……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女王需要帮助的话，在下责无旁贷。”
　　“姑且至少是需要具有倾听力的人呢。”
　　食蜂摘下挎包挂在衣架上，拿出一只半新不旧的茶杯放在帆风面前，从外表看起来古朴而原始、但实际内部集成了恒温装置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把茶壶推向了桌子对面的帆风。
　　“请自便哦。”
　　没有加入牛奶和糖的乌龙苦涩而醇厚，食蜂看着帆风抿了一口，接收到对方温柔的目光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发出委托的是「绝对能力研究所」。对这个机构的话，润子的了解力有多深？”
　　“唔……不太被提起的机构呢。不过从名字上来说，研究对象应该是那一位吧？并不是对女王的能力有所质疑，但level6相关的研究内容的话，如果研究对象不选择第一位，怎么想也是舍近求远。”
　　“我没有感觉被冒犯哦。另外，被这个机构选中作为研究对象的那位还真是可怜。”
　　帆风偏着头，眉毛微微皱起来。
　　是相当有涵养力的表示期待继续的神态，但食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失踪的那位御坂同学的下落……今天意外得知了。”
　　“……诶？御坂同学……她在哪？！”
　　少女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沉默着。
　　前来迎接的研究人员都戴着理论上来说能防住「心理掌握」的头戴式仪器，不过看起来是在从以前「外装代脑」项目相关的图纸基础上改动的，在她的控制下有意留下的隐秘的“后门”被一并保留了，因此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方案研讨会现场所有人的大脑都完全对她敞开。
　　而那个由于长着和名为多莉的克隆人少女完全一致的脸而让人感觉恼怒的神经大条的家伙的下落在他们的大脑当中隐秘地达成了一致——为了阻止“基于「妹妹们」的绝对能力进化计划”，御坂提出了以她作为代替实验素材的新方案，并且在第一次实验中被预定要进化为level6的实验对象「一方通行」撕成了碎块。
　　先不用感慨那种听说就算遇到不良少年挑衅都不会伤人的优秀学生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更令人震惊的是——从这种拼命力的程度来看，那位交出DNA的时候，真的知道要被用于制造克隆人吗？
　　似乎应该为之前对她的态度道个歉；但是看起来是没有机会了。
　　“代号「一方通行」的那位，似乎已经被控制了呢。”语句跳跃性相当大，少女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说着，“说是拒绝配合实验。那个机构对他束手无策，于是委托我来对他大脑里的记忆或是动机进行一些极具微妙力的改动呢。”
　　“润子会感觉很可笑吧？「才人工房」会由于预算不足放弃某些原本可以更进一步的孩子，然而预算超出‘充足’的概念的「绝对能力研究所」的研究对象却会自己选择拒绝……不过从这一点来说，那位勉强还残留着一些人类力哦。毕竟——”
　　“——实验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杀人’。”
　　在帆风震惊到站起来之前，食蜂从制服短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对她按下了按钮，继续反常地滔滔不绝着。
　　“真是抱歉万分，实在是怨念力太高了，我的消化力已经到达了顶点，不得已只好请润子同学来作为‘树洞’听取这些话哦。”
　　“应对方法的话说实话还没有想到。如果违背那些人的话或许会引发相当有可怕力的后果，对我现在的平稳生活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但是，御坂同学的事就这样算了吗？因为一些原因我是不喜欢她没错，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力执行御坂同学的‘未竟之志’。可是……”
　　曾经的“朋友”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派阀首领眨眨眼，转向由于被她的能力控制而完全僵在原地的、眼睛用力盯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的少女，微笑着举起了遥控器。
　　“……总之，今天的倾听到此为止哦，辛苦你了，润子同学。”
　　之前早就想好的虚假内容在半秒内取代了帆风脑中关于刚刚的对话的记忆，食蜂顺畅地收起遥控器，一只手拨弄着自己的长发，闲适地看着表情渐渐从茫然平复下来的友人，微笑着下达了逐客令：“关于今天我不在学舍之园的时候发生的内容的汇报已经接收完毕了哦，接下来要做的是在热水中缓解棘手委托导致的疲劳力。所以——”
　　前后都没有相关内容并且被彻底删除的记忆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帆风微笑着站了起来：“是，那么就先行告辞了。女王务必好好休息，如果需要按摩的话也很愿意代劳。”
　　“谢谢你哦，不过暂时不需要，晚安。”
　　相当有大小姐腔调的告别后，单人宿舍再次恢复到了单人的状态。
　　那个死亡的消息确实令人震惊，上学日经常能看到的同学死掉确实会触动产生悲伤的脑回路，同为level5难免也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恐慌感。但是在见到过这座城市里的那么多悲剧后，这些已经无法在钝化的内心里引发过大的情绪波动了。
　　现在要想的，大概只是怎样让那些在整个事件中比谁都更能算是“无辜者”的女孩子活下来。
　　食蜂端着茶杯轻轻摇晃着，感受着隔着陶瓷传到指尖的温度从热到温到凉。最终在她决定去浴室泡澡并把茶杯放回茶托上的时候——
　　咔哒。
　　背后传来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
　　「心理掌握」不需要遥控器也能发动，但超能力者依然习惯性地以疏于锻炼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掏出了口袋里的遥控器，然而——
　　“很抱歉被迫偷听了你们的对话，不过你的「心理掌握」对我无效啦。”
　　转身时由于惯性挡在眼前的金色发丝渐渐落下，和声音响起同时，完全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茶色的短发，看起来似乎是男款剪裁的T恤，不合身的运动短裤，拿在手里的棒球帽。
　　下午刚刚从那些人脑子里得到的“讣告”的本尊一只手扶着半开的浴室门，用被礼仪课的老师看见绝对会被打不及格的、更像不良少女的姿势站着，眨了眨一边眼睛。
　　闪着星星的眼睛瞪大了，鼻尖甚至传来了一瞬间的酸涩。
　　……考虑到刚刚那种反常的倾诉欲，极短暂的软弱也是可以赋予自己谅解力的，只要不被眼前的家伙发现就好了。
　　这样想着，食蜂垂下手臂，迅速把头转向一边。
　　“那种不合身的打扮还真是具有可笑力。御坂同学终于决定落草为寇，对不良少年进行‘黑吃黑’了吗？”
　　“嗯……这么说好像也没有太大问题。那个，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根本连客套都没有，这种熟人力的程度是不是高到过分了？在这之前必须把原因力交代清楚！”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啦。”御坂美琴步伐轻快地走到帆风刚刚的位置上坐下来，“坐垫果然比浴缸要舒适很多……啊，言归正传：从刚刚的话来看，那些计划你已经全都知道了吧。”
　　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的态度再正常也很难用对帆风一样的态度作为回应，食蜂没好气地也坐了下来：“包括你的‘死讯’也一起知道了哦。”
　　“是那家伙的要求啦……他确实把我揍得很惨没错，不过在得知那些计划后，那家伙决定向那些人‘复仇’。最初是打算假装失手杀掉我好让那些人放松警惕，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直接冲了过去。”
　　“……就算这么说，会放任那位自己行动，也真是不符合御坂同学这种对多管闲事富有爱好力的风格。”
　　“那家伙的固执程度和自负程度倒是符合预期，不过比想象中弱很多啊。或者应该说……那些人比想象的更有对付我们这些能力者的方法？——不好意思，这个可以喝吗？渴了很久了。”
　　她还真是放松啊。
　　食蜂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起身拿出一次性的纸杯放在了桌上。
　　“那个是帆风限定的茶杯哦。”
　　“喔，知道了，还真是十分感谢您不计前嫌。”御坂相当不客气地倒满纸杯，接连喝了两杯后，才毫无掩饰力地交代起前情提要，“那家伙说一切都处理好之后就会放我离开，说是中午，结果到下午也没有回来。前一天晚上由于一些原因，我的朋友们知道了我‘被杀死’的消息，由于实在是不想让她们被牵扯进来，我先赶过去给她们的情报查找工作制造了一点小困难。接着前往那个「绝对能力研究所」的路上，恰好看到你被设施的车子接走。那个会议室的监控线路是独立的所以没能监听到讨论内容，不过刚刚你对帆风学姐说过了，所以——”
　　“……前往那个机构什么的，御坂同学该不会是想对那位施展拯救力吧？”
　　“还真是一针见血啊……怎么说呢，看透本质后就会感觉，果然不能对那家伙放任不管。”
　　说实话，「妹妹们」怎么想都该由她一手负责；再说了排名第三位的、运动能力很强的level5，就算大脑里长满了肌肉也能让自己省很多力气。但是很难说为什么，食蜂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背后那种程度的‘黑暗’，不是御坂同学能够承受的哦。对那位的‘控制’几乎不可能成功，那位既然拒绝实验，接下来的事完全交给他不就好了？御坂同学经历过的诸如「幻想御手」事件背后的那些都还只是最具初级力的杂鱼，这座城市里的渣滓多得超出你的想象——”
　　对面的少女微笑着直视着她。
　　食蜂打住了话头。
　　“……还在说别人固执，最不听劝的可能反而是自己哦。所以，你的请求力是什么？”
　　御坂的目光移向了关着的宿舍门。
　　“刚刚为什么删除帆风学姐的记忆呢？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帆风学姐也会想跟你站在一起吧？”
　　还真是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
　　食蜂叹了口气：“一年级的那位白井同学，白井黑子？”
　　“嗯，还有栅川中学一年级的初春饰利和佐天泪子——倒是不用你跑三趟啦，她们三个都在风纪委员177支部。啊，对了，支部还有一位固法前辈，现在应当是被抽调去秋季招募的事，万一遇到的话也一并……总之只要让她们认为跟我是陌生人就好了，事情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吧。”
　　还真是干脆。
　　食蜂喃喃着：“果然御坂同学是个笨蛋……就这么全盘托出，如果我在你离开后就向那些人提供告知力呢？”
　　“在对人的判断能力上，这点程度的自信力我倒是有。啊，糟糕，说话的方式都被你带偏了。”御坂说着，手撑着地毯向后挪动半米，然后指尖对齐垫在额头下，干脆地跪在了地上，“我知道你一直不太喜欢我啦，我也没那么喜欢你。但是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所以，拜托您了——”
　　这个女人果然让人不快力到达极点了。
　　食蜂移开了目光。
　　“先说好，你在她们生活里存在的痕迹无法消除，所以‘抹消’记忆的任务太过繁重了，就算舍弃你那点根本没什么价值的尊严，也只能做到‘封存’来着！真是的，随随便便就拜托别人这种事，御坂同学的莽撞力简直登峰造极了。在此之后如果想要‘复原’的话，这种程度的下跪可是不够的！至少也要在全校面前……或者任我差遣……什么的……”
　　“还真是恶劣啊……总之，拜托了。我不能停留太久，所以先走了哦。”
　　即便是在校内宿舍也多次被宿管当作违纪反例拿来教育住宿生的少女相当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然而在她的手伸向窗户把手的瞬间，食蜂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那位现在不在「绝对能力研究所」哦，已经被转运了。不过——”
　　御坂回过头看了过来。
　　从入学开始的针锋相对就算多少有点玩闹的成分，但说到底还是“不对付”。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这种没有嘲讽和警惕的表情下，食蜂有点不适应地闭上了眼。
　　“——再怎么说也要带我去见他，「心理掌握」的发动可是有距离限制的。”
　　基本就是“明示”的这种程度的话，就算是神经大条的肌肉大脑，也能理解了吧？
　　前方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我知道了，多谢。还有，晚安——食蜂同学。”
　　开窗声，接着是夜风扬起窗帘时的“呼呼”声，食蜂睁开眼，窗前已经空无一人。

　　5.

　　辗转反侧的夜晚终于过去，清晨的阳光从窗帘里透进来的时候，对于自己的外表总是相当在意的少女看着镜子里映出的白皙皮肤上淡淡的黑眼圈，没有任何思考就拉开镜子，从背后隐藏的狭小储物空间里拿出了在常盘台属于“违禁品”的瓶瓶罐罐。
　　理论上来说“化妆”确实是不被允许的，但仅仅是遮瑕的话，只要涂抹的时候投入更多的仔细力，再对跟她近距离交谈的老师稍微动用一点能力……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再说了，她也没有打算在学校逗留太久。
　　与肤色极为接近的液体被指尖推开，原本淡淡的倦容很快变成容光焕发。食蜂操祈把违禁品藏回镜子之后，径直走出宿舍，沿着步行距离最近的道路走到学校，以“接到了机密性很高的实验邀约”的理由找授课老师请假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学舍之园。
　　距离御坂所说的风纪委员177支部还有一定距离，如果是她本人的话大概会选择跑着去，然而食蜂选择登上了很快到来的公交车。
　　窗外是风格熟悉的第七学区的道路，不过在走出两站之后，道路旁边罕见地出现了写着“学园都市电力公司”字样的警戒带和警示牌，一个电缆井的井盖大开着，几个工作人员正满脸苦恼地盯着一台把机械臂伸进其中的机器。
　　这个场景一闪而过，接着是街边挂着“今日歇业”字牌的早餐店。不管平时几点开业，附近的店铺几乎都大门紧闭，食蜂按下下车按钮，若有所思地走到了车门前。
　　看起来是发生了严重的供电设施故障，大概率是地下电缆。
　　进入常盘台后第一学期的通识课程里就介绍过这座城市在电力方面的科技水平，没记错的话，普通的电缆故障根本不需要动用人工，全自动设备的修复力就完全足够应对。
　　联系到御坂同学前一天所说的她给那几位风纪委员制造的“小困难”，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彻头彻尾的出于私欲力而犯有“公共器物损害罪”的少年犯了。
　　“换句话说，在某些方面，还是我的能力比较方便哦。”
　　「心理掌握」轻声嘀咕着走上楼梯，在写着“风纪委员177支部”的门牌前稍微停顿了两秒，接着推开了门。
　　拜半开半合的百叶窗所赐，完全停电的房间里温度还没有上升到会大量出汗的程度。各种电器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其中三台完全暗下来的电脑前，三个少女趴在桌上昏睡着，一个穿着蓝白色的制服，另外两个根本还穿着睡衣。
　　说起来，为了请假而修改老师记忆的时候，确实读到了“一年级的白井今天也由于风纪委员的工作要求请假了，看起来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了太多时间”的情报了吧？
　　竟然还要修改这孩子的记忆……还真是差劲啊，御坂同学。
　　连之前想好的“在附近捡到失物所以前来上交”的借口都省略了，记忆和思维的操纵者轻轻打开挎包的搭扣，拿出遥控器，对准了离她最近同校学妹的头部。
　　“那么——和‘御坂美琴’相关的所有记忆，请暂时封存在大脑的最底部哦，在听到御坂同学对你的亲口呼唤之前不许解除。啊，对了，停电之前，你们向学校请假后忙了很—多风纪委员的日常工作呢。我想想……白井同学在文件方面果然很有懈怠力吧？结果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扫尾，于是三个人都累得睡着了呢。”
　　三个人大脑中的记忆的处理方式都相同，但保险起见，食蜂挨个地调整了过来：“其他两位也是一样的内容。然后……在醒来后去吃学舍之园附近的闪电泡芙作为工作结束的庆祝吧！然后把帆风同学要求我暂时放弃以保持身材力的食品清单全—部放进计划列表。”
　　每天的日程都满满当当、并且被限制在了学舍之园附近，这三位应该都不会再出现在绝对能力研究所或是其他什么御坂同学可能出现的地方了吧？
　　记忆修改在两分钟后宣告完成，原本眉头紧皱的少女们睡颜很快变得平静，连呼吸频率都平稳了很多。食蜂轻轻关上门，向下走到半层楼位置的楼梯平台，隐藏在阴影中，把遥控器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要考虑这么周到还真是很辛苦。再说了，拜托别人这种麻烦且相当不愉快的违法的事，本身就很不礼貌吧？
　　那么，作为交换，仅仅在她的记忆里，让委派给她麻烦任务的那位发生一点不好的事作为报复，应该算是相当公道、相当仁慈了。
　　“那么——不管昨天还是什么时候，都没有见过失踪的御坂同学哦，今天也没有对那三位后辈见过面，人家是在为了缓解悲伤前往新开的甜品店SWEET MAGIC的时候发挥了迷路力才会来到这里，看到门牌后正准备离开。”
　　“说到‘悲伤’的话，根据诺克本先生传来的消息，御坂同学身上发生了顶级可怕的事哦。遭受了那种程度的折磨然后被杀死抛尸，第一位还真是变态力十足啊……善良的我当然会因为同学死掉十分痛苦，所以用遥控器对准自己的脑袋也是为了忘记这件事。不过，最终为了提升对第一位的戒备力，还是没有选择忘记哦，毕竟就算御坂同学的可恶力高到极点，为了故人，也不能对那些孩子放任不管呢？”
　　“总之，这样大概差不多了。那么……”
　　——嘀。

　　6.

　　室内的空调再次开始运转的几个小时后，刚刚从甜点店回来的少女们拉开百叶窗，以相当懈怠的姿态分别躺坐在了椅子和沙发上。
　　“这种天气果然离不开恒温空调！”名为佐天泪子的少女四肢舒展地瘫在沙发上，“不过说起来，停电这么久的情况还真是不常见，不是说不间断供电可靠性几乎能达到100%来着？这次的大停电说不定能让那群每个月都来收电费的家伙哭出来。”
　　“负责维护电力设施的和收取电费的就算属于同一个公司，也不会是一个部门的说，就像是后厨和服务生的区别。”黑子不客气地反驳了一句，“不过，这次的故障看起来确实非同一般。”
　　电脑重新启动，初春点开浏览器，很尽责地提供着最新的消息：“刚刚被采访的技术人员说是特定大小的电流在电缆内部产生了异常的谐振效应，导致多段电缆断裂，周围的自动监护、自动修复装置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故障……全人工修复预计在三天内才能完成。”
　　“啊？这根本就是太过依赖机器的缘故吧，类似的情况如果让‘外界’的电力公司来面对的话说不定根本不需要这么久。”
　　“佐天同学也太严格了……”
　　“已经不是严格不严格的问题了，这种科技水平的城市还没有普遍实现双回路供电，要等接近二十个小时才从接入其他线路进行供电，完全就是失职啊。真是的，害人家一大早起来就满身是汗……啊，反正已经请过假了，傍晚一起去公共浴室怎么样？”
　　“好办法！说起来……咦，初春，怎么了吗？”
　　戴着花饰的少女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有点犹豫地皱起了眉头。
　　黑子和佐天一前一后凑了过来。
　　一如既往是浅紫色花朵风格的系统主题，但是，浏览器的页面之上，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见过、也没有标题和logo的软件窗口，里面列着几十上百行网址或是本地文件地址。
　　初春有点疑惑地点开其中一个链接，看着随即出现在屏幕上的监控页面，疑惑起来：“嗯……这个是刚刚开发出来、还在试验中的应急断点存储软件，按照运行逻辑的话，这些是断电前这台电脑正在查看的网页和文件才对。但是……”
　　“诶？但是，断电前我们是在帮白井同学写检讨书才对吧……一定是软件出了什么问题啦，bug也是很容易出现的。”
　　“但是，至少也是这台电脑打开过的页面吧？不然的话，这些页面又是从哪里来的？”初春有点犹豫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把滚动条向下拉了一截，随意地点开了其中几个，“监控……还是监控……咦，关于「超电磁炮」失踪事件的信息……我们之前调查过这个事件吗？”
　　黑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难道是之前固法前辈或是柳迫前辈回来过了？”
　　“就算是固法前辈她们，也不需要管这种事吧？”佐天随口说着，接着又解释起来，“我是说，学生失踪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交给警备员？不过那位「超电磁炮」好像是白井同学的同校吧，可能是由于这个原因……”
　　“不是我提出的说。事实上那位跟我住同一间宿舍，但就算没有失踪的时候也是个让人留不下印象的女人。这么说可能显得有点凉薄，可是……几乎没有交集的话，想查找下落也无从查起吧？”
　　屏幕上显示着的监控位置都是相当偏僻的巷道，无人经过的情况下看起来简直像是静止画面。
　　三个人看着这些空荡荡的巷道，稍微沉默了几秒钟。
　　“说起来已经失踪很久了吧？完全没有任何进展来着啊。”
　　“毕竟能干扰监控画面的「电击使」十分棘手的说，那位还是超能力者……”黑子摸着下巴，“包括我们学校那位食蜂学姐，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这几位level5都给人一种‘或许会对社会有危害’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太强大了？说起来，刚刚吃午饭的时候还看到了自称是长点上机学园的人发出的小道消息，说是第一位的……是叫「一方通行」来着？好像今天也没有出现在学校。”
　　“不奇怪吧？level5不是经常会被各种机构邀请去参与各种实验？”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位「超电磁炮」失踪在先，难免会产生一些联想吧。目前的猜测大概有‘level5过于强大以至于遭到上面的忌惮，被未知力量逐个铲除’、‘外界的某些黑暗机构私下联络level5，以超高薪资将其诱拐出学园都市作为对付学园都市的武器’以及‘因为有了相爱之人所以私奔以逃脱常盘台过于严格的管制’这些猜测……”
　　黑子看着两眼都在放光的佐天，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别的倒是还有可能，最后这一个就算了——就算常盘台有若干个连魔鬼见了都会吓哭的舍监这种存在，只要在门禁之前回到宿舍，也没有明目张胆到影响学校形象，和男人交往这种事是不会有人管的说。再说了，这样的话同时会出现另一起学生失踪事件吧？”
　　“或许不是学生……不，更糟糕的是，说不定甚至不是人类——”
　　“——我想到了！”
　　过于都市传说的猜测被突如其来的大叫打断，黑子也“诶”地惊叫了一声。随即两个人反应过来，佐天一脸兴奋地凑了过去：“怎么了，初春？你想起为什么会调查那位level5的事了？！”
　　“啊，不是啦，不是啦……其实我也记不得为什么会开始思考‘如何判断获取的监控画面是否受到过干扰’这个问题，不过似乎大脑已经无意识地思考了很久一样，突然跳出了新的思路。”
　　佐天的热情肉眼可见地下降了，而黑子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是怎样的呢？”
　　初春以和佐天完全相反的、高亢的语气飞快地解释起来：“监控设备的原理是把‘光’和‘声波’转化为电信号记录下来吧？如果是「电击使」之类的能力，要对监控设备进行干扰以消除不想被记录的画面和声音，那么一定是对电信号转化的过程进行了干扰。这样一来，只要实时监控到非正常回路的电信号接入，就很有可能是受到了能力的作用。”
　　“确实如此……不愧是初春！”
　　“是个很好的思路，但是……听起来只能对‘现在’和‘未来’的干扰进行识别吧？”黑子盯着屏幕上某个窗口里失踪者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在意……总归这个人失踪时候的监控异常无法探知的说。”
　　虽然目的并不是“泼冷水”，但初春的亢奋还是稍微减退了一些：“是的，之前的话……这种程度的干扰应该也不会触发故障录波模块来着……”
　　“但是完全没关系吧——只要那位还活着并且没有逃到‘外界’，想要存活的话总归要出现在监控设备的范围里啊。”佐天凑到窗户旁边，伸手指了指斜对面楼房边缘的摄像头，“这座城市的监控覆盖面积，在全世界来说也不会有比这更高的了吧？”
　　黑子突然明白过来一样地拍了下手：“对啊，之后只要发现监控设备受到干扰，就很有可能是线索！”
　　“是这样没错！呃，但是为什么我们又开始查这件事了？不是说交给警备员来着……”
　　“就算不是为了这件事，这个功能也很有帮助的说。初春，写出来大概需要多久？”
　　“不很复杂，今天之内应该能搞定！”少女相当有信心地挺直了脊背，接着又有点歉意地笑起来，“不过，前提是外出巡逻什么的……”
　　“交给我好了。”黑子一口应了下来，“这个功能如果实现的话，以后像那种失踪事件查起来也会变得更容易吧？先在177支部辖区范围内进行试验吧，调试好之后向‘上面’进行申请……说不定能帮上大忙呢，初春！”
　　“那我来给白井同学帮忙，还有初春的晚饭也由我来负责好了！”
　　“好——谢谢了，白井同学，佐天同学！”
　　干劲十足的少女们迅速地投入了新的课题。

　　也即是说，level5们此时没有关注着的位置，事情由于微小的疏忽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7.

　　普通的中学生和老师们的上学日在午后不久结束，而兼任警备员的部分老师的工作还在持续着。
　　黄泉川爱穗哼着歌走进警备员第七学区支部里自己的工位上，向白天没有课程安排而前来执行值班任务的同事点头示意：“辛苦了，堀口老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啊，黄泉川老师，几天没见呢。”
　　“毕竟连续值班几天后也需要一点短暂的休假。说起来怎么只有您自己在？今天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巡逻和上报都没什么特别的，所以几分钟前雅田老师先回去了。大多数学生被圈在学校里的时光真是格外安宁啊，这种天气下，甚至那些让人不省心的昼伏夜出的孩子都乖乖在家里睡觉呢。”
　　“哈哈哈，太阳下山后他们也乖乖待在家里就最好了。”
　　短暂的寒暄后，堀口把教案装进公文包里离开了办公室，而黄泉川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大概浏览一下自己没有当班的这段时间里第七学区支部系统里的报案信息和出警信息，等搭档的铁装老师喊着“十分抱歉”莽莽撞撞地跑进来后，拿她开个玩笑再鼓励一下，然后带她一起去执勤。
　　开学后，学生被社团活动和家庭作业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余时间，普通学生无暇闲逛的结果是不良少年都缺少了欺负的对象，因此每天的上报清单比假期里短了一大截。
　　说起来，似乎能腾出手来对那些整天不上课的捣蛋孩子进行一些针对性打击了？
　　黄泉川打开文件，把前一个学期关于不良少年整治的申请文件复制到桌面上，预备在巡逻结束后修改一下日期和学期名称就原样交上去，接着继续浏览着接警记录。
　　路人上报的斗殴事件，风纪委员上报的高空坠物风险，小学生年纪的能力者不慎损坏设施……
　　然后，在纷杂的日常事件中，黄泉川的目光落在了时间标注为两天前的深夜的一条接警信息上。

　　时间：22:38
　　上报人：风纪委员177支部风纪委员白井黑子
　　上报内容：上报人自述发现系统内已登记失踪者「超电磁炮」御坂美琴的手机信号接入基站，通过风纪委员系统功能定位后赶赴第七学区24号学生公寓311室，该室登记租赁人登名为“一方通行”，并于该地发现失踪者手机，未发现失踪者。上报人在此过程中维持与其后援风纪委员初春饰利通讯，录音见附件
　　附件：通讯录音
　　处理结果：归类「超电磁炮失踪事件」，已按流程上报警备员总部，相关证据及上报人联系方式已移交
　　处理状态：已归档

　　附件里的音频清晰地展示着熟悉的少年声音，黄泉川呆坐了两秒，回退到之前的页面，再次确认了日期——是那个选择隐去姓名、把“一方通行”这个能力名作为他自己的代号的少年和她在那个烧烤摊吃饭的当天。
　　没有“家庭”存在的城市，孩子们从五岁就开始独立生活，更别提所谓的能力等级的区分带来的心理压力。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本性不坏但误入歧途的学生，只说黄泉川亲自抓捕过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在大众看来已经“无可救药”的不在少数，也有导致他人死亡的，甚至犯案后还能平静地跟警备员见面聊天的说实话也真不是第一个。
　　但是，那个隐藏在规规矩矩的优等生外壳里的问题学生，就算穿着学校制服，红色的眼睛依然像野兽，他比已经在少年感化院监禁的那些孩子加起来都要危险。
　　事件在两天前的深夜上报，之后呢？总部那群神神秘秘的家伙采取了什么应对方式？
　　黄泉川感觉到自己后背沁出了冷汗。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如果他们玩忽职守地选择忽视，说不定反而是最佳方案，毕竟当前的嫌疑人的危险之处不仅在于他的超能力，更在于已经绷得不能更紧的、再稍微施加一点压力恐怕就要彻底断开的理智的弦。
　　并不长的录音还在循环播放。而眉毛几乎拧在一起的时候，身为老师的黄泉川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相信录音里一方通行想要表达的那个意思。
　　一个自称有能力仅仅通过接触杀死一个人、却又怀揣着“不想再因为自己使人受伤丧命”的目的努力融入正常生活的家伙，自从刚刚上初中时失手打伤挑战者后甚至没有再重伤过那些挑衅者中的任何一个，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再次走上这种道路？
　　或者说，以那孩子的强大程度来说，他想当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的话未免也太简单了，根本不用整天生活得那么辛苦吧？
　　作为“朋友”来说，想到这一步就可以了；但作为“老师”和“警备员”的黄泉川不能仅凭自己的了解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无罪。说到底他是个人，并且是个内心里隐藏积攒的压力大概超出常人能承受的范围的人，那么，说不定就会由于偶然事件产生私怨，或是出于能力强弱比拼的战斗中失手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总之，她做不到按照规程回避这件事。
　　相比“熟人”的身份，她更是警备员当中最了解，或者说最愿意去了解一方通行的人。
　　不管是出于对整座城市的考虑还是出于作为“朋友”和“熟人”的私心，她都不希望错误的处理方式导致或许尚可挽回的事态彻底走向崩溃。
　　打定主意的瞬间，黄泉川拿起内线电话拨向了警备员总部。

　　8.

　　伤痕累累的囚犯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无缝嵌入在墙壁上的电子屏上正显示着“16:36”的字样。
　　大概是最大功率的AIM屏蔽器已经开始了作用，而麻醉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消退。看得出来这些混蛋也在竭力避免对难得一见的珍贵研究样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麻醉过后的大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没有任何落后的麻醉品会导致的损伤，反而有种饱睡之后的清醒感。
　　后脑勺和后背正贴在相当不舒服的硬板床上，失去能力保护的少年不适地努力移动酸涩的关节和由于之前受的伤而胀痛的腿脚、脑袋，把自己调整成侧躺的姿势，然后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之前被痛打时染上血迹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现在穿在身上的是病服一样的浅色甚平，跟他几年前在那个名叫“特力研”的机构里穿过的几乎没什么区别，连把衣物边缘抻得皱巴巴的针迹都如出一辙，说不定甚至是同一家服装工厂淘汰的机器制造的。宽松的袖口和裤腿往下是看着就很可怜的手臂和小腿，本来白到会让完全不认识的同校女生跑来问护肤秘籍的皮肤上斑驳着大片淤伤，外圈发红发黄，内圈发青发紫，甚至有的位置皮肤掀开细小的伤口，黑红的血痂凝固出难看的痕迹。
　　不用想，被人狠狠揍过几拳的脸和胸口只会更狼狈。一方通行抬起眼皮看向洗手间的位置，最终决定不去镜子前看那张会让他气到笑出来的脸。
　　——太天真了。
　　过去几年的“日常”以及每天能见到的那些对他战战兢兢的普通人到底给了他多大的自信啊？什么戒备和警惕已经完全被麻痹了，以至于就算得知那种该死的计划后，他都没有考虑到在他脱离泥潭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泥潭无时无刻不在构思把他拖回来并阻止他再次逃离的手段。
　　胳膊似乎还扭伤了，只是把手抬到眼睛前的动作都疼得难以忍受。一方通行低头看着那只现在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比普通人还要弱的细伶伶的手，没好气地笑出了声。
　　“……蠢货。”
　　会掉进这种陷阱绝对是蠢货的作为没错，但是……果然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
　　就算脱离能力，他的大脑也还能用于思考。不管是AIM干扰装置还是什么，人为制造的机器和环境就算经过各种测试也很可能留下不得已的纰漏——
　　一方通行忽然抬起头，他听见了紧闭的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靠近，停住，电子锁完成识别后开启的声音，接着推拉门被“哗”的一声拉开，高大的研究员敞着医生一样的白大褂，一边微笑着上下打量着他，一边斜靠在了门框上。
　　“真是狼狈啊，小鬼。”
　　一方通行兴致缺缺地倒回床上，看着天花板翘起了一条腿：“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木原小弟你，看来是脑袋里长满肌肉的暴力研究员又被派来跑腿传话啊。这回有何贵干？”
　　“噢，只是来通知你一下——那位「心理掌握」已经同意将「外装代脑」用于你的精神控制了。这种东西我之前都没留意过，幻生叔叔总是能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啊。不过说真的我很好奇，你这种人的大脑里到底都会有什么记忆？”
　　什么「心理掌握」根本见也没见过，「外装代脑」更是完全没听说过的名词。
　　不过发生了什么也不难推测——在他昏睡的时候，这群蠢货把那个好像是排第四位或者第五位的level5叫过来，试图对他脑子里的认知动点手脚。
　　一方通行嗤笑了一声：“哈，能力增强设备？别白费力气了，只要是「能力」，都离不开「AIM扩散力场」吧。”
　　“是啊，也就是说一定要解除AIM限制。然而，关掉所有的AIM干扰设备后，你的能力就回来了，即便是昏睡状态中，自保的「反射」也会自动开启——你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以你指甲盖大的大脑来看，能想明白这件事还真是不容易。”
　　木原数多稍微停顿了两秒，一方通行歪歪头看过去，发现对方已经站直了，刚刚还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那么到时候来看看吧。”研究员毫不掩饰地活动着戴着手套的、外骨骼强化过的手指，轻声说道，“你们这些完全就是人类躯体的「能力者」和通过「科学」放大了无数倍的同作用的‘机器’相比……”
　　“喂喂，瞧你那副男公关一样的表情，到时候失败的话不会哭出来——”
　　男人几步已经跨到了床前，接着失去能力的能力者被揪起来，接着又被一拳砸倒在地上。
　　说实话，意料之中。不管是为了拖延他喘过气来开始构建反击计划的时间还是出于这个自卑到狂妄的“普通人”的阴暗心理，这个混蛋总归不会让他好过，所以一方通行一开始也没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
　　再说了，会向这种下三滥低头顺从的废物，还是「一方通行」吗？
　　和前一天没什么区别的拳打脚踢接踵而来，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疼痛在加倍地炸裂。大脑的预设里不包括“示弱”和“哭泣”的少年捂着头颈缩成一团，灼痛的嗓子里“嗬嗬”地发出嘲讽的刺耳笑声。
　　这个混蛋……不，这些混蛋，他们未免太小看他了。他们最好祈祷他们的计划没有一星半点的疏漏，否则的话在逃离这种困境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全部杀了，全部撕碎。
　　这种混账存在一天，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世界就永远不会到来。
　　特力研里那些他甚至来不及知道名字就被烧成灰的可怜虫，天真到让人想吐地谈论着她们自己的死亡方式的克隆人，被黑暗面吓破胆然后向其妥协、连命都想搭上的傻瓜……这种人不该再多一个了。
　　确实，这样一来他就要跟那个女人许诺过的生活彻底告别了，之后就算幻想达成，那种世界里也不会有手上沾满鲜血的家伙的容身地。
　　但是，那又怎么样？既然选择要用这些见鬼的手段制造出他这个怪物，就该考虑到会被怪物撕碎的悲惨未来吧？
　　额头紧贴在光洁的地板上，一方通行呼吸着自己呕出来的血腥味，死死盯着几公分之外的白色地砖上的花纹，大脑里忽然跳出了一个身影。
　　那个家伙……那个唯一勉强算是对自己幻想过的画面表达支持的家伙，是有资格站在那个世界里的人。
　　真令人嫉妒啊。
　　一方通行“嗤嗤”地笑着，逼着自己由于疼痛而搅成一团的大脑开始运转。
　　每一次击打都是数据收集的机会，比如这套在自己能力开启的情况下会根据预设对「反射」进行针对性破解的外骨骼的参数……
　　……其实，或许更要紧的是，他当前的能力应用模式已经完全被这个暴力混蛋摸透了。
　　那么，只要反其道而行之，改变自己基于思维惯性的行为方式就行了吧？
　　似乎持续了几十个小时的殴打已经停止，施暴者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离。一方通行松开手，放任自己仰躺在地板上倒着气，大脑已经下意识地沿着刚刚的思路开始对自己此前生活中无意识的能力应用、甚至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进行解构。
　　其中，或许也包括了被他人仰望和恐惧导致的过于直接的处事方式。
　　比如说，其实姑且答应实验也是个办法——要进行那个杀人实验的话，AIM屏蔽和干扰果然行不通吧？而不管实验场地安排在什么地方，只要解除了限制……
　　一方通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果然还是不行。
　　那种甚至会选择她自己来承受的混蛋……在他没有立刻对“答应实验”这件事做出否定回答时不顾满身伤痕地扑上来对他发动攻击的蠢货……
　　就算是违心地不置可否都不行啊。
　　刚刚还在运转的思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偏向了不相干的、毫无作用的方向，少年忽然轻轻地笑起来。
　　那个傻瓜现在会在哪？怎么想她都会跑去见她那些朋友。过去了这么久，大概她也已经察觉到他消失了，在此之后……
　　嘴角的笑意忽然僵住了，处于前所未见的绝境中的少年古怪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期望“救援”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种天真的小鬼头，就该活在那种傻瓜一样的生活里吧？
　　之前在报道或是寻人启事里看见过的贵族女校的制服，比他衣柜里翻出来的过气男装合身多了。
　　大概世界上真有“运气”这种不科学的玩意儿存在也说不定，当下完全可以用“倒霉到极点”来评价的的少年再次听到声音并抬起手、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出现了能让他加倍想要冷笑的东西。
　　——穿着和他在照片上看见过的完全一致的常盘台中学夏季制服的，跟照片上那个人的长相也完全一致，但表情平静到像是脑子不正常的茶色短发的少女。
　　“请问你还好吗？”御坂妹妹稍微抬了抬手里端着的托盘，“御坂收到指令给你带来食物，并确认你是否有生命危险。御坂00007号展示着手里的食物向你发问。”
　　一方通行定定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感觉怒火中烧。
　　这些家伙冷静得令人恐惧。
　　有人为了她们想拼上性命，但她们根本无知无觉，面对着被人安排的比他遭受的还要恶心无数倍的命运也根本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被痛打”的痛苦他这两天已经受够了，但是那个家伙之前遭受的只有更多。
　　全都是为了这群家伙啊。
　　该说她们是无知得幸福？还是说冷酷得可恨？
　　第七个被制造的克隆人少女歪着头跟他对视了片刻，把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走到他身旁，两只手抓住了他这个之前把为了她们拼命的那个少女几乎打死的混蛋的胳膊，向上发力。
　　一方通行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目光依然死死钉在比他稍微矮一点的少女茶色的刘海上。
　　然后，未加思考的语句忽然脱口而出。
　　“那些人还没告诉你？御坂美琴死了，是我杀的。”
　　还没有走到椅子或是床的旁边，然而扶着他向最近的座位靠拢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御坂妹妹稍微仰起头，迎上了红色的目光。
　　一方通行拖长了声音微笑起来：“那家伙啊，为了让你们不被杀跑来挑战老子——你也听说过的吧？那个替代方案。不过真是好笑，那个蠢货竟然认为老子不会杀了她……”
　　环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在缩紧，一方通行看着少女仿佛呆滞了的面孔，快活地笑着，决定再添一把火。
　　“……过程省略，总之最后的残骸已经看不出还是个人了，所以丢进了河里。现在看到你这张脸还真是有种——”
　　那双手忽然松开了。
　　但是，跟之前扑上来揪住他衣领的「原版」不同，克隆人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甚至礼节都该死地没有减少半分。
　　“食物在桌上，请您慢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之前没什么焦点的目光在一方通行相当失望、甚至变得不爽的注视里慢慢聚焦到了他脸上；但很快对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后退两步仰回了床上。
　　“嘁，还真是多余。”
　　……但是，就当是补偿那个被他殴打过的混蛋算了。
　　一方通行低声咒骂着，再次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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